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鐘櫻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腦海中還有非常年幼時殘存的記憶,鐘巧巧與某個人溫柔細語,輕輕地叫着自己寶寶。她一直以為那是自己的夢境,從來沒有去想過,那個人是誰。 這個時侯,聽到這樣的消息,她瞪大眼,小小一張臉上滿是迷茫。容先生心中一動,輕咳一聲,轉過臉去不敢再看。
這樣的少女坐在自己面前,還什麽都沒有做就已經讓自己情難自禁,他不敢繼續。
許哲鳴目光灼灼,他能看出眼前這人的心思,可是那又怎樣,他想,她終究屬于自己。
“我與他,并沒有多少往來。”鐘櫻艱難地說,手指伸出來放在坐上,修長盈白,這樣的手指,天生就應該是彈鋼琴的。可是,她從來都不會彈鋼琴。
許哲鳴溫柔地覆手其上,說:“我陪你一起去。”
容先生心中的驚訝今日再一次被刷新。
他說:“先生會不高興的。”
“我的事情,并不需要他管。從小學的時候起,我一年就只能見到他五次。”
“但是,先生畢竟是您的父親。”
“既然是父親,那麽就不該對我的事随意指手畫腳。”許哲鳴說,“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
容先生沉默下來。他看着鐘櫻,目光渴求。
鐘櫻想,他大概是希望自己去勸一勸許哲鳴的。可是,她不想勸。
世人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鐘櫻卻一直知道,有的。有些父母對兒女來說就是仇人,是破壞他們生活的禍害。
許哲鳴對她的沉默很高興,溫柔地翹起嘴角,在她耳邊輕聲說:“謝謝你。”
氣流軟軟地從耳邊滑過去。
鐘櫻擡起頭,問:“我母親……她現在在哪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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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先生說一個名字,随後沉默。鐘櫻與許哲鳴站起來的時候,他忽然說:“鐘小姐。”他的眸子看過來,帶着懇求說:“少爺和你之間……”
許哲鳴伸手攬過鐘櫻,抱住她的肩膀:“那是我和她的事。”
“與旁人沒有關系。”他說。
容先生的眸光立刻黯淡下來。
“我送你們過去。”站起來的時候,他在桌角碰一下,水杯落在地上,蹦出的水跡沾濕了褲腳。
他恍若未聞,就那樣挺着腰走出去了。
鐘櫻覺得他的背影透着悲哀。
鐘巧巧的病房是單人加護病房。鐘櫻進門時,看到年輕貌美的護士溫柔地幫她擦洗身體。她的面上還罩着呼吸機,緊緊地閉着眼,眉頭依舊皺起。
在鐘櫻的記憶中,她們已經許久沒有這麽平靜地相處。
許哲鳴沉默地站在她身邊,看着她的眼眶一點一點地紅,卻始終沒有眼淚落下來。
碰一碰鐘巧巧的手,鐘櫻發現,那雙手如此冰冷。
有人推門進來,迷惑地問:“你們是?”
回過頭,鐘櫻看到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衣着考究,身材健碩,目光精明,站在那裏仿佛一座沉穩的山。男人的目光從鐘櫻的臉上一閃而過,輪廓變得柔和:“你是,小櫻。”
盡管以前從未見過,可是這一剎那,鐘櫻身體中卻有什麽在沸騰,一種吸引力讓她艱難地控制住自己才沒有走上去。
這是她血緣的另一半提供者。
許哲鳴平靜地問好:“鄭叔叔,好久不見。”
鄭叔叔的視線這才落到他身上,同樣平靜地問好:“哲鳴,好久不見。你父親還好嗎?”
“鄭叔叔見他的次數,應該比我見他的次數還要多。”許哲鳴說,“畢竟你們是生意搭檔。”
鐘櫻覺得自己仿佛陷入謎團。她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打轉,看不出兩人熟悉的根由。
“我沒想過……”鄭叔叔看着鐘櫻,說出的話直說了一半。片刻,他臉上的失态消失殆盡,對鐘櫻露出笑臉:“我們應該談一談。”
鐘櫻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兩人在一個安靜的茶座落座,許哲鳴等在外面。他亦知道了這個鄭叔叔與鐘櫻的關系,這是屬于父女二人之間的談話。
“在見到你之前,我曾經想過你到底是什麽樣子。”鄭叔叔說,“但是,你比我想象得更好。”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鐘櫻問。
男人的眼中閃動着歉疚的光芒:“我看着你出生,但是後來因為一些原因,你母親從我身邊消失。後來她告訴我,你死了,她甚至給我看了你的死亡證明和火化單,我不得不信。”
“我一直以為,你是她收養的替代品。”
鐘櫻終于明白他的意思,這一剎那,她心中生出巨大的荒謬感。
“為什麽你們要分開?”她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我的名字,叫做鄭世明。”坐在對面的男人說,“鄭家,是不下于許家的大家族。”
鐘櫻倦怠地想,好吧,又是一個癡情女子負心漢的狗血故事。
“那個時侯,我遇到了你母親。她年輕的時候不是現在這樣的,她溫柔,漂亮,又爽朗大方。我第一時間就被她吸引,然後我追求她,終于能和她在一起。”
“我母親——你奶奶死得早,但是,她的妹妹卻總希望能爬上我父親的床。她迷失了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當做了鄭家的女主人。她找到巧巧,給她開出支票,讓她離開我。”鄭世明捂住了臉,指縫間飄出的話語透露他的虛弱,“巧巧很生氣,覺得我在愚弄她。所以她帶着你逃走了。”
“被那個女人阻攔誤導,我一直沒有找到她。直到她送來你死亡的消息。”
再擡起頭,方才片刻的脆弱已經消失不見。鄭世明說:“她走的時候已經留下了離婚協議書,出現的時候,已經做了別人的情婦。”
“你應該知道,鄭家可以接受出身并不那麽高的主婦,卻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給別人做情婦的主婦。”
鐘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忽上忽下,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這種事,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責怪鐘巧巧,還是應該責怪這個太過無能的生父。
“原來是這樣。”最後她冷淡地說。
“你願意回到鄭家嗎?”鄭世明問。
許哲鳴遠遠地看着鐘櫻,她臉上的表情一直冷淡,但他就是能從其中看出不同來。
這個時侯,她陷入了困擾中。許哲鳴想,她也許可以告訴我,我來幫她想辦法。
鄭世明殷切地看着鐘櫻,“回到鄭家,你和哲鳴的事,就不會那麽為難。”
鐘櫻陡然間驚醒,撐着桌子猛地站起來。
“不,”她堅決地說,“不,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
她轉身離開,鄭世明發現她的步子有一點倉惶。起身欲追,已經有另一個人影沖過來,拉住她的手,溫柔地詢問。
少年與少女站在一起,陽光照在他們身上,仿佛他們也在發光。
鄭世明的腳步沒有再邁出去。
鐘巧巧在第二天醒了一次,見到鐘櫻,臉上浮現難得的平靜。
“你來了。”她說,目光卻仿佛透過了鐘櫻悠遠地看向遠方。鐘櫻平靜地坐在邊上,問她要不要喝水。
“不,”鐘巧巧說,“我什麽都不需要。”
“我終于要和這個痛苦的世界說再見了,你應該為我高興。”她微微側頭,看着鐘櫻說。
“對,你也應該高興。終于沒了我這個拖後腿的,你終于可以大展宏圖。”
鐘櫻沉默地不說話,鐘巧巧卻一直看着她,良久,嘆息。
“你恨我嗎?我差一點就毀了你的一生。”
這個問題,鐘櫻不想回答。恨嗎?恨過的。可是現在,也已經不那麽恨了。
面對這個親手葬送了自己幸福的女人,鐘櫻覺得,她做出的那些不智的舉動,也是尋常。她本就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她沉默地端起杯子:“我喂您喝水。”
鐘巧巧笑起來:“是啊,你果然是恨我的。”她的目光悠遠地看向遠方,看到許久以前的過去。
那一剎那,她臉上的光芒如此溫柔,就連已經顯得蒼老的臉頰都變得仿佛有了光芒:“如果那個時侯……”
監視器的警報忽然響成一片,護士與鄭世明同時沖進來。
鐘櫻倉惶地站起,被護士推到一邊。
她沒有想到,這一刻,鐘巧巧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告別。
鄭世明站在門口,眼眶泛紅,扭過頭去,沉重地呼吸。她是他年少時最溫柔的記憶,可是,破壞這份溫柔的,也是她。
現在,她再一次決絕地離開了他。
葬禮上只有三個人,鐘櫻穿着黑色的裙子,撐着一把黑色的傘,木然地看着被放進公墓的骨灰盒。
事情發生得太快,仿佛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已經什麽都發生了。
她站在那裏,閉上眼,眼睛幹澀,可是沒有淚水。
許哲鳴站在她的身後,輕輕地将手搭上她的肩:“不要哭。”
“你還有我。”
仿佛最輕柔的羽毛落在心上,飄落,拂過,癢癢的。
癢得她都要哭出來。
鄭世明伸出手撫摸墓碑上的照片,那是年輕時候的鐘巧巧,眉目疏朗,笑容溫婉動人。
她也曾年輕漂亮。
許哲鳴握緊了鐘櫻的手。
就在昨天,鄭世明找到了他,對他說出一個故事。許哲鳴想,這樣的故事,一定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無論如何,他不會放開她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