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跟蹤
天蒙蒙亮,天邊翻起一排魚肚白,雨變小了,淅淅瀝瀝地下。視偵員頂着倆熊貓眼,經一晚的奮鬥,終于在滿屏雪花的監控錄像中找到了可疑人員。
“找到了,黑色風衣黑色棒球帽!”
視偵員把處理好的視頻投大屏幕上,在場補覺的吃早飯的全擡起頭。姜北坐在最後一排,頂着張一夜沒洗但依舊能打的臉同衆人一起看向屏幕。
視頻裏,黑衣男子先是站在一家奢侈品店前,望着對面的培訓大樓,随後像發現了什麽,将濕透的風衣一裹,鑽進轉角,然而他并沒有離開。
畫面一轉,男子躲在轉角的一顆大樹下抽煙,沒抽兩口,把煙扔地上追了出去。這時受害人和江南出現在鏡頭裏,男子墜在其後,直到走入榆林路的無監控區,畫面斷了。
視偵員說:“榆林路那邊屬于三不管地帶,查路網監控有點難,我們走訪了附近的商家,拿到了榆林路路口的監控。”
畫面裏是一家小賣部,鏡頭正對門口的結賬臺。昨晚8點32分,受害人與江南再次出現在監控裏,兩人短暫交流後,江南進入小賣部買飲料,受害人卻轉身跑進了小巷。江南選飲料的過程相當漫長,幾乎把貨櫃裏的奶制品全拿出來看了一遍。
在場的人看得不耐煩,想快進又不敢。姜北單手支頤,終于發話:“快進吧。”
畫面一幀幀閃過,到某個節點時,姜北坐直了身體:“9點01分36秒,正常速回放一遍。”
此時的江南已發現受害人不見了,懵了半晌,似乎又覺得選的飲料不合心意,再次進入小賣部,就在這時,有個黑影蹿到門口,逗留了兩秒,旋即鑽進受害人走的那條巷子。而江南,在小賣部關門後,一直乖巧地坐在玻璃門前。
“這麽說這人是一路跟蹤溫妤,确定小丫頭身邊沒大人後伺機行兇?”林安摸着冒出胡茬的下巴,眉梢壓緊,“那煙頭沒準能确定嫌疑人身份。”
林安蹭地跳起,皮帶一緊,原地打了管雞血,拿上車鑰匙就要去找煙頭。
“不用了,”姜北說,“市中心淩晨5點開始清理垃圾,這會兒已經晚了。”
從精神小夥切換到老大爺模式林安只用了一秒,鑰匙一扔,窩回椅子,腿上蓋了條不知從哪個垃圾桶裏撿來的粉色薄毯。
在場的人都面帶倦容,只有姜北,優越的骨骼撐起面部皮肉,給人一種無堅不摧的可靠感,深黑的瞳眸緊盯屏幕下方的時間。
9點01分。
Advertisement
姜北問:“昨晚出現場,警車開不進去,我們從小賣部走到案發地花了多長時間?”
林安打了個哈欠,拖長聲音說:“就一兩分鐘。”
說完,他仿佛凍住了,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只拳頭。熱心同事刮來一陣西北風給他當早飯吃,林安反手就是一拳,随及說:“溫妤是8點32分跑的,可疑人員是9點01分進入巷子的,中間差了三十分鐘,這個時間,溫妤完全能跑回家,但她遇害了!打電話問接警臺,昨晚江南是什麽時候報的警?要精确時間。”
我方友軍趕忙撥通電話,一陣“嗯嗯哦哦”後,扭頭說:“9點12分報的警。”
“11分鐘殺一個人,這得是滅霸吧?”林安把毯子一扔,“滅霸打響指前還得說反派臺詞呢。不對呀,溫妤又不傻,大雨天的等三十分鐘就等人來殺她?我知道了,這是合夥作案,溫妤進小巷後就被人劫了,這哥們再去斷後。”
林安的跳躍性思維支撐他腦補了一部撲朔迷離的早間懸疑劇。從溫妤離開到報警一共1小時不到,這得是多厲害的殺手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殺人、清理、逃跑這一系列事情。林安狠狠打了個寒戰,撿回毯子溫暖自己的小心靈。
“那條巷子沒有別的岔路可以走出去,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幫兇,只要他進去了,肯定會看到溫妤,”姜北說,“視偵查一下這人之後去了哪兒。”
“好勒!”
一群人一哄而散,徒留一屋子的煙味和男人味。早8點過,各個崗位陸續到齊,姜北趁着衛生間還沒被人攻.占,進去洗了把冷水臉,倏地刺醒了他敏覺的神經。
方才視偵放的監控視頻在他腦子裏重放,黑衣男子在溫妤走後30分鐘才鑽進小巷,要說跟蹤,這個間隔時間未免太長了些,那麽男子真的是在跟蹤溫妤嗎?
“姜隊!”
姜北的思路被傳達室工作人員的一聲吼給打斷,把心裏不安的苗頭強行按回去。一小年輕噠噠噠地跑來,說:“姜隊,受害人家屬到了。”
——
五分鐘後,接待室。
“溫洪亮溫先生是嗎?”姜北遞過去一杯熱水,對面的男人看起來很滄桑,胡子拉碴,眸底猩紅,哭腫的眼皮将眼睛擠得只剩一線,湧出的淚水卡在皺紋裏,欲落不落。
溫洪亮穿着洗白的短袖,上面還沾着穢物,兩條粗壯的手臂連着一雙粗糙的大手,兩分鐘內第五次擡手抹眼淚:“是,我是溫妤的哥哥。警官,我妹妹到底是怎麽死的?她還那麽小。”
說到這,溫洪亮咬住翻皮的嘴唇,忍住眼淚。
“具體死因得等屍檢結果出來才知道。”姜北的目光不經意間滑過溫洪亮的臉,這男人看起來有四十歲,不像哥哥,倒像父親。
“昨晚8點到9點之間溫妤有聯系過你嗎?比如讓你去接她放學之類的。”
“沒有,”溫洪亮盯着水杯,雙眼空洞,“我們家跟普通家庭不一樣,我媽生小妤的時候年紀很大了,因着這事落了病根,沒多久就去了。我爸也老了,沒人看着不行。白天我去工地幹活,讓護工看着,晚上就我看着,小妤很懂事,知道我爸離不開人,晚上都是自己回家。就是怕她出事,我還專門找了離家近的培訓班,沒想到……”
溫洪亮沒用桌上的衛生紙,扯起衣角抹了把臉,許久後才平複心情:“不好意思,我能見見我妹妹嗎?”
“屍檢完會通知家屬來領遺體。”姜北說,“你妹妹平時都是準時回家嗎?周末會不會和同學出去玩?”
溫洪亮搖搖頭:“平時她9點半之前一定會回家,至于周末,嗐,請護工一天一兩百,我想能省一點是一點,周末就是我妹妹在家照顧我爸,我爸挺黏她的,在家陪陪他老人家也好。”
也就是說,溫妤的所有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周一到周五在學校上課,文化課上完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上專業課,周末則在家照顧生病的父親,沒時間去結識陌生的成年男子。
姜北問:“你妹妹談戀愛嗎?”
“啊?”溫洪亮頓了頓,才說,“這個……沒發現,她大了,就算有,估計也不好意思跟我說。我妹妹該不會是被……”
“我只是随便問問,這段時間請保持手機暢通,方便警方有事聯系你,如果你想起任何細節,也一定要聯系我們。”
溫洪亮失魂地一點頭,忽像詐屍一般,猛然掀開椅子,撲上前去拉住姜北的衣袖:“警官,我妹妹明年就高考了,我養了她十幾年,我爸要是去了,她就是我唯一的親人,她不能就這麽死了!求你們給我妹妹一個公道,否則……否則将來我也沒臉見我死去的媽!”
每年來市局要公道的、喊冤的、哭喪的數不勝數。同樣是死人,在醫院感受到的是人間疾苦、生老病死,但在警局,體會到的是人心險惡。花季少女雨夜遇害,年輕的身體正躺在冰冷的解刨臺上,她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已經枯萎。
溫洪亮的情緒一直不穩定,喉嚨裏像梗着水,啞聲說了很多,大概內容就是父親年紀大了,看樣子沒幾年了,妹妹也走了,因為家庭條件不好,他沒讨着老婆,沒個一兒半女。等父親一走,他便孤影于世。
姜北自知從他嘴裏問不出有用線索,陪着坐了會兒,随即把溫妤的書包交給他:“你看看有沒有少什麽東西,确認好後簽完字就可以拿走。”
黑色背包昨晚讓王志鵬翻了個底朝天,除了發現拉鏈被人扯壞了,裏面的財物一樣沒少,一個未成年少女的書包裏有什麽東西比錢更能吸引兇手目光?雖是這樣,但也沒找到有用的生物材料,看樣子兇手是有備而來。
說是确認,溫洪亮只是草草看了眼,簽完字便抱着背包呆坐,沒有要走的意思。
從接待室出來,外頭已經鬧翻天了,安保組急匆匆地往樓下趕,隔着數堵牆都能聽見一婦女吱哇亂叫,還有林安不耐煩的長篇大論。
姜北下樓時,婦女已被安保組拿下,嘴巴卻不輸,沒把門兒似的狂噴:“什麽意思,把人帶來關了一晚不賠錢是不是?老娘打一晚上麻将淨賺五千,你們耽擱我時間,就得賠錢!警察了不起啊,随便拘平頭老百姓,簡直沒天理!”
“重大刑事案件傳訊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我是在規定時間內放你走的!”林安狗攆一樣跑得飛快,生怕再落入婦女魔掌,一溜煙蹿到姜北身後。
“怎麽回事?”
“出去買包子遇到個潑婦,”林安啐了口,“就昨晚第一個發現溫妤屍體的大娘,老兇了,硬說我非法拘人要賠償,從下半夜鬧到現在。如今要不是法制社會,這樣色兒我一拳能薅翻五個。”
幾個安保跟婦女講道理講不通,連拖帶拽地把人拉出去。臨近門口婦女不走了,沒骨頭似的跌坐在地,撒潑打滾:“哎呀!我的耳環不見啦,那可是我女兒從東海給我帶回來的珍珠耳環。我戴了好幾年都沒丢,來這兒一趟就丢了,你們得賠錢!”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戴的龍珠呢,”林安擁着姜北往樓上走,“姜哥,吃包子嗎?才出爐的。”
林安披荊斬棘買回來的包子,姜北随手拿了一個:“江南呢,還在詢問室?”
“嗯,”林安說,“那小崽子把市局當他家了,三張椅子拼起來當床睡,我去的時候他還沒醒。我當初就說,不建議他出院!”
姜北:“……要不你去市醫院給他辦住院手續?”
“我沒錢,精神科老費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