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大片玻璃外,雨絲如細沙般滑下。
阿唯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失神地看着窗外在抽煙。
我在食品販賣處拿着托盤挑選食物,一眼便看見了他。
‘喂!雨男!我就知今日是你當導演,外景才會取消。’一個塊頭很大的男人,身上披着電視臺攝影師最愛穿的卡其色萬用口袋背心,大力拍着阿唯的肩膀,朗聲說。
聲音傳遍了原本很嘈雜的食堂。
我豎起耳朵傾聽。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雨男’的綽號。
阿唯聳聳肩,像在苦笑。
‘他為什麽叫阿唯做‘雨男’?’我問身旁把牛肉炒飯放進托盤的Flora。
Flora已經知道我和阿唯在電梯相遇的事情。
不用我多說,她已經把消息傳遍整個電視臺。
好事之徒知道我們相遇了,卻好像什麽也沒發生,大家八卦的精力又漸漸被其他辦公室戀情吸引去了。
‘你不知道嗎?大家都叫他‘雨男’啊!’Flora擡起眼睛。
‘為什麽?’
Flora蹙蹙眉。‘很奇怪喔!這個人每次主持的導演工作,只要出外景,總是會下雨。要說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
‘怎會有那樣的事?’我張大眼睛。
‘就是啊!不過電視臺是個很迷信的地方呀!聽說雨男被上級問過要不要轉做其他工作。因為每逢是他主持的拍攝天都下雨,大家也很困擾啊!’
‘啊!’我困惑地點頭。
那一刻,我遙遙看着雨男朝向窗外的側臉。
窗外如瀑布般滑下的雨絲,跟雨男柔和的臉部輪廓很相襯,感覺上,那張臉好像會融化進雨絲中。
是個予人感覺如水的男人。
‘是那樣啊!’我喃喃說着。
或許就在那一刻,我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陌生的男人。
看着他默然朝窗外緩緩吐着煙的落寞表情,想伸手觸摸他。
想把他從雨的世界呼喚回來。
想在他臉上看見像破開雲霧的陽光笑容。
在我和雨男正式開始約會,在我們真正認識彼此以前,我早已愛上了他。
或許在更早更早以前,甚至在我們彼此碰面以前,我早已愛上了他。
我長着這張臉孔來到世上,就是為了找尋失散了的他。
*
雖然誰也沒有勇氣踏前一步,我和雨男,還是被微妙的緣分再次牽引在一起。
電視臺有一個奇怪的習俗,就是替員工慶祝生日。
每個月的某一天,整個電視臺在那月份生日的同事,會在下午茶時間一起被邀請到食堂去,舉辦小型生日會。
是真的會切蛋糕那種生日會。
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了,被召喚去那種生日會其實有點尴尬,感覺像小學生去郊游一樣。
不過,下午茶生日例會也是大家偷懶不用工作的藉口,所以,大家還是會臉帶尴尬地乖乖出席。
在生日會中,我和雨男再次碰面。
‘噢!’雨男甫看見我,有點尴尬地微微颔首。‘你也是這個月份生日?’
‘九月十日。’我說。
‘啊!’雨男倒吸一口氣‘我也是!’
‘欸?’
‘欸?’
‘很可怕!’我說。
‘我也覺得有點毛骨悚然了!’雨男習慣性把手放在後腦。
‘咦......’我拖長聲音發出嘆喟。
‘咦......’雨男也學着我拖長聲音嘆喟。
接着,我們像相聲般一起笑彎了腰。
由那時開始,我們正式開始了約會。
雖然沒有半點血緣關系,我和雨男卻有着各種不可思議的連系。
我們不止是同月同日生,出生那天,同樣是一個十號臺風襲港的夜晚。
雨男是我的初戀。
二十一歲才第一次堕入愛河,在這個年代聽起來相當可笑。
但是,在雨男出現以前,就是沒有遇過讓我心動的男孩。
大學時,身邊的好友紛紛開始與男生約會,我也湊興似地答應過幾次男生的邀約,但是,感覺就是不對勁。
如果雨男沒有說謊的話,那麽,我也是他的初戀。
我們都相信,我們是注定要走在一起的。
今生來這紛擾的世間走這一趟,就是為了尋回彼此。
為了走在一起時不那麽受人注目,我把頭發染回黑色。
從出生以後從沒留過長發的我,努力把頭發留長。
跟我很喜歡的玳瑁框眼鏡說再見,換上隐形眼鏡,舍棄中性裝束,換上雨男喜歡的裙子。
雨男喜歡女孩留長發和穿長裙,是個思想有點傳統的男人。
自那以後,我們走在一起,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人說,‘你們真有夫妻相啊!’諸如此類的話,但至少,沒有人再說我們像龍鳳胎了。
如預感那樣,我們一頭栽進熱烈的愛戀中,每分鐘都想膩在一起。
在他獨居的家裏,一起吃晚飯也好,一起看電影VCD也好,一起睡覺也好,我們總是緊緊地牽着彼此的手,像生怕對方會倏然從空氣中消失掉一般。
明明是平凡不已的戀愛生活,我們卻像兩個如獲至寶的小孩般,睜着閃閃發亮的眼瞳,雀躍地等待着嶄新的每一天。
能與對方一起度過的,溫暖而充實的另一天。
每天早上,我們不得不拉開彼此的身體,回去工作的場所。
但是,沒有了對方在身邊的數個小時,時間變得漫長難耐。
聽起來可能有點讨厭和惡心,但是,只要肌膚不碰觸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們便感到失落和迷惘,像連體嬰兒被迫分割開來般痛苦。
以那樣的濃度去相愛,或許是不正常也不健康的。
事後回想起來,或許在那時候,我們已隐隐感到了我們相處的時日無多。
因為擁有那超越常識的預感,我們像想把數十年光陰壓縮在一年裏那樣苦苦糾纏着彼此。
01:24 AM 只看該作者 《雨色之男》連載 6
【看海】
‘到了到了!就是這兒呀!’時潔雀躍地一個箭步跑出鎌倉火車站。
星期六傍晚,鎌倉火車站前游人如鲗,環形的現代化商廈鱗次栉比。
‘我沒想過是那麽現代化的地方呀!’楊陽訝異地環視着火車站前的大型巴士站與絡繹不絕的行人。
‘還要再轉乘江之電才到達湘南海岸。’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再次踏足這片土地,剎那劃過心田的沖擊,如海嘯般淹沒着我。
一直在熟悉的城市裏營營役役,迎戰着每天發生嶄新的一切,與雨男一起的回憶,像被後浪蓋過的前浪般,不斷被向前推移,慢慢變成泡沫,就要幻化消失。
然而,自從踏上飛機以後,屬于雨男已模糊淡褪的回憶,如逆風飛行的航機般,穿越空間,重新降落我的心田。
此刻,重回五年多前曾與雨男攜手共游的土地,一千多個日子前的一幕幕回憶,剎那間變得清晰如昨。
‘怎麽這麽吵?你不是說來悠閑地看海的嘛!’雨男習慣性地把右手放在腦後的小動作,如終于被對準焦距的鏡頭般,清晰地映入眼簾。
我仿佛可以看見在火車站燈光照射下,雨男頭上變成金黃色的發梢。
他微笑起來臉部柔和的線條。
他微眯起眼睛看着遠方時,眼角呈現小小的紋理。
‘電車?車站在哪裏?要看看旅游書嗎?’楊陽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
‘啊!’方向感一向很糟的我,如被上好發條的人偶般,自然地轉過左側。‘穿過那兒就是了。’我指着地下道。
回憶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們曾經歷過的每一刻,是否像定格的鏡頭般,被吸進一張張撲克牌裏?
屬于我的那一整疊回憶撲克牌,此刻正重新被洗牌重疊。
屬于雨男的那一張,自動回轉至撲克牌的最上端。
‘這邊這邊!好像是這邊!’回憶中的我,皺起眉頭邊翻着旅游書,邊牽起雨男的手,向地下道走去。
‘唉!電車比火車更擠呀!’楊陽絕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茫茫然地把視線的焦距調回現在,看着擠得水洩不通的迷你電車站月臺。
啊!那時候也是一樣!因為是星期六的緣故,從東京來度周末的本地游客擠滿了鎌倉和湘南海岸沿海的小市鎮,到了星期一,人們回到東京去,海岸沿線的小鎮,也就像被遺忘的孤島般平靜了。
‘乘計程車好了!’楊陽不由分說地想往回走。
‘不要!’我反射性地嚷道。
話說出口才發現,因為那時候,我和雨男是乘電車往湘南的。心底裏,我想重踏過去每一步每一步足印。
楊陽皺皺眉看看我。
我像想掩飾什麽似地垂下臉。
‘那就不要走散好了。’楊陽拉起我的手,我拉起時潔的手,我們一起擠進月臺。
時潔瞄着楊陽自然地牽着我的手,朝我猛打眼色。
我裝作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