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鐘櫻最終選了日子去見她。
被當場抓住的少女已經剪短了頭發,穿着寬大的囚衣,坐在那裏仿佛一個雕塑。敲着欄杆叫着她的名字,她才緩緩擡起頭來。
鐘櫻發現,她的一雙眼珠黑白分明,卻是木然的。她也是漂亮的女孩,卻沒有絲毫的生氣。
“為什麽?”鐘櫻問,“我記得你說,已經放過了你家的公司。”
少女看見鐘櫻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肩膀,被吊起來的手臂,說:“看起來,你一點都不知道。沒有公司了,沒有什麽公司了。”
“我家的公司,之前宣告破産,房子被銀行收回,我們已經無家可歸。”
她露出扭曲的笑臉:“我爸爸,從二十九樓跳下來,粉身碎骨,我媽媽當場崩潰。我和弟弟帶着媽媽到處走,卻沒有一個人收留我們。後來……後來出了車禍……我現在只有一個人了。”
“你說,這樣的恨,是不是足夠讓我沖動?”
她忽然瘋狂地撲過來,抓住欄杆,對着欄杆這面的鐘櫻伸出手,尖銳地叫:“我只是往她身上潑了一杯水,她卻要了我們一家人的命!這樣的人為什麽還能活着!為什麽還能安安穩穩地活着!”
她的尖叫讓門外的人闖進來,她迅速地被制服,被帶走。
鐘櫻站在原地,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潑到腳,冷徹心扉,連身體都變得僵硬起來。
怎麽會,怎麽會……許岚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
許哲鳴伸手,終于碰到她的頭發,揉一揉,絲滑軟糯,一如想象:“被吓到了嗎?她是個瘋子,不要放在心上。”
他彎下腰,凝視她的眼睛:“她的家人還活着。”
“從二十九樓跳下來,誰還能活着?”鐘櫻木然地問。許哲鳴看到她擡起的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看過來。
他嘆息一聲,按捺住擁抱她的沖動:“她父親的事,我很抱歉。可是她母親,她弟弟,都還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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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櫻麻木地看他一眼,抱住自己的肩膀往外走。
許哲鳴追上去:“冷嗎?”她說:“冷。”從心裏面覺得冷。
也許許哲鳴覺得,只要人還活着就是好。可是,人怎麽能只需要活着就好?
回到許家,她大睡了一場,做稀奇古怪的夢。
夢裏面鐘巧巧仿佛還是很年輕的時候,看着她的視線似嗔似怨,最後卻輕輕地拍着她,柔聲哄她入睡;夢裏面還有看不見面孔的人,白襯衣黑褲子,解開一顆扣子露出鎖骨,對她伸出手,說着跟我來,面前就是美好的生活……
鐘櫻幾乎就真的要跟上去,末了卻陡然想起,她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幸運。
她掙紮着醒過來,滿頭大汗。
池筱在邊上翻過一頁紙張,微笑着俯身看她:“你醒了?”
“你怎麽在這裏?”鐘櫻問,“幾點鐘?”池筱看一看雪白皓腕上的手表,說一個數字。鐘櫻凝視她的手表,問:“很貴?”
池筱微笑,搖一搖手腕:“許先生付賬。”她大有深意地說:“許先生是個很慷慨的老板,只要你做得夠好。”
鐘櫻坐起來,深吸一口氣:“我知道。”
池筱過來說起進度:“池家,居然是我的本家,如今窮困潦倒,就算是贏了官司,鐘小姐也不會有進益。”
鐘櫻疲倦地說:“事實上我現在才想起來,這種事件應該是檢察院公訴,所以池小姐你的存在,毫無意義。”她用完好的那只手做一個彈出去的手勢,池筱大笑起來。
“鐘小姐說得不錯。”她對着鐘櫻擠擠眼,“事實上,上次的那份合約,是關于鐘小姐的監護人的。”
鐘櫻停在那裏,仿佛被放掉了氣。良久,她問:“我的監護人,準備換成誰?”
池筱凝視她,憐憫地:“鐘小姐,這只是一個态度,表明,你不會退讓。這樣,鐘女士才會退讓。”
鐘櫻不懂這些,她也拒絕去懂。将事情交給池筱,對她來說就已經完全交托。
池筱笑:“鐘小姐這樣的态度,我這種人真是喜歡,全權托付。不過,我個人勸告鐘小姐,以後還是多在乎自己一點比較好。”她的态度親密,鐘櫻只能對她笑一笑。
起床了之後才發現,賀成謙居然又在這裏。
見到鐘櫻,他對她燦爛地笑,手裏面捧着牛奶杯,熱騰騰地送到許岚身邊去:“謝謝你,鐘櫻。謝謝你救了阿岚。”
他親密地貼在許岚臉頰邊,說:“如果阿岚傷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鐘櫻扯一扯唇角,露出勉強的笑:“沒有謝我的必要。許家大比薪金請我過來,我也總該做一點事。”許岚捧着賀成謙送過來的牛奶,含笑:“這不是小櫻你職責所在。”
她對她眨眨眼:“所以,會有獎金。”
獎金很豐厚。許家夫妻在新年的前三天回來,給鐘櫻送上了讓她瞠目結舌的豐厚報酬。
許夫人依舊是溫柔而疏離的:“要謝謝鐘小姐對小岚的照顧,以後也要麻煩鐘小姐。”許先生與許哲鳴在書房內平靜地交談,走出門的許哲鳴,臉上的表情讓人覺得,他與許先生剛剛争吵過。
賀成謙在許家夫妻在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別安靜。他穿煙灰色套頭毛衣,坐在窗臺上看書。窗外下着雪,玻璃窗上一層水霧,被他用手指寫上自己與許岚的名字,一箭穿心。
許岚笑得很開心,眼睛都亮起來。
過年前一天,許家夫妻又急匆匆地離開了,停留的時間不超過兩天。
屋子裏仿佛又安靜下來。
四個人一起看這電視跨年,賀成謙的手機不停地響,他的語氣越來越急躁,最後抽了電池将手機丢在一邊。
許岚握住他的手:“不要生氣,賀成謙,不要生氣。他們要什麽,給他們就是了。”賀成謙抓一抓自己的頭發,淩亂地美:“阿岚,你太縱容他們。因為你的縱容,他們如今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許岚溫柔地凝視他,賀成謙大力嘆息,笑容中多了一點憂傷。
許哲鳴在一旁沉默,良久,輕聲說:“沒關系,他們不需要有自己的本分。”賀成謙笑:“節目太無聊,我彈琴給你們聽好不好?”
他坐到鋼琴前面去,修長的手指按在琴鍵上,仿佛與琴鍵同光。
鐘櫻聽不出他彈奏的曲子,卻能聽出他紛亂的心情。
新的一年就這樣到來了。
鐘櫻向宅子裏的人問好,走到容先生面前去,送他一份自己做的蛋糕。
“新年快樂,容先生。我也沒有什麽好當做禮物,正好大廚教了我這個,就請容先生嘗一嘗。”她輕輕地說,“謝謝容先生一直以來的照顧。”
容先生凝視面前小小的蛋糕,笑容很淺:“新年快樂,鐘小姐。”
“新的一年,也好好的。”
鐘櫻微笑着說好。容先生凝視她的背影,眼眶中忽地浮上霧氣,他扭過頭去,将蛋糕塞進口中,奶油的香味與蜂蜜的甜味濃厚地散開,驅散了忽然湧上來的苦味。
許岚捧着鐘櫻做出來的蛋糕,送到賀成謙面前:“嘗一嘗?”
賀成謙就着她的手吃一口,眼波劃過鐘櫻,只是一眼,也似乎別有深情。“很不錯,”他說,“對初學者來說,很不錯。”
許岚笑,将他吃過的拿回來吃掉,對鐘櫻露出贊賞的笑:“我很喜歡。”
鐘櫻松一口氣,将最後一個留給許哲鳴。
許哲鳴拜訪完回來,看到桌上的小蛋糕,也看到鐘櫻的字條。“我新做了蛋糕,新人新手,請許大哥嘗一嘗。^_^。”
他将字條拿起來看了許久,最後放到口袋中。
一個寒假在許家待的時間并不長。新年過後第三天,一群人就一同飛往南方去了。
鐘櫻居然能在南方巧遇到謝思蓉。
謝思蓉毫不避諱地遠遠地對着她揮舞手臂,跑到她面前來,紅撲撲的臉頰,說話的身後也喘着氣:“鐘櫻你也在這裏。”
許岚的表情不太好看,鐘櫻連忙說:“是,我陪岚小姐一起過來。”謝思蓉的目光才落到鐘櫻身後。賀成謙推着鐘櫻,對她一笑。
謝思蓉眼中閃過驚豔。
“既然你也在這裏,有時間過來找我玩。”謝思蓉說。
許哲鳴目送謝思蓉離開,問鐘櫻:“是你的朋友?”“是,是我很好的朋友。”許哲鳴微微地笑:“很不錯的朋友。”
許岚說:“哥,走吧,在這裏傻站着幹什麽。”她不想聽到謝思蓉的名字。
一行人不再提起謝思蓉,向前坐上車。加長的轎車平穩地離開機場,謝思蓉斟了果汁送到許岚面前:“很長時間沒喝水了,岚小姐喝一點吧。”
許岚凝視她許久,終于伸手接過。車廂內的氣氛忽然一松。
許家在這裏的房子是一棟小洋樓,門前小小三尺花園,種滿不知名的花朵,正在盛開。
“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批,花園裏的花總是開着的。”賀成謙看着她說,“怎麽會允許花園空着。”
他嘴角的笑容漫不經心,鐘櫻終于敢和他直視,輕輕地微笑,說一聲“是嗎?”
賀成謙轉過臉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