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抱我
“鑒定意見,死者溫妤系寰樞關節脫位、引起延髓及高位頸脊髓受壓致腦室內出血、呼吸衰竭而死亡,死前所受外力擊打為其死亡發生的誘因。我靠,真是砸死的,手那麽準,‘手藝人’呀!”林安看完屍檢報告,轉頭望向姜北,“我最讨厭這種變.态殺人犯,但是我們查了溫妤的社會關系,沒發現有符合‘手藝人’特征的可疑人員。姜哥,你說兇手會不會是随機殺人,那晚恰好碰到落單的小姑娘就下手了?”
姜北想到方才江南說的話,如果兇手真的在模仿畫作,那就不是随機殺人,溫妤身上的衣物與畫中女郎的相似,這是經挑選出來的。可單憑一例案件,不好妄下結論。
“那個跟蹤溫妤的黑衣男子呢,找到了嗎?”
“還沒有,”林安說,“案發當晚9點20分左右,有輛私家車的行車記錄儀拍到該男子急匆匆地出了榆林路,然後沒影了。”
“9點20分警方還沒有趕到現場,但江南已經報警了。按時間來算,這個男子比江南更早見到溫妤。如果他不是兇手,他看到溫妤後不報警似乎說不過去,是兇手,時間又對不上,”姜北翻了翻屍檢報告,“老王,你帶人複勘下現場……”
王志鵬一蹦三丈高:“再說一次,別叫我老王!”
這一聲吼把在場的人都吓了一激靈,林安趕忙奉上枸杞養生茶給他老人家降火:“來,鵬鵬喝口水。我告訴你,你這把年紀千萬別輕易動怒,不然頭頂禿得更快。”
養生茶王志鵬是喝不下去了,一把打掉在他頭頂上游走的罪惡之手:“滾,你們這群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尊老愛幼?難怪你們刑警支隊被稱為市局最強光棍組,都是有原因的。”
“鵬鵬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林安不高興了,“我們是把青春奉獻給了人民群衆,不然誰想今天左手明天右手,別以為你有老婆就可以鄙視我們!”
王八念經,王志鵬不聽,起身撣撣衣服潇灑離去,徒留最強光棍組獨自郁悶了好久。
“靠,這算不算人身攻擊?”林安将茶一飲而盡。
姜北不參與光棍組的讨論,也不打擾,片刻後才說:“大家辛苦一下,找找全市近幾年來因頸椎骨斷裂死亡的案件。兇手能一擊斃命,應該是個慣犯,特別注意那種沒結案或者刑期已滿釋放的。受害人家屬現在還坐在接待室等結果,溫妤也躺在解刨臺上,不論是對死者還是對社會,我們都得盡快交出答卷。”
姜北向來人狠話不多,每當他開始扯什麽社會、責任之類的,跟了他幾年的林安便知有鬼。只見自家老大去衛生間換下了制服,出來時頻繁看手機,還假裝不經意地拿走了車鑰匙。
林安眼睛一眯,問:“姜哥,需要我跟你一起嗎?”
“不用,”姜北瞄他一眼,“對了,你留意下那個要賠償的阿姨。”
“誰?那個潑婦?”林安一想到她就腦瓜仁疼。昨晚那婦女先是見了死人害怕,不敢一個人待,後半夜又吵着餓了要吃飯,到天亮時直接打通任督二脈,腰不酸腿不疼了,死皮賴臉說警方耽擱她打麻将,要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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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大娘的對手,哎!姜哥你去哪兒?”
話音剛落,姜北只留給林安一片轉瞬即逝的衣角。
——
江南在市醫院站下了地鐵,站在出站口十分嫌棄地聞了聞自己一宿沒換的白T,渾身不自在。他一邊在身上撓了百八十遍,一邊輕車熟路地摸到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的辦公室。
張醫師見他兩手空空地來,便說:“片子呢,片子都不拍你來幹什麽?”
“不拍片,反正拍來拍去都一個樣,”江南坐到張醫師對面,拿起桌上的人體模型給扭了個羞恥的造型,“我來是想……”
“有一天你會想起以前的事的,不要急,”張醫師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趕忙截住話頭,“再說你現在不挺好的嗎?沒必要糾結過去,雖然這可能給調查造成障礙,但那是警察的事。”
江南低着頭,腦子裏亂糟糟的,早上那個噩夢還糾纏着他:“您說心因性失憶是因為遭受到重大打擊從而選擇性遺忘某些事情,”他用衛生紙做了條裙子,圍在人體模型的腰上,“既然如此,還是不要想起來比較好。我來是想跟您說,以後我不來複查了,我放棄治療了。”
張醫師驚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少兒不宜的人體模型,額角抽抽:“……你确定要放棄治療?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心理醫生,你去打對折,我覺得你還能搶救一下,年紀輕輕的要對未來充滿信心。”
“打骨折我也不去。”江南把十.八禁人體模型放到張醫師面前,張醫師登時瞪大雙眼,拖着轉椅退到一米開外。
“你不能放棄治療,我先給你介紹個內科醫生,不,你去樓下找我爸看看。你是不是沒遵照醫囑?我就說你沒好利索,你等等,我馬上打個電話!喂,爸……”
這一驚一乍的,江南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麽絕症,正盤算着埋哪兒,直到兩股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流出,他才反應過來:“啊~我流鼻血了,一定是腎火太旺的緣故。”
“沒有腎火這一說!”張醫師挂斷電話,塞給江南一包衛生紙,“5樓出電梯左轉,走到頭就是,快去。”
江南不緊不慢地扯出幾張紙捂住鼻子,頭都懶得仰,站起身告了辭,慢悠悠地走出辦公室。
張醫師目送人離開,他還記得半年前江南來的那晚,渾身沒一塊地方是幹淨的,後背豁了條大口,血可勁兒地往外冒。跟着他一起來的兩名刑警一個說這人是殺人犯,救活了也沒用,一個要求必須搶救回來。
張醫師正式接觸江南是在人醒後,因為不記得事需要做腦部造影,當時他還心慌慌的,畢竟給連環殺人犯看病有風險。但江南出乎意料表現得很好,甚至可以用乖來形容。他像初次被人收養的小朋友,是個清澈又寂滅的存在,常常會讓人忘了他還是個嫌疑人。當然,江南也很煩,會不厭其煩地問你同一個問題——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一陣敲門聲傳來,張醫師回神,好整以暇地迎來了他的第二位客人。
“姜副隊,這個送您,”他把沒眼看的人體模型遞給姜北,說,“記得報銷,每次來都手癢。”
姜北把模型複原,放回原位:“今天他也問了那個問題嗎?”
“沒有,估計是想通了,不打算再糾結自己是怎麽受的傷了。”
姜北沉吟片刻,神色不見喜怒,淡淡地“嗯”了聲。
回答太過簡單,張醫師別有意味地看他一眼:“姜副隊,每次江南來醫院複查,他前腳走您後腳就來,您到底是希望他記起以前的事呢還是不希望他記起?”
“順其自然,”姜北說,“他的口供對案件的調查很重要,能記起來當然是……最好的。”
張醫師心道好他媽官方,真這樣想就不會來醫院問情況了。
“我看江南對自己有沒有殺人這事不怎麽在乎,倒是很在意是誰傷了他,每次來都問。”
姜北沒說話,把衛生紙揉皺了。
“總有一天他會想起來的,就算你們瞞着他也沒用。況且他又不傻,你作為‘肇事者’把人接回家照顧,說不定他早就琢磨通了,歸根究底,是你當時不相信他。”張醫師充當了回心理醫生,看到姜北的臉色發生了變化,才及時打住。
姜北擡手摸到側頸的咬痕,癢癢的,似乎又把他拉回到那個雨夜。是的,他不相信江南,職業習慣讓他只相信證據,可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江南是幹淨的。
另一邊,老中醫确認江南只是上火導致的流鼻血後,拉着江南講了堂養生課。
“年輕人不要過度消費身.體,夏秋交換季注意清淡飲食,更不要看網上的小廣告去買什麽補藥吃。像你這種小年輕,正是火旺的時候,吃多了會給身.體造成負擔,反而不好。所謂開源節流,你不節制怎麽開源都沒用,我的建議是,一星期兩到三次……”
越說越離譜,江南的鼻血流得更猛了,微笑着聽完老先生花幾十年總結出的養生大法,覺得沒什麽用,于是腳底抹油開溜,出門就把倆鼻塞崩垃圾桶了,而後邁着“我最靚”的步伐搖到醫院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越野停在路邊。
“這位長官,能搭個順風車嗎?”江南敲敲車窗,沒等人回答,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飛快地在姜北面頰落下一吻,“你跟蹤我?”
姜北耳根發燙,正想着怎麽把跟蹤變成偶遇,主意已經在加載了,卻率先發現了江南的異常:“你鼻子怎麽了?”
“哦,流鼻血。”江南扯了張濕巾,對着鏡子清理幹涸的血跡,從這角度看,眼角形狀異常漂亮,夾着層薄薄的霧。
“醫生說我火太旺沒地方撒,所以流鼻血了,如果還不能洩.火,可能會引起血崩。”
姜北的劍眉瞬間擰成麻花狀,不由地整了整衣服,把敞開的衣袖扣也給扣上了。江南從鏡中看他小動作,哪都給遮上了,只留段流暢的脖頸,喉結輕輕滑動了一下。
“阿北,”江南逗他,拿一雙含了水的狐貍眼瞧着他,舔濕了唇,綿綿地喚,“阿——北。”
姜北像是溺在了江南眼裏,近乎倉惶地別過臉:“這個問題……額,多喝熱水。”
“我不。”江南湊上去,并沒有追問姜北為什麽會來醫院,兩人心照不宣地把這事翻篇。江南用雙臂環住姜北的腰,頭磕在肩窩處,咬上那段心心念念的側頸,嘟囔道,“抱我就能好。”
擁抱是種浪漫行徑,也是姜北能給出的最大回應,在這方面他從不吝啬,認為小孩要适當地哄着,給足了安全感對方才會乖。
江南享受着這個怎麽也不會膩的擁抱,滿足地彎起了眼睛,餘光突然瞄見對面馬路上躲在大樹後的黑影,臉色驀地冷下來,沉聲問:“跟蹤溫妤的男人你們找到了嗎?”
“怎麽了?”
這時電話響了,姜北還沒來得及斷開車載藍牙,江南就按下儀表盤上的接聽鍵,林安的聲音一瞬間沖破喇叭,在車內回響。
“姜哥完了!”林安聽上去很着急,“剛接到報警,那個要賠償的大娘死了!我正和老王往那邊趕呢,半路接到的通知,說人死在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