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見地不理她。
我們和其他人,像被密封裝進糖果包裏的一粒粒糖果般,傾瀉進電車的車廂裏。
在小小的車廂裏,我被背後的人們逼得和楊陽臉貼臉。
電車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響,準備駛出月臺。
‘啊!我還沒有問過你,為什麽選湘南做場景?’楊陽像突然想起似地問。
‘噢!這裏不是很漂亮嗎?’我含糊地答。
電車滑出月臺,我們被其他乘客擠壓着的身體,随電車緩慢晃動的節奏左右搖擺。
‘你在劇本裏,寫着這電車沿線的風光很漂亮吧?我看見的只有人頭!’楊陽不滿意地抱怨。
除了從電車窗戶透進來的夕陽光線外,窗外的景致被擁擠的人們完全遮擋了。
‘什麽也看不見呗!’楊陽還在嘀咕。
我閉上眼睛。
在回憶的廣角鏡中,我看見電車在路軌上蛇行。
苔綠色的車廂,宛如一條靈巧的蛇,在蜿蜒狹窄的路軌上,穿過一幢幢低矮的住宅平房與商店。
江之電的路軌就建在民居之間,仿佛只要從任何一扉窗戶伸出手,便可采摘平房小花園裏,那些色彩缤紛的小花。
五年多前,和雨男抵達鎌倉火車站轉乘電車時,雨嘩啦嘩啦地下個不停。
總會呼風喚雨的雨男。
可能因為一整天都在下雨,那天游人很少。
我和雨男坐在電車第一節車廂的最前座,隔着大塊玻璃,看着司機駕駛着電車在小平房間左穿右插。
穿過無數低矮的民居後,相模灣一望無際的海岸驟然映入眼簾。
雨絲激烈地敲打在電車窗戶上,電車上其他乘客,都挂着有點掃興的表情,擡起下巴遙望着灰濛濛的大海。
只有我和雨男,像兩個來尋寶歷險的小孩,在座位上手牽着手,把臉孔貼在窗戶上歡呼。
我仿佛能再次聽見,我和雨男在電車車廂裏一起歡呼吶喊的叫聲。
我和雨男,在暴風雨中抵達湘南海岸的一幕幕情景,飄移至回憶的最前線。
那時候,雨男笑得很開朗。
雨男把臉孔從窗戶間移開,轉過頭來朝向我。
雨男臉上,散發着如月亮般柔和的光芒。
‘能一起來這兒真好。’雨男附在我耳畔說,他的唇輕輕碰觸我的耳畔。
是那麽熱暖溫柔的觸感。
曾經,臉孔與四肢、呼氣與擁抱,都是那麽熱暖的雨男。
随着電車進入每一個小站奏起的清脆響號聲,我的回憶搖鈴也叮叮當當地響起來;随着電車向着湘南海岸不斷向前移行,我腦海裏的時光意識不斷向後倒流。
電車在一瞬間被吸進了幽暗的山洞中,我的意識,也在瞬間被吸進了回憶的隧道。
五年半前,我和雨男,會突然跑去湘南海岸,不過是一時興起。
‘好想看看海哪!’某天我在雨男家中,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翻着雜志說。
‘嗯?’雨男在沙發另一端打瞌睡,雙腳舒服地搭在我側躺着的屁股上。
‘腳好重呀!’我笑。
‘你說想看什麽?’雨男半睡半醒地問。
我翻身坐起來,把雜志放到他的鼻尖前。‘好想去湘南看看。’
‘什麽東東?’雨男還是一臉愛困的表情。
‘那裏的海邊小鎮好像很寧靜漂亮。’我雙眼戀戀不舍地逡巡着雜志對頁那些引人入勝的照片:坐在七裏之濱堤岸看着灰藍色大海的年輕人背影、稻村之崎沿海雅致的小餐廳和咖啡室、從江之島的懸崖眺望的日落景色、沿海路邊攤上在鐵絲網上熏烤着的新鮮魚貝......
‘我們什麽時候去?’我順口溜地問。
雨男終于坐起來,拿過我手上的雜志看起來。
那表情卻超乎尋常地專注認真。
‘很美吧?’
雨男點頭,放下雜志,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看着我。
‘小悠,要不要一起把工作辭掉,去看看那片海?’
01:25 AM 只看該作者 《雨色之男》連載 7
‘嗄?’我訝異地張着嘴。‘我的意思是,什麽時間可以去個小旅行......’
雨男仍然一臉凝肅,以炯炯的眼光注視着我。
‘我想跟你去一次悠長的旅行呢!’雨男淡淡地說。
‘為什麽?’
雨男搖搖頭。‘不知道,只是近來總覺得,要抓緊和你一起的每分每秒。’
我失笑。‘我不會逃跑呀!什麽時候,都會在雨男身邊。’
雨男緩慢地眨着狹長的眼睛。
‘為什麽我總覺得不能離開你身邊呢!’雨男像自言自語似地苦笑。‘真是個窩囊的男人哪!像膩着媽媽的寶寶那樣!’
‘聽起來好惡心,不過,我其實也是一分一秒也不想離開雨男。’我把頭栽進雨男懷裏,像小狗般搓揉着他。
雨男撫着我的長發。
‘婆婆留給我那筆錢,我一直還沒用過。不知為什麽,最近總在想,銀行戶口裏有那麽多錢,明天死掉不是很不劃算?’雨男開玩笑地說。
‘神經病!你才二十三歲,去日苦多!’我點點雨男的鼻尖。
‘是嗎?’雨男有點失神地看着空氣中虛空的一點。
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雨男對自己即将離去,擁有不可思議的預感。
雨男是在我們從湘南回來一星期後發生意外的。
那三個月的旅程,我們把雨男婆婆留給他的錢花得光光。
在雨男離去以前的三個月,我們日日夜夜也膩在一起。
如果雨男真是擁有不可思議的預感,那上天對我們,到底是特別恩寵,還是特別殘酷?
總而言之,因為我的一句話,因為雨男的一時興起,我們像兩個任性的小孩般離家出走,辭掉工作,跑到湘南去看海。
*
我們在湘南海岸的七裏之濱,租了一間附設家私和電器的向海公寓。
公寓只有五百尺左右,一廳一房連開放式廚房。
客飯廳的一大片玻璃面向着相模灣,打開窗戶,可以嗅到鹹鹹的海水氣味和聽見如交響樂般的浪濤聲。
公寓在一幢三層平房的三樓,一樓是房東開設的美式酒吧,二樓是他和太太的住宅,三樓作短期出租。
活了二十二年,我從來沒有度過那麽悠閑的日子。
每天慵懶地睡到中午才起床,到樓下的酒吧吃一頓豐富的brunch。
房東佐野先生是個很有型的中年男人,頭發剃得像僧侶,臉上挂副圓形銀絲眼鏡,五官輪廓深刻,雖然是道地的日本人,看起來卻像混血兒。
他永遠穿着整齊的白色廚師服,領口結個寶藍色小蝴蝶結,不茍言笑,臉孔和舉手投足間帶點哲學家的味道,卻是個絕頂出色的廚師。因為年輕時曾在美國紐約的餐廳工作了很多年,還說得一口流利英文。
佐野太太與先生剛好相反,是個永遠面帶溫柔微笑,從外表看不出年齡的沖繩美女。皮膚是天然的小麥色,直發随便地用橡皮筋盤在腦後,穿簡單的T恤和休閑褲,腰上系一條深藍色的半截圍裙,帥氣又潇灑。
總覺得,佐野先生和太太的戀愛故事,一定很浪漫。
在那兒住了三個月,我們雖然想八卦想得不得了,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探問過佐野先生和太太的浪漫史。
我和雨男,只是像兩個無可救藥的瘾君子般,愛上了佐野先生的美食。
‘如果要說夢想的話,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在這樣的海邊,開一間小小的酒吧餐廳,和小悠一起,過像佐野先生和太太的生活吧?’有一天,我和雨男如常坐在酒吧的露天木長椅上,一邊看海,一邊吃着佐野先生一級棒的鲔魚沙拉和奶油小蝦義大利面時,雨男突然說。
‘我以為雨男想當名導演?’我高興地在大白天咕嚕咕嚕地喝着冰凍啤酒。
我一向喜歡像香槟和啤酒之類的發泡酒。
看着泡沫在透明的杯子裏不斷上升,心情也會變得輕快,好像看着幸褔不斷像泡沫般,源源不絕地冒起。
和雨男每天一起喝着啤酒看海,看着不斷冒升的泡沫,就是我們平凡微小的幸褔。
雨男搖頭。‘我不想揚名立萬,只是想跟喜歡的人,在靜靜的地方,靜靜地生活。’雨男微眯起眼睛看着灰藍色的海。
相隔一條馬路的堤岸,有不少像是我們般無所事事的人們,把汽車停在路邊,坐在堤岸上看海。
‘那看來還是先要揚名立萬,因為那要很多很多錢喔!’我笑。
雨男誇張地拍拍頭。‘好像是哩!’
我和雨男相視而笑。
那一刻,我們心中,都想過有一天,要一起實現這夢想吧?
然而,雨男現在已經獨自去了一個更寧靜的地方,靜靜地生活了。
‘很奇怪,看海永遠看不膩。’那時候,雨男曾經說。
我點頭。‘是啊!’
每一天的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