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赴宴
“鞑靼人有小隊騎兵,已經在寧夏後衛邊牆外零散出現。”步項明在進寶齋後宅的書齋裏,指着沙盤的寧夏後衛道。
“自東往西,花馬池、長城關外,安邊營,還有天池堡都有陸續有直撥【注1】從漠南瞧見了十數只蠻子的隊伍,零零散散的。”他說道這裏搖了搖頭,“這些軍情都是兩三日前的了……蠻子這次從哪裏來,真難講。”
陸九萬從前廳拿了兩壇子酒進來,給謝太初與步項明遞過去。謝太初不喝,步項明倒是拿起就來悶了一口。
“阚少将,還有謝道長你們怎麽看?”
“邊牆周遭百姓惶恐不安。自過年前,便是這麽個情況,甘州也是。守備軍隊亦全員警惕,人困馬乏。再這樣下去,邊牆怕是不戰自潰。”阚玉鳳道。
謝太初仔細觀察沙盤,過了一會兒,指着沙盤東北角不曾覆蓋來的地方道:“我倒覺得應琢磨鞑靼此戰之原因。土默特部首領俺答跟随蒙古大汗博地阿東征西站,立下汗馬功勞。後大汗封其為索多汗,于是俺答稱汗。自此,俺答汗成為蒙古右翼三萬戶背後之領主,陰山以南,自此東西千裏,如今都是土默特部稱雄。其餘鞑靼各部不可與之匹敵。甚至,我大端還封俺答為順義王以加安撫。”
“這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步項明道。
“正是因為年代久遠,俺答如今年邁,對土默部的控制已經式微,又在甘肅遭到瓦剌可汗圖們的壓迫,汗權日弱。難免有些人有了別的心思。”謝太初說,“漠南乃是也興的疆域,也興是吉囊的兒子,而吉囊則是俺答的哥哥……”
謝太初這麽一說,步項明便猛然醒悟。
“你是說……”
“對于草原上的民族來說,只有鐵騎到達的地方,才是讓他們獲得強盛與財富之地。”謝太初道,“也興要對付俺答,只有把眼光投向最肥美的塞上江南了。”
其餘衆人聽了深以為然。
“這一仗肯定要打,就是從哪裏打的問題。”
“走東邊,長城關,是最平坦的地方。騎兵可展開大規模快速作戰。”步項明道,“上次劫掠也是走得毛蔔剌堡,也是這個方向。”
“賀蘭山是挺難的。山高樹密,關隘險峻,背後就是甘州。他們不可能走賀蘭山來,腹背受敵得不償失。我也覺得是長城關。”
步項明點頭:“恩,阚少将說得對。我手裏可調遣之兵力,前、中、後三衛,一共有一萬五,騎兵兩千。向長城關進發,直接在長城門口打個攔截,将他們堵在邊牆以外。”
“阚少将,你們永州一戰俘虜的人馬有多少?”
“賀蘭山外俘虜了,蠻子一千,馬匹不足一千五。都穿過黃霞口,送來了寧夏。一千人在現在關在平虜所裏。以前馬屁分散在了前衛各堡,其中張亮堡和常信堡的最多,畢竟有苑馬寺在,所以加起來有一千匹馬。”
“鞑靼有來贖人的意思嗎?”謝太初問步項明。
“五日前剛……”步項明眉頭緊皺,“你的意思是,他們故意輸了,先入了寧夏,潛伏下來?打算裏應外合!”
“是。”
步項明仔細去看沙盤,攢緊了拳頭錘了一下:“媽的,他們打算從北邊鎮北關過來!”
“怕是已經有些遲了。”
“什麽意思?”
“今天是巡撫壽辰,多有想要阿谀奉承之徒從關隘私下回寧夏鎮。”謝太初嘆息一聲,“恐怕鞑靼人也在等今夜。”
正說着,陸九萬着華服出來,整理了一下問:“步将軍,壽宴即将開席,你與我同去嗎?”
“去什麽去!”步項明怒道,“鞑靼人都要到眼皮子底下了!還有那個金吾!昏庸無腦,殺我家仆,欺我太甚!克扣軍饷,不下軍令。這次若寧夏保得住還好,若保不住,我不定上本子參他,非辦他個延誤軍情的大罪不可!”
他來回踱步,最後抓起披風,疾道:“我這便去大營部署兵力!決不能讓蠻子劫掠我寧夏邊陲!”
步項明火急火燎的去了。
陸九萬眼瞅着步項明裏去,又只好說:“阚少将,您在這西北也是英雄一個,要不您跟我——”
謝太初問:“阚少将。你帶着的兩千親衛軍如今在哪裏安置?”
“白亭海附近。”阚玉鳳連忙回答。
“下急令讓他們連夜趕寧夏鎮吧。戰亂一起,便需人馬保殿下周全。”
“末将明白了,這便去。”阚玉鳳擡腳就走了。
陸九萬手裏捧着一只琉璃匣子,裏面是只靈芝,呆了半晌,回頭看謝太初:“你不能去。朝廷正在找你,你去了就暴露于衆人視線之中。況且趙淵還怎麽在寧夏呆下去。”
謝太初道,“我換身衣服,做陸老板身邊雜役便是。”
“哪裏有你這樣人高馬大的雜役……絕對不行!”
趙淵今日早早便被金吾府上的侍女們喚醒,沐浴更衣,又重新梳洗,甚至略施粉黛。
一身水色竹紋道服外着以淺灰色雲紋長比甲,頭戴玉冠,外着紐絲翼善冠,半透明的翼善冠顯得他眉目星揚,俊美溫潤。衣物熏了玉簪香芬,帶上了些旖旎婀娜的潛語。袖口上是些繁複的吉祥如意瓶的金絲彩繪。
又被塞入了一個暖手爐在懷中,那手爐沉甸甸的,裹了一層雪狐皮趙淵抓着不覺得燙,綿軟的溫暖讓懷裏恰到好處的舒适。
又有人推了一精致的楠木輪椅過來。
兩個侍女欲過來擡他,卻被陶少川支開:“我來。”
說完這話,少川抱他坐在了輪椅上。那輪椅兩側沒有扶手,他無法自行驅動這輪椅。
只能等到侍女推着他于落地鏡前查看。
“庶人可滿意?”侍女問他。
趙淵仔細打量自己。
養尊處優,珠光寶氣。
真似一個任人采撷的玩意兒。
若不是有這樣的際遇……興許就真成了某位權貴的金絲雀,成了連自己去往何方都無法操控的玩物。
侍女送他出院落,黑色馬車已停在門房外,他被陶少川托着上了馬車,金吾已在車內。
他瞥了陶少川一眼,陶少川沒有表情,遂放下心來,任由人關了車門。
金吾瞧見他,眼裏亦有兩份驚豔,勾着手指要摸他臉頰。
“我不知原來庶人是這般風采。”他道,“想必當初在京城時更意氣風發吧,可惜被磋磨了……你放心,無論婁震如何待你,這早回來,咱家也是不會再讓你去張亮堡吃糠咽菜了,有這樣的臉,做什麽不成。”
“那先多謝監軍大人了。”趙淵道,垂下眼簾,“走吧。莫讓巡撫大人等急了。”
待陶少川等人一并坐在車後尾,這黑色馬車才緩緩離開了金吾府邸,去往巡撫大人的衙門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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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直撥:深入敵境進行偵查活動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