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三個月，把雨男婆婆留給他的錢花得光光，終于要重新跌落凡間，回香港找工作，一切重新開始。
但是，那三個月如夢般的時光，仍緊貼在我們背梁上。
雖然要煩惱找工作的事情，每天起床，心情還是輕飄飄的，像身體仍浮在相模灣一望無際的海浪中。
‘我們要努力工作存錢再回去呢！’我和雨男曾說着那樣的話，一起勾過小指。
生日那天早上，雨男在盥洗室裏朝鏡子刮胡子的時候，我從後一把抱着他。
‘你今天要去面試吧？買了生日禮物給我沒有？我準備了很棒的禮物給你呀！’
雨男腮上沾滿像奶油般的刮胡膏，鼓着腮幫刮胡子，語音含糊地說：‘唔......我準備的禮物，要你自己去發現！或許要等到你三十歲時才會收到啊！呵呵呵！’雨男露出促狹的笑容。
‘不是捧在托盤上獻給我嗎？’我噘着嘴，把下巴放在他的肩頭上。
雨男猛搖頭。
‘我那麽蠢，才不會發現！’我朝鏡子中的他扮個鬼臉。
雨男在鏡中倒影的臉孔，但笑不語。
＊
‘我從來沒有找到那件禮物呢！’我撫着小吊墜喃喃自語。‘明明應該是在家裏的。’
雨男那天黃昏要去音樂錄影帶制作公司面試，面試的地點離我們相約好慶祝生日的餐廳很近。
如果他是從面試地點直接過去的話，根本不用搭計程車。
我曾經把家裏每個角落都翻遍了，還是找不到。
那一晚，雨男到底為什麽先回家去呢？
五年多後的今天，我還是不能釋然。
如果雨男那天沒有回家多好！如果他沒有乘上那輛計程車多好！
＊
雨男離去的那個晚上，一直下着大雨。
自從和雨男一起以後，我發現了，只要雨男遇上特別高興或悲傷的事情，就會下雨。
特別是在我們擁抱着彼此的夜晚，雨一定會翩然而下。
‘又是你召喚來的嘛！’我和雨男喜歡裹着棉被，一起托着腮倚在窗邊看雨。
‘連你也不放過我！’雨男沒好氣地笑，捏捏我的臉頰。
‘貴人招風雨呀！我是在誇獎你！說你可以呼風喚雨喔！’
雨男翻翻白眼。
‘不過，靜夜的雨聲也真是好聽。像精靈在屋檐跳舞。’
‘嗯。’
我和雨男一起擡頭望向夜空，閃着亮光的雨絲從藍寶石色的天空飛舞而下，滿有韻律感地打在玻璃窗上，形成漂亮的水滴，優美地滑下窗扉。
‘很漂亮！’我贊嘆着說。
雨男在我額上吻了一個。
‘沒有你漂亮。’
‘你是在贊我還是贊你自己？’我揚起眉毛看着雨男的臉。
雨男笑起來，敲敲我的後腦。
就是在同樣下着美麗雨絲的夜晚，雨男所乘的計程車在公路上遭遇交通意外。
計程車司機和私家車司機都安然無恙，只有沒系上安全帶的雨男被抛擲出車外，結束了二十三年短暫的生命。
01:27 AM 只看該作者 《雨色之男》連載 12
那時候，我正坐在點着燭光的小法國餐廳裏，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雨絲，等待雨男前來。
面試一定進行得很順利吧？因為雨男很高興，才會下起雨來呢！我還點了香槟酒，高興地喝着。
和雨男約好的時間早過了，我還是一派悠然自得地等待着。
導演工作，從來沒有說好下班的時間，我早習慣了等待他。
因為跟未來上司談得很起勁，才會愈聊愈晚吧？
雨男說好了見工時會關掉手機，所以我也沒想過打電話給他，只是乖乖等待着。
那時候，我很高興地喝着香槟酒。
那時候，我曾在銀色匙子的倒影中，查看臉上的化妝。
那時候，我曾用手指頭玩弄着餐桌上的燭光。
那時候，我曾豎起耳朵，想八卦旁邊桌子情侶的絮絮細語。
當雨男被抛出公路，孤獨地躺卧在冷硬濡濕的地上時，我卻無知無覺地看着夜空中降下的雨絲微笑。
記得，曾有那麽一刻，小餐廳的門被推開，我側過頭，探看是否雨男來了。
一對情侶推開門，收起紅色的雨傘。
那一瞬間，一陣猛烈的風，突然卷進小餐廳內。
強風夾雜着雨絲，濺濕了坐近門口的我的右邊臉頰、脖子和手臂。
侍應生跑過來為我送上毛巾。
‘謝謝！’我微笑着接過毛巾。
那時候，雨男是否來跟我吻別？
我卻無知無覺地拿起毛巾，把臉頰上的雨點抹去。
那以後，我一直無法在腦海中抹掉那幅景象。
我想像着雨男在生命最後一秒鐘，躺在冷硬濡濕的地上所看見的夜空。
我想像着發光的雨絲，無止盡地滴落進他的眼睛裏。
我不斷懷緬着，在那最後一刻，曾濺濕我右邊臉頰的雨絲。
＊
雨男離去後，我曾決定跟随他。
在與他相遇的短短一年中，我深信，我們是為彼此而生的。
我不打算一個人孤伶伶地被遺留在這冰冷的世界裏。
我等待着另一個下雨的夜晚。
我打算在雨男發生意外的地點跑出馬路。
我很想看看，雨男最後看過的夜色。
然而，雨男的意外發生以後，整整三個月，天空再沒降下一滴雨。
上天像有心跟我作對一般刁難着我。
三個月後，我無法再等待下去。
在一個天色清朗，挂着圓月的晚上，我來到了事發地點。
我看着手表，等待雨男發生意外的時間。
刺眼的車頭燈光出現在路的遠方，我踏出一小步。
汽車的輪廓由朦胧漸變清晰，我的心情變得輕快。
我爽朗地跨出大步。
就在那一瞬，我感到雨絲撲在臉上。
我擡頭看向飄下萬點雨絲的夜空。
‘雨男！’我微笑着再踏出一步。
汽車發出刺耳的剎車聲，但已經來不及了，在一團朦胧的光暈中，汽車向着我的身體撞過來。
然而，雨絲包圍了我。
無論怎樣回想，我也無法确切地說出那一瞬發生的事情。
柔柔的雨絲包裹着我的身體，像一個巨大的網般保護着我。
雨點明明是冰冷的，但那一瞬，雨絲的網卻無比溫暖。
像是雨男的臂彎，結實地擁着我。
我恍惚地跌坐地上，雨的臂彎，一直強而有力地擁着我，熱暖着我的身體。
像夢一般熱暖熟悉的觸感。
汽車司機從駕駛座上沖下來，慌張地跑向我。
‘小姐，你有沒有受傷？怎麽突然沖出馬路呀！’司機失措地喊叫着。
擁着我的臂彎觸感倏地消失了。
無聲而來的雨，無聲地消逝。
我張着嘴，無法發出聲音來。
‘小姐，有沒有受傷？’
我的身體明明被雨打濕了，但游目四顧，路面卻是幹涸的。
無論別人怎麽說，那天晚上，我确切地感覺到，雨男曾經回來。
那個夜晚，雨男變成雨絲，降落在我的肌膚上。
我曾感受過，雨絲輕柔的親吻。
雨男沒有離棄我。
那時候，雨男就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呼吸着那一分鐘的空氣。
＊
這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從酒店房間的陽臺爬出平臺。
楊陽和時潔，應該已經熟睡了吧？
不遠處的海灘上，有人在放花火。
我坐在泳池畔，把雙腳探進還帶着暑天微溫的池水中，擡頭看着漆黑天際間迸發的漂亮花火。
我和雨男，曾經在這酒店幹涸的泳池裏，一起放花火。
有一天晚上，我們在超市裏買了高空射擊花火，一心想在海濱點放，誰知那晚風很大，無論怎樣點也點燃不了。
‘那間酒店！’雨男在海灘上遙指着我們曾住過的酒店。‘在泳池裏的窟窿放怎樣？’雨男笑着問我。
‘想被人抓去坐牢？’我張大眼睛。
但是，那天晚上，我們在酒吧裏喝了很多杯雞尾酒，兩人都有點醉了，才會在深夜跑去超市買花火。
‘來呀！’腳步有點搖擺不定的雨男，牽着我的手，我們跑向酒店，潛進二樓的平臺。
‘跳下來！’雨男領先跳進幹涸的泳池中朝我揚手。
‘唐家唯你醉了！’我笑。
但事實是，我也醉了。
于是，我們在幹涸的泳池裏放起花火來。
一聲劈啪聲響，一顆金黃色的菊花形花火飄彈至夜空中。
‘嘩！’我仰起臉呼叫。
雨男站在黑暗幹涸的泳池中，一面朝我揮手，一面舉起點火棒，再燃亮另一枚花火。
如垂櫻姿态的一串串粉紅色花火，布滿夜空，如星星般緩緩墜下。
雨男不斷點燃一枚枚花火，我們牽着手，站在幹涸的泳池窟窿中，一起仰臉看着夜空中如繁花盛放的七色花火。
我眨着眼睛，天空中的花火，就像彩色的雨絲。
是曾經燃亮我人生的雨男，送給我寶貴的禮物。
我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