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淵還沒說什麽,倒是謝夫人有些不高興了。
“麟兒,那是你大哥的朋友,不是什麽不幹不淨之人,你在庸山待的時間長了,可能是過于敏感了。”
“母親說的是,許是我敏感了,不過大哥朋友甚少,能讓大哥請回家中做客,麟兒也想見見。”謝麟笑道。
“那我去請來便是。”謝臨淵說着便去了豆蔻兩人的院子。
“豆蔻,你在房間嗎?”
門外突然傳來謝臨淵的聲音,讓她從床上坐起身來。
“我在,你有事嗎?”她向門外喊,眼神卻看着床上休息的師傅,生怕他被吵醒。
“我三弟回來了,想見見你,我父親、母親都在,你,要不要來?”謝臨淵的聲音有些猶豫。
“好,我梳洗一番便去,你先回吧。”她盡量讓聲音小一些。
“那好,不必着急,你什麽時候梳洗好,什麽時候去。”謝臨淵說完,豆蔻便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松了口氣,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溫柔的眼。
“師傅,把你吵醒了。”
“沒有。”他一直沒睡。
“師傅,要不我自己去,你歇息吧。”看他蒼白的臉,她有些心疼。
“沒關系,我們一起。”他從床上坐起來,兩人梳洗一番後,便去了前廳。
☆、清平散人
到了前廳,便見廳上坐着謝夫人,她旁邊坐着的中年男子與謝臨淵有七八分相似,想來是謝相國,還有一個穿着白衣,背上背着一把劍,頭帶抹額,眼神純淨的少年,正在打量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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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這二位便是府上的朋友,青檀先生和豆蔻姑娘。”謝臨淵向謝相國介紹,後者點點頭,打量着兩人。
青衣男子二十歲的模樣,面容清俊,氣質高遠,他身邊的少女一身也一身青色羅裙,長相極美,身姿婀娜,眼神至純至淨,澄澈見底。
“先生,豆蔻,這是我的父親,這是我的三弟,謝麟。”謝臨淵一一做了介紹。
“聽我大哥說,你是修道的。”謝麟打量着青檀。
“是。”他回答的從容。
“道有正道,有邪道,不知你修的是哪一道?”謝麟突然拔出背後的劍,劍身鋒利的指着他。
“三弟!不得無禮!”
“三弟!”
謝臨淵和謝汝一齊叫了出來。
豆蔻見了自己擋在他面前,瞪着謝麟。
“姑娘,你快閃開,你身後的人很危險,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股邪惡之氣。”謝麟見少女擋在那人面前,往後收了收劍。
青檀笑着将豆蔻從身前拉到旁邊,安慰似的握着她的手,看向拿劍指着自己的少年,眼神似笑非笑。
“人修正道,邪修邪道,而我,修的是天道。”
“天道,好大的口氣!”謝麟眼神淩厲,身形在空中翻轉着拿劍刺向青檀。
就在劍尖兒要刺到他眉心時,謝麟的動作像是被點了穴一樣凝固住了,他咬牙用盡力氣,劍也再難前進半分,而站在那兒的人至始至終沒有任何動作。
突然他身上金光一閃,謝麟被彈開,在空中反轉幾個跟頭,落在地上倒退幾步,驚訝的看着依舊紋絲未動的那人。
這人,眼神都未曾變過,他強大的不只是力量,還有他的內心,他十分自信有強過自己的力量,自己傷不了他分毫,剛才那光,仙力純厚,絕不是邪魔外道能僞裝的出來的。
謝麟立刻收起劍,恭敬的對他作揖:“弟子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尊上是哪位仙人?”
“清平散人。”他眼也不眨的報了一個名字。惹得豆蔻一陣側目,她知道,師傅又開始忽悠人了。
“清平散人!?一劍指穹蒼的那個清平散人!”謝麟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
清平散人很厲害嗎?不是師傅瞎掰的麽?豆蔻撓了撓頭。
“庸山弟子謝麟見過仙人!”謝麟趕緊跪在地上。
廳堂上謝臨淵等人見這樣的變故也吃了一驚,這個青檀先生竟然真的是仙人麽?
“麟兒,這是怎麽回事?”謝相國也趕緊從座位上坐起來。
“父親,這位是清平散人,早已位列仙班,成為仙界天庭中人,只是,他性情潇灑,不喜天規束縛,便請從天庭除名,下凡做了一個散仙,但他修為極高,是修道界有名的前輩。”
謝麟說的雙眼放光,神色激動。
“竟然是仙人,怠慢怠慢,我們凡夫俗子不識仙人,罪過罪過。”謝相國趕緊向青檀寒暄。
謝夫人卻臉上發燙,想起前日相見時,對仙人的不敬,心下有些局促。
“這位仙子是?”謝麟看着豆蔻。
“我是我師傅的徒兒!”豆蔻自我介紹着,眼神還警惕的盯着他,她對這個人無甚好感!
“原來是仙人的弟子。”謝麟也趕緊作揖行禮。
謝相國趕緊吩咐的廚子做齋飯來,幾人熱絡的吃了一頓早膳。
青檀被謝相國問東問西,問前途問命格,已然覺得呱噪,臉色相當冷淡。豆蔻覺得無聊,跟他說了一聲,便去了花園玩。
☆、豆蔻
“仙子,原來你在這兒。”
背後傳來聲音,她轉身去看,是那個謝麟。
“你叫我幹嘛?”豆蔻噘嘴不樂意見他。
“仙子,方才是我不對,我向你賠罪。”說着他一笑便露出兩個虎牙來,很是可愛。
豆蔻看着他的臉,眼神漸漸變得空洞。
“丫頭。”他擺脫了呱噪的謝相國來花園尋她,見她自己蹲在地上玩專注的看着螞蟻搬家。
“師傅!你看,這些螞蟻怎麽這麽着急,搬家。”她見他來了,便指着地上的螞蟻問他。
“因為天要下雨了。”他笑着回答。
“是這樣啊!螞蟻真聰明,它們能預知下雨,師傅,我還沒見過下雨呢,下雪也沒有,師傅,什麽時候會下雪?”她站起來摟着他的胳膊問。
“冬天,冬天便會下雪。”他用指腹拭去她臉上的塵土。
“那冬天一定會很漂亮!”她笑着,眼中充滿期待。
“是,冬天很漂亮。”他看着她的笑臉,眼神溫柔。
到了晚上,他早早的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需要打坐,恢複元氣。
豆蔻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裏,正在拿荷包翻找東西。“咦,怎麽沒有呢,明明有的呀!”她摸了半天,終于摸出來一個小布包。
“找到了!紅豆!”她開心的打開布帶,抓出一把紅豆。書上說,紅豆相思,相思是什麽意思她不大懂,總之就是挂念對方,對吧,她見書上小姐公子們都互贈紅豆,她也要将紅豆送給師傅。
突然,耳邊出現了一個聲音,她眼神漸漸空洞,表情呆滞的從床上坐起來,走出了房門,荷包掉在床邊的地上,撒了一地的紅豆。
謝臨淵已經沐浴更衣,打算吹了蠟燭歇息,門外突然傳來守夜小厮的聲音,
“姑娘,這麽晚了找少爺有事嗎?”
“姑娘?姑娘?”
然後,小厮就沒了聲音,他心中警醒,立刻拿了佩劍,門被打開,待看清來人後,他刺劍的動作猛的停住,驚訝的叫出聲來:“豆蔻!”
等到第二天,他從元神修養中醒來,去隔壁院子叫豆蔻起床。
“丫頭。”他推門進去,房間沒人,床邊只有撒了一地的紅豆,和他給她的荷包。
疾走兩步,他蹲下撿起地上的荷包捏在手心,眉頭狠狠的皺了起來,立刻放出神識搜索遍了整個院子也見不到她,他,找不到她。
不再多想,他即刻瞬身到謝府的各個角落去找。
花園沒有,後院沒有,廳堂也沒有,已經不在謝府了麽,他心中一沉,她不認得路,能去哪兒?昨晚發生了什麽,他為什麽沒有看好她!捏緊手裏的荷包,他第一次感到焦灼。
☆、與她行了周公之禮
“先生……”謝臨淵突然出現在廳堂上,看見他,便叫了一聲。
他沒有停下腳步,往廳堂外走。
“先生,豆蔻她……她沒事吧。”謝臨淵聲音躊躇,讓他剎住了腳,回頭看去,謝臨淵臉色微紅,眼神閃躲,很是異常。
“你知道什麽?”他緊盯着謝臨淵問,他這麽說,一定是知道點兒什麽。
這時候,謝汝扶着謝夫人從後堂進來,謝麟跟在後面,見兩人站在前廳,謝汝笑笑:“你們倆怎麽傻站着?”
“你知道什麽?”他向前邁了一步,又問了一遍,神色陰沉,語氣冰冷。将謝汝吓了一跳,她從未見他有過這樣的神情。
“先生,昨晚……是臨淵一時糊塗,與豆蔻,行了周公之禮,先生請允豆蔻嫁與我,我定會好好待她。”謝臨淵臉通紅着向青檀作揖行禮,求娶豆蔻。
謝汝直接驚在原地,緊緊的盯着自家大哥:“大哥!這種事不能亂說!”謝夫人和謝麟也都看向他。
“我沒有亂說,昨晚,總之,是我不對,我會負責的!”謝臨淵語氣有些急切。
“你方才說,你與我家丫頭,如何了?”他面無表情的看着謝臨淵,眼底沉沉看不出顏色。
“我與豆蔻已經行了周公……”謝臨淵話還未說完,身體便被一陣氣浪掀飛,狠狠的撞在前廳的牆上,又重重的在地上砸碎了一地的桌椅。
“大哥!”謝汝驚叫一聲。
“淵兒!”
“大哥!”
謝夫人看了心裏一疼,仇視着青檀。謝麟也喊了一聲。
“噗!”謝臨淵痛苦的噴出一口血來,額上青筋凸起,看向緩緩向他走來的人。
他的發絲揚起,青衣被風吹的呼呼作響,背後烏雲聚頂,天雷滾滾在空中炸響,有如天神之怒,頃刻間又狂風四起,将人吹的睜不開眼睛。謝臨淵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那鋪天蓋地的狂怒凝結成形,鋒利的刀刃向他刺來,劃破他的衣服和皮膚。
瞬間,他全身是血,狼狽至極。
“你說,你與我家丫頭,如何了?”他走至他跟前,語氣沒有任何起伏,眼神掃向他的瞬間有如刀割。
“我……與她,行了……”謝臨淵咬牙撐着身子回答他,話音未落,他整個人都被一股絕對碾壓,無法反抗的力量死死的壓向地下,有如泰山壓頂,臉緊緊貼在地面上,沒有一絲縫隙,骨頭被擠壓的就要碎裂,疼的他頭暈目眩。
地上裂開一道道的裂縫,他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大哥!別說了!你會死的!”謝汝心急如焚,想跑過去阻止他,卻發現身體動不了了,她看向青檀知道是他做的。
“她不在府中,我尋不到她,你立刻派人全城搜索。”他轉過身來對謝汝說着,謝汝便發現她又能動了,連忙去扶地上的謝臨淵。
謝臨淵覺得身上的壓力消失,剛剛松一口氣,聽見豆蔻失蹤,心又提了起來。
“咳咳,你不是仙人?神通廣大,呼風喚雨,怎麽會尋不到她!”
話音一落,他便被一股大力從地上扯了起來,被掐着脖子雙腳離地。
“唔……”他痛苦的掙紮着。
“我是神,但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她的離開與你有關,殺你,神形俱滅,我還做的到。”他面無表情的說完,便将力量收回。
謝臨淵重重的摔在地上,謝汝已經抖着唇說不出話來,只能攙扶着他。
“你放心,我一定找到豆蔻姑娘!”她将謝臨淵扶到椅子上,立刻跑出去集結謝府的人手,去找人。
他轉身離開,謝夫人和謝麟的定身術也被解開。
“淵兒!我的淵兒!”謝夫人急忙抱着他,給他擦嘴角的血。
“母親,咳咳,去找外公,讓他幫忙派兵找人。”謝臨淵硬撐着說完,便暈了過去。
“啊!淵兒!淵兒!快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謝夫人心急的叫喊着。
“母親放心,我這就去!”謝麟趕緊禦劍去找大夫。
☆、殺
沒有!沒有!哪兒都沒有!他到處尋找,都找不到她的蹤跡。山林、虛空、繁華長街,她喜歡的地方,都沒有!
他面上冷靜,但眼神卻已經亂了,心中焦慮一片。
除非,再解開一次禁制……
“出人命了!”
“從沒見過這麽狠辣的女子!”
身邊路過兩個男人,他聽見兩人的言論,直覺的看了兩個人的記憶,在他們的記憶中,他看見了她,在一個叫“煙雨臺”的地方。
他瞬間移動到“煙雨臺”,入目的場景讓他瞳孔驟縮。
她光着一只腳站在樓中高臺上,被人拿着武器團團圍住,站在死狀極慘的幾具屍體中央,還穿着與他青衣同色的羅裙,只是破爛不堪的挂在身上,肚兜也歪歪斜斜,頸上全是青紫的勒痕,臉頰腫脹,唇角破裂,頭發散亂着,身上不知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臉色蒼白,表情空洞,眼神死一般的沉寂。
“丫頭……”他喚了她一聲,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像被什麽堵住似的,第一次,他的心,劇烈的疼痛起來,他狠狠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會痛,眼圈殷紅的看着她破敗的身影。
她聽見他的喚聲,眼神動了動,轉過頭來,看見了他,漆黑無光的眼底,一滴晶瑩墜落,無聲喚了他一句:師傅
他的心痛的快要讓他無法呼吸。
無形的氣浪将周圍的人全都掀飛,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到她面前時,他手中出現了一件青色披風,将她罩住,他幾乎不敢碰她,手指顫抖的連帶子都系不住。
“你是誰!”一個帶頭的人拿着武器兇惡的朝他喊着。
“這妖女殺了人!”
“要殺了這妖孽!”
“對!殺了她!你要是幫她就連你一塊兒殺!”
“我們不怕你!”
衆人叫喊着就沖上臺來。
他充耳不聞,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懷裏,給她施術,讓她沉沉睡去。
就在衆人靠近他的時候,他動也未動,帶頭的幾人便化作粉末在空中消散,就連慘叫聲也沒有。
衆人驚懼後退,眼神恐懼的看着他,不敢再輕易妄動。
“我不會看究竟是誰傷了她。”他低頭,動作輕柔的撫過她的傷口。
“今日在場的人,都要死。”他聲音極輕,卻讓人從頭寒到腳,話音剛落,從他身邊開始卷起狂風,如同利刃,所到之處皆化塵土。
“不!不!妖怪!快跑!”衆人哀嚎哭喊着逃跑,被卷進風刃裏的人會身受千刀萬剮之刑,痛苦的死去。
不過片刻,地上便全是肉泥。
“衆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常在地獄。”
空氣中只留下一句話,飄渺、無情。
☆、閑雲山,野鶴居
“師傅!”
叫喊聲震蕩了整個山腳,水中魚兒都跳出水面。
蹭蹭蹭蹭快速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由遠至近。
他在房中放下毛筆,看向房門處,心中默默數着,到一的時候,門準時被唰的打開。
女子怒氣沖沖的走到他面前,狠狠的拍了兩下桌子。
“怎麽了,如此生氣,來喝杯茶去去火。”他連忙遞給她一杯茶水。
“師傅!你怎麽回事啊!衣服又洗破了!你這都洗破多少件衣服了!”她脾氣火爆的沖他吼着。
“為師一時沒控制好力道,下次不會了。”他立刻換了一張委屈臉,哄着她。
“我真是懷疑以前你是怎麽帶大我的,要不是我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我才懶得管你!”她忍不住對這樣的師傅一通吐槽。
“是是是,以前也都是你帶我的。”他趕緊向她低頭。
“我去給你補一補,你可別再洗壞了,不然我就讓你穿破衣服!哼!”她哼了一聲,又蹭蹭蹭的甩門走了。
見她走遠,屋裏的人,臉上笑容淡去。
她還是十三四歲的模樣,從那天過去後,已經一年多了,他将她記憶全部抹去,他想與她重新開始,忘記他是神,忘記以前所發生的一切,兩人只是普普通通隐居山水的平凡人,她只要記得幸福的。将不幸的全數忘去。
他走出房間,站在長廊上,看着腳下的河水,這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周圍深山環繞,水面開闊,一般人是找不到這裏的。
他在這裏蓋了一間水上的小築,在這裏他與她只用自己的雙手勞動,樸實、自然。
走到她房間門口,看見她正認真專注的給她縫補衣服,針腳拙劣,但他還是很喜歡。他與她仍是師徒相稱,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該用其他什麽身份與之相處,在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很束手束腳。
“喂!在外面看着幹嘛?偷窺啊!”她頭也不回的說着,語氣粗魯彪悍。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推門而入,或許,她真的與淑女二字無緣了吧。
“諾,縫好了。”她随手将衣服扔給他。
“唉……”他接住,嘆了一口氣。
“嘿!你什麽意思!嫌棄我不是,嫌棄你拿過來啊!別穿!”說着,她瞪着眼睛來奪他手中的衣服。
“穿!我穿!為師不嫌棄!”他立刻将衣服披上,胸前一大塊明顯顏色重了的補丁,十分惹眼,針腳歪歪斜斜,一點兒也不密實。不過衣服再醜,也遮掩不了他的風華。
眉目清淡,面容俊秀,
溫潤如玉,氣質高遠。
總之,就是一句什麽詩來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對,就是這句,莫名覺得适合他。
她看着他穿着自己補的這麽醜的衣服還能這麽好看,滿意的點了點頭。
“很好!不錯!”
“今晚吃什麽?”他問道。
“還能吃什麽,菜呗。”她翻了一個白眼。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女孩子不要翻白眼,要、”他撫額,覺得又回到頭疼的日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女孩子要靜若處子,蕙質蘭心,溫婉大方,善良淑德嘛。”他還沒說完就被她翻着白眼打斷。
她剛說完,腦海裏就有一個一閃而過的影像,一個小女孩兒也是很調皮的對對面的男人這樣說。
她眉頭一蹙,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向突然有些沉默的人:“我以前,是不是也說過同樣的話,我剛才,好像,想起來一點兒什麽,可是,頭好痛!”
“頭痛就不要想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他拉着她坐在床上,想給她揉揉腦袋。
“你幹嘛?想吃我豆腐啊!男女授受不親的!你我可是師徒!想夭壽啊!”她趕緊躲開,警惕的看着他。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語氣委屈:“我只是想幫你揉揉,你我以前都同塌而眠的,如今幫你揉揉腦袋,你都不願意了。”
“好了好了!別整得你跟被抛棄的深閨怨婦似的,你要是憋着了,就出去找個姑娘,順便也讓我出去找個小郎君什麽的,整日窩在這裏實在太無聊了。”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你想出山?”他突然聲音低沉下來,眼神也深沉的盯着她,看不出情緒。
從她醒過來已經一年多了,他對她一直是和顏悅色,甚至是疼愛有加,有求必應。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這樣陰晴不明的模樣,心裏一下沒有了底。
“師傅……我…就是覺得有些悶,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看,我病也好了,身體健康,已經沒事了,可以出去了。”她試着向他解釋,語氣小心翼翼的,眼裏有一絲害怕。
“你若想出去,便去吧。”他轉身出去。
她心裏咯噔一下,有些慌慌的,師傅他該不會真的生氣了吧!她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将頭埋在膝蓋裏。
☆、矛盾
不知道為什麽,她從心裏排斥他的觸碰,醒來的時候,看什麽都是陌生的,只對他有一絲的熟悉,就連這個山和小築都是讓她取的名字,閑雲山,野鶴居。
他告訴她兩人是師徒,她從小就生了病,帶她在這裏隐居,是為了幫她治病療傷,雖然她醒過來的時候确實一身傷,動彈都困難,但是三個月過去了,她傷已經好了,這裏只有兩個人,吃的都是素,實在無聊。
他那麽年輕,那麽好看,怎麽可能會是她的師傅,她腦海裏經常閃現一些以前的畫面,有他的眼神,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懷抱甚至在一個房間裏,他在解她的嫁衣,兩人明明以前那麽親密,同床共枕,他與她難道不是夫妻麽,卻要以師徒相稱,為什麽?
他既然已經不承認她了,将她當成徒弟,那為何還要将她困在這山裏,這樣模糊的關系,她不要!
“叩叩叩”
敲門聲讓房間裏的人勾起了唇角:“進來。”
那身影推開門後,躊躇的捏着衣角磨蹭到他面前:“師傅,我想出山,您不用擔心我也不用陪着我,我自己去就好了。”
他聽着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整個人散發着冰冷的氣息。
“你要自己出山,何時回來?”
“這個,暫時還不清楚……”她聲音低了下去。
這個山已經被他設了仙障,沒有他。她是絕對出不去的,而外面那些想找她的人也絕對找不到她。無論外界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冤魂怨氣都不會靠近這座閑雲山,靠近她分毫,她體內的煞氣他已經在淨化了,但眼下這情況,她是非想出去不可了。
“好,你走吧。”他嗓音淡漠,仿佛不在意似的,繼續寫自己的字。
“師傅……”她神情一怔,心突然慌了起來。
“還有什麽事嗎?”他擡起頭來看她,眼神無波無瀾。
“……沒有了。”她擠出一個笑容來,轉身離開。
他這才将手中的筆捏的粉碎,自嘲的笑自己,他違反了身為神的職責,違逆了天道,留下她,看護她,教養她,封了煞氣,擋了天罰,不去探究那晚她與謝臨淵究竟如何,他信她,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心!
這顆心從初生的純淨到目睹六界千萬年的冷漠再到她出現又開始回暖重新跳動,他以為只要抹去那些記憶,只有他與她兩人平靜的生活在這裏就好,守着她就好,這樣就好,而如今,她不止将他忘了,将兩人的過往忘了,更将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忘卻了。
她說,要走。她說,不必跟來。她想,離開他……
心裏突然傳來的刺痛,讓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緊緊的攥着手裏的衣服,還能感受到那粗糙的針線,歪歪斜斜的。
他竟然沒有留她……她恍惚的回到自己的房間,跌坐在床上,腦海裏全是他冷漠的表情,心一陣一陣的抽痛,有什麽地方被人挖了一角,讓她有一種自己被遺棄的感覺。
不,不對,這不對!明明這是她希望的!她趕緊搖了搖頭,開始拿包袱收拾自己的衣服,她要離開!盡快離開這裏!一刻也不能多呆。
他施法打開影像,看到的就是她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着急離開他的樣子,不想再多看,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囚了她,将法術撤回。
片刻
“師傅……”門外傳來了聲音。
“何事。”他沒喚她進來,在屋裏問着。
“我來,向您告別。”她站在外面對着門低聲說着。
他動作一頓,她竟如此着急離開他嗎?多待一天都不願。沉默會兒後,屋內傳出他的聲音。
“好,一路順風。”
他的聲音還是很好聽,只是明明只有一門之隔,此時聽起來卻感覺格外遙遠。她透過門上的紙看見他模糊的身影,眼底有些澀意:“您,保重。”
她轉身離開。
他看着門上映透的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心也一點點的冷了下去。
☆、重遇
出了閑雲山,一路上她倒也沒遇上什麽困難,順利的讓她感覺不可思議。
到了一個叫淮陽城的地方,裏面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街上到處都是攤販兒吆喝着,她見什麽都稀奇,都要瞧上半天,然後戀戀不舍的走開。
淮陽城民風開放,七月暑氣正重,女子穿衣皆做清涼打扮,也無人覺的不妥,反而是一衆別處沒有的風情,吸引不少外地的自诩風流的貴族公子來看。
“爺,看來戰事還沒波及到淮陽城。”
一名身穿铠甲的俊秀男人對着身邊穿玄黑色金線蟒袍的青年說着。
“快了。”青年聲音低沉,約摸十八九歲的年紀,長的劍眉星目,面如冠玉,長的精致好看似是哪家的華貴公子,只是表情冰冷如同萬年的寒冰不作融化。
“先找一家客棧。”
“是,爺。”穿铠甲的人先一步離開。只留下青年自己一人在街上慢慢逛着。
這樣樣貌氣質出衆的人,很快就引得街上小姐姑娘們的注意,紛紛投來大膽的目光,如果不是他身上氣質太冷,肯定就會有女子黏上去了。
“哇!這個豌豆黃好好吃!”
一個如銀鈴一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無比熟悉,青年身子一僵凝住腳步,猛的轉身看向身後,眼神急切的在人群中四處搜尋。
“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蜜餞也好好吃!天吶!怎麽會有這麽好吃的東西,如果也讓師傅嘗嘗就好了……”
她想到獨自一個人留在閑雲山野鶴居的師傅,心情就沉重起來,接着往前走。
青年看到一個青色背影,頭戴紗帽,在前方行着,看起來,身形與那人極像。他眼神一陣震動,奮力的撥開人群,往那處尋去。
走近了還能聽到那人小聲的嘀咕:“也不知道師傅會不會按時吃飯,會不會洗衣服,會不會縫衣服,知不知道東西都放在哪兒,唉……”
他顫抖着手,伸開又握緊,反複掙紮幾次後,兩步上前握住那人的肩膀。
突然被人抓住,她以為是師傅來尋她,開心的轉過頭去喚了一聲師傅,卻發現那不是師傅,是個陌生男子,眼神是驚喜、是痛苦、是內疚、是深情?近乎貪婪的緊緊盯着她,将她抓得死死的。
“你是誰?為什麽抓我?放手!”她警惕的掙紮起來。
“豆蔻……你、不記得我了?”
他喚她的名字,聲音顫抖的讓她以為他要哭出來,表情痛苦複雜。
“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确實不記得你,一年多以前我生過一場大病,忘了許多事,我們以前認識?”聽他叫自己的名字,她狐疑的問着。
青年将她面前的白紗撩了起來,看見熟悉的臉,依舊極美,眼神澄澈。他伸出手去碰她的眉眼,然後,她聽見他說。
“我們當然認識,豆蔻,你是我的妻。”
什麽!?她怔愣在原地,看着面前陌生又深情的男子,覺得可笑又荒謬,開什麽玩笑?她是他的妻,她明明和師傅成了親的,她在自己記憶中見過的!
“等,等等等等等等,我根本不認識你,你說,我是你的妻子,這,這也太荒謬了,我不信!”她立刻推開他,眼神驚慌。
“我沒有騙你,豆蔻,我是謝臨淵,你是我的妻,一年多以前,你我還未成親就有了夫妻之實,然後你就失蹤了,我一直找尋無果,覺得定是青檀将你藏了起來,豆蔻,現在我找到你了,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誰也不能讓你離開我了。”
謝臨淵緊緊的将她擁進懷裏。
她聽了他的話有如晴天霹靂,還未成親就有了夫妻之實?師傅将她藏起來?
“慢着!”她大力的推開他,眼神認真的看着他說:“我已經忘記了以前的事情,你最好一五一十的跟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好,我會告訴你。”謝臨淵握住她的手。
☆、往事
兩人找了一個清靜的茶樓,在雅間裏,謝臨淵将兩人的相遇到相識,一五一十的說了清楚。
她一邊聽着,握緊了手中的茶杯,心也一點兒點兒的沉了下去。
“……自打那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你了,先生他氣我沒有保護好你,将我全身骨頭都快打斷了,在床上将養了半年。”說來也怪,他修養的那半年不知為何,朝野上大肆整頓,他若是完好就已經入仕了,偏偏陛下盯緊了謝家,那他與父親定會收到波及,不過還好,父親雖被削了官,但謝家根基還在。
聽了謝臨淵的話,她覺的自己的心墜入了無底的冰潭。
他對她好,真的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師傅,把她當成孩子一樣照顧,她的嫁衣不是為他而穿的,她還……将自己送給了這個人……那他為何,為何要将她帶走,不告訴她以前的事情,不告訴她,他是什勞子仙人?
她閉上眼,心亂如麻。
“豆蔻,跟我回去吧,我一直在等你。”謝臨淵握住她的手,眼神柔情。
“不,抱歉,我沒有以前的記憶,并不完全相信你說的。”她抽出自己的手,眼神平靜的看着他。
她與師傅的感情是她與他兩人的事情,她有心,會自己去感受,她不會聽信任何人對他或好或不好的言論,尤其是,另一個喜歡她的男人嘴裏說出的話。
謝臨淵一愣,仔仔細細的打量起眼前的人來,以前的豆蔻單純綿軟,像一朵需要人随時呵護的嬌花,并且對什麽都沒有戒心,他曾無比向往這樣的她。
如今眼前的這個人,雖然依舊純淨,但在這純淨中有了堅韌的生命力,懂得了自我保護,她知道自己容貌會引來麻煩便頭戴紗帽,知道自己不會傷害她所以會跟他來,卻又不信自己的話坦誠相告。
越來越有意思了,青檀,真的是教了一個好徒弟……
謝臨淵低下頭,遮住眼底的情緒,擡起頭來是,看着豆蔻的眼中只有贊賞:“豆蔻,你變了。”
“應該是變得更美了。”她淡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