第8章 投案
江南把車停在自家小區的東南門,位置選得很好,是監控盲區,停好車又用強力磁鐵吸了吸行車記錄儀,屏幕閃了幾下随及黑下去。做完這一切,他也沒忘答應姜北的愛心晚餐,去存取室拿了剛送來的生鮮,悠哉游哉回家去。
之前因為生病,姜北接他回家住了段時日,奈何姜北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生活白癡,何談照顧病號。所幸那段時間姜母在,見江南長得讨喜嘴巴又甜,果斷抛棄自個兒一天蹦不出倆字的親兒子,把江南當閨女養。江南直呼遭不住,身體好些後便拒絕了姜母“吃軟飯”的盛情邀請,很有骨氣地收拾好行李,搬到了……姜北樓上。
用他的話來講,距離産生美,一堵牆的距離也是距離!
江南在密碼鎖上按下一串數字,門應聲而開。自從姜母被老公召喚回家後,姜北的三居室又變得冰冷起來,整一個地産商樣板房,半點人氣沒有。
江南在廚房忙活,把洗淨的排骨混着玉米淮山一起炖。砂鍋裏呼出熱氣,細密的水霧裹着煙火氣溢滿整間屋子,心身頓時暖起來。
“吃飯了。”
好吧,他知道沒人回應他,就想嚎一嗓子,總覺得這麽大的房子裏應該有爸爸媽媽和愛人,在他嚎完後大家圍坐在餐桌旁才對。
這時手機給了他回應,是姜北發來消息——開車不要被逮到了,我不想去交警隊領你。
“切。”江南認為姜北在懷疑他的開車技術,發了個“強壯”的表情包過去,而後進到主卧收拾衣服。
姜北的卧室是典型的男性冷淡風,灰白為主色調,唯一的裝飾,是挂在床頭的一幅油畫。色彩濃郁的紅玫瑰擠滿畫框,如火如虹,熱烈持久,右下角的落款是“江南,2021.1.31”。
那一定是個特別的日子,江南想。
姜北一直說這畫跟他房間不搭,半夜起床瞧見滿眼的紅很瘆人,但這麽久以來也沒見他把畫移到客廳,可能是因為懶。
江南打包好換洗衣服和晚餐,匆匆出了門。
晚夏季節的夜有些涼,空氣中殘留着獨屬于夏天尾巴的濕悶感,風也吹不散。大樹在夜風中輕擺,投下一片影影綽綽的暗影。男人躲在昏暗中,點了支煙,猩紅的火星好似只義眼,精準鎖定從單元樓裏走出來的青年。
青年和記憶裏的沒差,只是高了許多,臉依舊漂亮,甚至随着骨骼長開,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麗色。當年青年眉頭一蹙,眼尾一垂,警方便信了他的鬼話。
正想着,青年突然一閃,沒了蹤影。風停了,樹葉仍在擺,男人想今晚沒機會了,扔了煙踩滅,正要離開,這時一輛黑色越野刷地驟停在跟前,擋住了去路。來不及反應,從車裏伸出的堅實手臂猛然纏上男人脖頸,把驚呼全鎖在喉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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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嗚咽着,雙腿蹬地,一陣天旋地轉後,被人扔在了皮革座椅上。
“你好啊,”江南禮貌地同他打招呼,“我看你跟了我很久,需要聊聊嗎?”
男人弓起身猛咳起來,手伸到身後摸出提前準備好的短刀,奮力向前揮去。寒光在剎那間映亮江南的眉眼,他眼疾手快地握住男人持刀的手,咔嚓一聲輕響,腕骨折成個駭人的角度。
男人作勢要喊,江南奪過短刀将薄薄的刀刃伸進男人大張的嘴中:“別動,我手不是很準,捅到你喉嚨我不負責。”
刀尖抵着上颚,把男人卡在嗓子眼裏的痛叫逼了回去,冷汗冒出來浸濕鬓角。他瞪着飽含驚恐和咒怨的眼睛,直勾勾地釘在江南臉上。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江南迎着他的目光,愉悅地說,“啊~我想起來了,那個站在培訓大樓下的人就是你。我以為你在跟蹤溫妤,原來你的目标是我,我能聽聽你跟蹤我的原因嗎?”
“唔唔!”男人小幅度掙動起來,眸底愈漸發紅,那模樣恨不得要把江南生吞了。半晌後,男人見江南仍含笑望着他,好似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索性不動了,用眼神示意江南把刀挪開。
江南雙眼一彎:“聽話一點,我塑料膜都給你準備好了,保證警方在這輛車裏找不到一點血跡。”
刀一挪開,男人像打了雞血,扯着嗓子狂叫:“程野!你他媽的王八蛋!敢做假證陷害我!你不得好死!……!”
男人狂噴了十來分鐘,把程野的十八代祖宗全拉出來“艹”了遍。越野車的隔音效果很好,将粗鄙的罵聲全悶在裏頭,江南玩味地一撩眼皮,在車座底下翻出塑料膜,啪地拍到男人面前。
男人梗着粗紅的脖子瞬間沒聲了。
“噴了那麽多糞終于有一句有用的了,”江南用刀在男人眼前畫了個圈,“所以你跟蹤我,是因為我做假證陷害你從而想報複我?”
男人後腦貼着座椅,愣愣地一點頭。
“就你這水平還想報複我?”江南見男人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發型還是監.獄裏的标配,一雙眼睛又怒又怕,像剛上任的小醜,因心中不滿要搞點自以為很大的動靜吓吓對方,沒想到栽了跟頭。
“你他媽胡說八道,害我坐了六年牢!我艹.你祖宗!”男人深吸口氣,又要發作,江南及時打斷他。
“那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和壞消息,好消息是程野已經死了,你們監.獄不通網嗎?你找錯人了,我不是程野,我是他弟弟,你沒見過雙生子嗎?”
男人的臉色在一瞬間換了數種顏色,煞是精彩,目光在江南身上走了數遭,腦袋瓜高速運轉,在想這人說的什麽屁話。
江南沒給他反應的時間,接着說:“你應該不知道程野是雙胞胎,沒關系,現在知道了。那壞消息就是,警方認為程野是我殺的,恭喜你,跟蹤到個殺人犯。”
這回男人把後背都貼緊了座椅,面色鐵青。
“這不是重點,”江南笑起來,“你說程野做假證,那你的六年牢白坐了,想不想要賠償?”
男人摸不準這個自稱是程野弟弟的人在打什麽主意,愣在原地沒敢動。
“不想要也沒事,”江南說,“溫妤死的那晚你出現在榆林路,警方會很高興見到你的,作為優秀市民,我有義務送你到市局。”
——
市局刑警支隊辦公室。
“兩天發生兩起惡性殺人案件,兇手系同一人,社會危害性極大,再死個人就夠得上連環殺人案了!”
市局副局長宋應橋這段時間痛風犯了,正擱理療館拔罐呢,接到消息罐也不拔了,風塵仆仆趕到刑警隊辦公室。
“半年前的案子還沒解決,現在又來一個,盡快将兇手繩之以法,不能走以前的老路。說到半年前,楊朝,那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宋副局人到中年恰遇更年期,一點就着,上下嘴皮子一碰,整個辦公室裏沒人敢說話。這會兒大家夥的注意力齊齊落到被點名的楊朝身上,真心為這哥們祈禱。
只見楊朝嘴巴剛張開,宋副局與他心有靈犀一點通,知道他要說啥,搶先說道:“別告訴我江南還沒招,這已經是第二次補充偵查了,我不希望這案子成一個懸案。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江南腦子壞了,他說的話不作數,招了也沒用,一份司法鑒定報告甩你頭上還能給你扣個逼供誘供的帽子。讓你做受害人分析,受害人!六個死人擺面前你挖不出東西?成天就知道盯着那憨批。”
楊朝悶着頭說了聲“是”,半點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剛說到哪兒了?對,兩天兩起惡性殺人案件,”宋副局按住自個兒飙升的血壓,喝了口菊花茶,勉強控制住火氣,“怎麽樣,有線索嗎?”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姜北身上。
姜北夾着支荷花,沒點,一幀幀翻過大屏幕上的案發現場照片,又示意各位看案情材料:“第一位受害人溫妤,年齡17,第二位受害人徐銀蓮,年齡57,兩位受害人均系頸椎骨斷裂死亡,且同住榆林小區。視偵排查了榆林小區周邊的監控,發現溫妤被害當晚,有名黑衣男子出現在小區附近,徐銀蓮被害時,該男子再次出現在案發地周邊。”
姜北翻了翻案卷,說:“法醫在對徐銀蓮屍體進行屍檢時,發現胃容物為海帶和肉類,這跟案發現場遺留的食物一樣,加之門鎖沒有損壞,初步推斷為熟人作案。兇手在作案後都對現場進行了清理,并且殺人手法比較果斷,應該不是初犯……”
話音未落,傳訊室值班的女警推門而入,拎着袋子紅着臉,又被宋副局吓了一激靈,舌頭都捋不直了:“姜姜……姜隊,有人給您送送了晚飯過來。”
一旁的楊朝默默翻個白眼。
小女警一想到來送飯的青年,紅潮瞬間蔓延到胸口,糯糯地瞄一眼姜北,滿腦子的不可描述,心想站在雪山之巅的姜隊難道好這口,人在辦公室坐,家裏還藏了個小白臉?
姜北對着小女警羞答答的面龐皺起了眉,沉聲道:“放桌上吧。”
“還好意思吃飯吶?”宋副局伸長脖子問,“犯人會等着你吃完飯再跑嗎?”
姜北:“……”
犯人啥時候跑不知道,反正小女警感覺氣氛不妙,扔下餐袋拔腿就跑。
“啧,炖的湯吧,這麽香,”宋副局手指勾勾餐袋,大晚上的聞不得,鎖櫃子裏不準味道散出來,扭頭又道,“你接着說,說完再吃,回頭別說我苛待你。”
“……”姜北把折斷的煙放桌上,繼續剛才的話題,“就作案手法來看,兇手不是初犯。根據這一推論,我們找了近十年來因頸椎骨斷裂死亡的案件,發現六年前在薮春中學發生過相同的案子,作案人系薮春中學的美術老師孫一航,因過失致人死亡被判了5年零7個月,前幾個月刑滿釋放。”
六年前的案子是清河區分局偵辦的,跨局借閱偵查卷得走流程,目前姜北手裏只有大概信息。他看了眼筆記,說:“這案子發生在晚上,現場沒有找到指紋或是其他生物檢材,是有名學生稱看到孫一航失手将人砸死,報了警。但事後孫一航不承認過失殺人,一審後提起上訴,被駁回了,維持原判。”
宋副局聽得直撓頭:“這樣就判了?”
姜北點點頭,大概猜到宋副局在想什麽:“六年前的案子跟最近的兩起很相似,同樣是頸椎骨斷裂死亡,同樣是作案後清理了現場。另外,孫一航的資料顯示,他的住址在案發小區對面,就隔了一條馬路,有足夠的作案時間,作案動機還沒有查明。”
殺人不像過年殺豬那樣簡單,脖子一抹就能開席了。殺人總得有個理由,仇殺、情殺之類的,不然就歸于随機殺人。
宋副局疲憊地一抹臉,随及雙手一攤:“說了這麽多,孫一航人呢?我就說嫌疑人不會等你吃完飯再跑吧,你難道還想等他自個兒送上門?”
“林安在孫一航所住的小區蹲點,技偵和視偵也在追蹤孫一航位置,”姜北說,“大概今晚就會有結果。”
宋副局沒再多說,姜北的辦事效率比起刑警支隊正支隊長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正支隊長病退了,刑警隊就剩個半老不嫩的副隊頂着。要是正支隊長身體好不利索,一時半會不歸崗,那姜北還得繼續頂。宋副局怕這後輩心思用在了別處,誤了工作,時不時說兩句敲打下。
他拿出櫃子裏的餐袋遞給姜北,嫌棄地說道:“大男人用什麽粉色飯桶。”
“……”姜北尴尬地掀開袋子,除了熱騰騰的保溫盒,還有罐溫牛奶和車鑰匙。
這時有人輕扣了辦公室的門,那位被吓跑的小女警折回來,但沒敢進屋,将一張圓臉擠進門縫,弱弱道:“那那那個姜隊,有人來投案,是叫什麽孫孫一航的。”
聞言,宋副局把二郎腿一放,噌地坐直身體:“還真有自個兒送上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