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珍珠
“我和銀蓮都死了老伴,銀蓮的兒女又在外打工,不常回來,我想着和她搭夥過日子,中午去超市搶了幾斤牛肉,想給她送來。電話裏還說得好好的,一開門就看見銀蓮坐椅子上,叫了幾聲沒反應,走近一看,死了,立馬報了警。”
死者是昨晚發現溫妤屍體的婦女,叫徐銀蓮,是個獨居老人。據她的老相好說,來時見家門沒關,就推門進去了,後發現人已經死了。
王志鵬本來帶人來複勘,接到通知後直接上樓,第一時間趕到案發現場。不大的客廳裏閃光燈此起彼伏,現場勘察員忙着收集指紋、腳印,法醫對着屍體皺起了眉。
姜北從警員手裏接過手腳套,戴好跨過勘察板進到屋內,沖法醫揚了揚下巴:“怎麽樣?”
“死者低下.部有淡紫色的斑點狀屍斑,推測死亡時間在2到4小時前,面部發绀,鎖骨胸骨及肋間骨出現三凹征,另外……”法醫頓了頓,說,“死者體表無明顯傷口,除了後頸有一處鈍器擊打傷,作案工具是把錘子。”
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基本是南北通透戶型,穿堂風将在場的人都吹出了一層白毛汗。兩天內發生兩起頸椎骨斷裂死亡案件,不禁讓人聯想到半年前的連環殺人案,這是又誕生了一個連環殺人犯的節奏。
徐銀蓮的屍體還沒進屍袋,安靜坐在餐椅上,閃光燈對着她三百六十度地拍。她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偏向門口,雙眼大睜,雙手交疊放在膝上。
姜北扶起徐銀蓮的頭,發現她竟化了妝,妝容與她的年紀極其不符,白中透紅。
“這麽說死者從市局回家後就遇害了。她平時有化妝的習慣嗎?”
報警的老相好搖搖頭:“沒有,銀蓮說兒女賺錢不容易,不搞那一套。”
“那就是後面化上去的,”姜北用棉簽蘸取徐銀蓮嘴唇上的口紅,這顏色比他媽用的要暗。姜北認不出,擡手招呼,“老王,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麽顏色。”
王志鵬瞪他一眼:“你當我是什麽,每天扒指紋腳印現在還得給你認口紅色號是不是?早知如此你當初為何不招個女警?”
姜北環顧四周,發現全是些糙老爺們,襯得門外的江南格外清秀:“你過來幫我看看。”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統一望向門外,只見市局的VVVIP嫌疑人十分規矩地戴好手腳套,拉起警戒線鑽進屋內。
正在卧室勘察的林安聞聲跑出來,拖着大嗓門問:“他怎麽來了?”
姜北摸摸鼻子:“路上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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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道理,在我這兒是‘過來看一下’,在江南那兒就是‘過來幫我看一下’。”王志鵬故意把“幫我”兩字咬得很重,狠狠磨了下牙,轉頭又紮進勘察中。
江南接過姜北手裏的棉簽,對着光看了會兒,說:“是女孩子喜歡的顏色。”
“女孩子?”
“嗯,應該是爛番茄紅或者楓葉紅之類的。我們班的女孩子有時會聚在一起讨論哪個顏色最适合秋天,我聽了一耳朵。雖然我建議她們塗粉色,但沒人聽我的,”江南把棉簽還給姜北,側頭看向徐銀蓮,“上了年紀的人喜歡用正紅色,比如姜阿姨,可這位阿姨的妝,化得很年輕,配上她的珍珠耳環,整個人很漂亮。”
徐銀蓮剛死不久,臉色不算難看,再加之化了妝,如果不是眼膜渾濁,壓根看不出她死了。
“這大娘之前還說耳環掉了,敢情是想訛我,”林安邊說邊對死者鞠躬,畫面看上去有點滑稽,“所以說人還是得積點嘴德,不然說不定哪天就飛來橫禍。照江南說的,口紅是小姑娘喜歡的顏色,妝又畫得好,兇手會不會是個年輕女性?”
“不像,”王志鵬指指廚房,“廚房裏有打翻的海帶炖排骨以及扒抓痕跡,兇手是在那兒動的手,事後再将屍體搬到飯廳。但從廚房到飯廳這段距離沒有明顯的拖拽痕跡,絕大可能是扛或者抱過來的。這大娘少說110斤往上,一般女性扛不動,除非是金剛芭比。”
法醫正準備把屍體裝袋打包帶走,姜北制止了,就着徐銀蓮目前的姿勢觀察片刻,目光落在那只珍珠耳環上。
他對江南道:“你之前說,看過《雨中女郎》真跡的人會死,如果溫妤算兇手創造出來的‘真跡’,那徐銀蓮就是看過‘真跡’的人,所以兇手又把徐銀蓮做成了《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為更符合少女形象,還特地給徐銀蓮化了妝?”
江南着急撇清嫌疑:“我只是随口一說,這位阿姨的死跟我沒有半點關系。”
這番話聽得在場的人一頭霧水,但《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大家都知道,林安在手機上搜索圖片一對比,驚訝出聲:“真有點像!姿勢和角度,還有姜黃色的外套,但這跟溫妤有什麽關系?”
“不對,”姜北不知在和誰說,“昨晚跟在溫妤身後的是個男子,男子會化妝嗎?”
江南不答反問:“你不覺得化妝和畫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兇手愛模仿名畫,說明他在這方面有研究。”
“可他一下就能選中小女孩喜歡的口紅色號嗎?明明粉色更适合少女,有可能,口紅不是他買的,而是拿的現成的,”姜直男如是說,又問王志鵬,“老王,溫妤的書包裏有口紅嗎?”
“啊?沒發現,”王志鵬似乎接受了老王這個稱呼,嘆口氣,“書包裏只有幾百現金,手機學生證和一些畫畫工具。”
“溫妤化妝嗎?”姜北的視線落在江南嘴唇上,不知是上火還是皮膚白的原因,江南的唇色總呈現出一種飽滿的玫瑰色,看上去又軟又……
姜北輕飄飄地挪開目光。
“化妝?只要她們不往臉上抹兩團高原紅,我就覺得她們是天生麗質,”江南一撞姜北的肩膀,“再說我一直盯着女孩子的臉看,你會不高興吧?”
“……”姜北扶上他的背,推他出去,“好了,感謝你的幫忙,如果還能想起什麽,一定要聯系警方,你可以去上課了。”
江南半推半就地走,小聲說:“這麽說今晚你又不回家?獨守空房好可憐的,需要我幫你拿換洗衣服和愛心晚餐來嗎?”
“管好你自己,”姜北将人推出警戒線外,又扭頭對屋裏人說,“視偵排查下周圍的監控。老王,屋裏有沒有打鬥、翻找痕跡,財物有丢的嗎?”
王志鵬捶着不經用的老腰站起身:“除了廚房有争鬥痕跡,沒別的發現,家裏的現金金銀首飾都還在,就連門鎖也是好的,就目前看來,熟人入室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
姜北走到廚房,大灘湯水濺了滿地,結了層乳白色的豬油,碎掉的瓷碗躺在冰箱旁。他擡手看表,說:“現在是晚上7點,假設徐銀蓮是4小時前死的,那就是下午3點左右遇害,她會在3點吃飯嗎?”
“我會!”林安舉手傳達幹飯人精神,被姜北瞪了一眼後,悻悻放下手,“那是因為我忙起來沒空吃飯,大娘就不一定了,在我們家不按時吃飯是會被打的,老一輩在這方面很注意。”
“嗯,”姜北蹲下身,用手蘸了半凝固的湯水,又擡頭看看窗外不明朗的夜空,稀稀拉拉布着幾顆星,“這種天氣應該不會有人把食物放在外邊,豬油顯然是在冰箱裏凝固的。徐銀蓮在不是飯點的時間拿出冰箱裏的食物,随後遇害,有可能,她不是自己吃,而是想把食物分給兇手。這就能解釋為什麽門鎖沒有壞,因為徐銀蓮親自給兇手開了門,邀他進屋拿飯菜。林安,你去小區裏問問,徐銀蓮平時都跟哪些人接觸。”
林安還在想那滿口胡說八道的大娘會這麽好心把香噴噴的海帶炖排骨分給其他人?旋即聽見姜北說“你的報告還想不想讓我簽字”,猛一回神,一溜煙跑了。
林安走後不久,姜北兜裏那只市局統一發的國産手機震天響,他手伸進口袋,驀地一頓——車鑰匙不見了。
手機還在叫嚣着讓主人臨幸,姜北看是辦公室打來的電話,滑動接聽,另一手仍在找車鑰匙。他沒有亂扔東西的習慣,一定是江南趁他不注意摸走了,江南是個“慣犯”,總愛從他兜裏順東西。
“姜隊,”電話那頭說,“您要找的頸椎骨斷裂致人死亡的案件找到了。六年前,薮春中學發生了一起案子,一美術老師失手殺了人體模特,屍檢報告上說,死因系頸椎骨斷裂壓迫延髓導致呼吸驟停。這老師最後因過失致人死亡罪被判了5年零7個月,前幾個月剛刑滿釋放。但有一點很奇怪,他不承認失手殺人,是有一名同學出面指認了他,這名同學叫……”
或許是看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電話那頭重重“嘶”了聲,才說:“叫程野,就是您想的那個程野。”
姜北頓時僵在原地。
——
江南将偷來的車鑰匙拋上抛下,他擠夠了地鐵公交,他想,如果抄小路,應該不會被交警查。
老小區裏沒幾盞路燈是好的,江南撿着亮堂路走,以免踩到狗屎,卻不妨被人撞了個正着。
一佝偻的老頭沖上來拽住江南衣角,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哽咽道,“你看見我家小妤了嗎?看見了嗎?小妤!”
江南皺着眉,剛抽回衣角,老頭的手又追上來:“有沒有看見我們家小妤?她不見了,不見了啊,昨晚就沒回家,是不是你帶走了,是不是?!”
老頭好似瘋癫狀,拽着江南猛搖。
“爸!”這時一中年男人急匆匆跑來,将老頭扯至一旁,低頭向江南道歉,“不好意思,我爸他生病了,認不清人,實在不好意思。”
“可他記得溫妤。”江南看清男人是溫妤的哥哥,報名時見過的,眨眼間換上一副笑臉。
溫洪亮顯然沒從悲痛中走出來,眼睛已腫得睜不開,虛虛地看了眼江南,繼續道歉:“不好意思江老師,我爸他有老年癡呆,小妤昨晚沒回來,老人家吵着要出去找,這才……我都不知道怎麽跟我爸說。”
溫洪亮一手拉住随時準備跑的父親,一手抹了把臉。
“沒關系,”江南說,“溫妤回家了嗎?她有些東西還放在畫室,改天我給你送過來。”
“不勞煩,”父親要跑,溫洪亮直接上雙手抱住他,“有空我去拿,今晚的事對不住,我先帶我爸回家了,江老師您路上注意安全。”
江南目送父子倆進到單元樓,打趣地一挑眉,直到兩個身影走入樓梯轉角,才轉身離開。
姜北的車停在小區外,一旁還圍着警戒線,這裏的住戶聽說死人了,都繞到後門走,不想沾晦氣。江南出小區時,路上也就零零散散幾個人,所以那個躲在大樹後的黑影格外顯眼,雖跑得及時,但還是落進了江南的餘光裏。
江南沒管,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按照先前的計劃抄小路走,一路暢通無阻,只是有一輛出租車遙遙地墜在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