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七
◎平行時空(校園)◎
二零一二年初夏。
悶熱夏風四溢,南梧中學體育課,暑氣裹挾着熱火朝天的少年人,将整所學校鬧得天翻地覆。
嘈雜散亂的腳步聲和交談聲從耳邊路過:
“哎,終于快高考了,老子終于能在大學裏大展身手了。”
“拉倒吧你,就你,還大展身手,能不能上好點的大學還不好說呢!”
“你懂什麽!上什麽大學不重要,談戀愛才重要。”
“談戀愛?你不是喜歡隔壁班的虞沁酒——”
還沒等這句話完整地傳過來,微涼的耳機就慢吞吞地被塞入耳,阻隔了這些瑣碎的聲音,質地柔軟的鴨舌帽蓋住所有刺眼的日光,耳機裏聲音清澈的周傑倫在唱:
/而我已經分不清
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1]
伴着節奏緩慢的旋律和節奏,思緒緩慢下沉,又好似被空氣中飄悠着的梧桐絮帶走,輕飄飄的。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似乎真的陷入了沉睡。
無意間地動了動,左耳的耳機不小心從耳廓中脫落,帶着飄遠的音樂聲,不知道落到了哪裏。
恍惚間,有腳步聲靠近,踩在松軟的草坪上,又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停住。有風刮過,将對方身上的海鹽柚子味刮過來,憑空滲透她的夢境,讓夢裏的她突然就到了充斥着清爽柚子味的海邊。
昏暗的視野裏,有柔和的陰影将她罩住。
過了好一會,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耳機線被一股很輕的力道牽走。季青柚輕輕蹙了一下眉心,那股力道又松了一下。
接着,又一股大力傳來。
下課鈴在這一瞬間“叮鈴鈴”地打響,迷迷糊糊間,她下意識地移開自己臉上的鴨舌帽,緩慢地睜開眼,搖晃的日光透過樹葉縫隙在視野裏彌漫。
朦胧視野裏,占據一大半的,首先是那雙漂亮恣意的眼,剔透的偏棕色瞳仁裏彌漫着水光,好似在燃燒。耳機裏,阿信恰好在唱,
/七八九我們私奔到月球/[2]
與她對視幾秒後。
那雙漂亮的眼在朦胧的光圈裏彎成了月牙,垂落下來的睫毛輕顫。
“虞沁酒。”
季青柚喉嚨微微滾動,發出有些幹的聲音。
柔軟的細絨發絲垂落下來,落到她的頸邊,被風很輕微地拂動,讓人有些癢。
“嗯?醒啦?”虞沁酒輕輕笑着,長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于是她動作很輕巧地從季青柚臉上取下鴨舌帽,戴在了自己的頭上,罩住自己柔軟中又有些自然卷的發絲。
發絲被攏住,略癢的觸感卻沒有就此消失。
季青柚舔了舔自己有些幹的唇。
又看到在她面前的虞沁酒,戴着那頂墨綠色的水洗鴨舌帽,微微低着頭,撿起那個掉落在綠色草坪上的白色有線耳機,戴在自己耳朵上,然後就這麽抱着膝蓋,在長椅旁邊的松軟草地上席地而坐。
背景是湛藍燦爛的天,有列成對的飛鳥從她恣意的眼裏飛過,留下泛着水光的掠影。虞沁酒輕輕随着耳機裏的節奏搖晃,跟着耳機裏的周傑倫,很散漫地哼着不着調的旋律。
季青柚望了虞沁酒一會,聽到那句“我喜歡的樣子你都有”[3]時,因為被驚醒而繃緊的思緒又沉了下來。她仰睡在長椅上,看着有些刺眼的藍天,微微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但下一秒。
纖細白皙的手臂伸了過來,偌大漂亮的蝴蝶結憑空在視野裏出現,擋住了刺眼燦白的日光。被投射下來的蝴蝶陰影随風輕輕拂動,在她眼底滑過。
季青柚愣住,沒反應過來。
“哎,季青柚。”虞沁酒突然喊她的名字,卻還是舉着蝴蝶結給她擋光,“我突然發現,你的耳機裏只剩下周傑倫和五月天了啊。”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虞沁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讓季青柚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回答。
她想了想,就說了一個字,“對。”
因為想聽一點開心的歌,因為你說聽一點開心的歌會讓人更開心,我想試一試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這會讓虞沁酒開始驕傲。
只要虞沁酒開始驕傲,就會出現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好吧。”虞沁酒說着,聲音裏裹挾着一些碎悶感,但下一秒又被耳機裏的歌曲搶走注意力,輕輕哼起了歌。最後上課鈴聲響起,她依依不舍地摘下耳機,還點評,
“其實還可以把蘇打綠也加進去。”
她看起來就像是随口一說,季青柚給出的反應也像是随便聽聽,并沒有放在心上。
但這個下午,在她們班連上的四節數學課上,季青柚一邊看着黑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一邊心不在焉地轉着筆。沒有人知道她在心裏想:
今天晚上回去做完這些題,有空的話,無聊的話,沒事做的話,她的确可以把蘇打綠加進去。
“下課!”
伴随着講臺上夾雜着唾沫星子的這句話,四節數學課将這個悶熱的下午耗盡,也将教師裏一群活蹦亂跳的猴子放了出去。
坐在季青柚旁邊的黎南梨不急着回家,而是從桌洞裏拿起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白白嫩嫩的臉,撇了撇嘴,“把我這張青春洋溢的臉都上成油光滿面的豬八戒了!”
有的時候,黎南梨總會讓人覺得,她很适合去講相聲。
季青柚瞥她一眼,視線卻往教室左上角第一排晃了一下,沒找到人。于是眉心下意識地蹙緊。
“哎,保持這個表情別動!”黎南梨突然開口。
季青柚疑惑地側了側頭。
下一秒,黎南梨掏出桌洞裏的索尼DV,很迅速地對着她拍了一張。季青柚反應過來,望自己身後的玻璃窗看了一眼,便就發現了在她身後做着奇怪鬼臉的虞沁酒。
下課急着跑了出去,就為了做個鬼臉。
明知道虞沁酒已經做過許多次這樣的事情,但季青柚還是每次都要上當。她抿了抿唇,因為自己再一次上當這件事,沒有說話。
“生氣啦?”虞沁酒讨好地湊了過來,手撐在窗臺上。
“沒有。”季青柚看着她撐在窗臺上的手肘,很怕她突然蹭到窗框邊上,便折了塊紙巾放在那裏。
“沒生氣,她怎麽會生你的氣呢!”黎南梨笑眯眯的,在旁邊附和着。
虞沁酒嘻嘻一笑,拆了一顆阿爾卑斯棒棒糖,遞到季青柚唇邊,“草莓味的!”
季青柚猶豫幾秒,卻還是将糖果叼住。
黎南梨在旁邊“啧”了一聲,幹脆舉起DV對準她們錄了起來,“還剩幾天高考了,随機訪問,留存記錄,你們高考之後準備做什麽?”
嶄新的DV在柚子色下的落日下搖晃。季青柚抿着嘴裏的草莓味棒棒糖,很安靜地整理着自己的書本,沒有回答。
“高考之後啊?”虞沁酒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聲音拖得老長,停頓到好一會。連從窗外拂進來的風都變輕,很輕地将她的發吹到季青柚的肩上。
有些癢。
季青柚忍不住動了一下,然後就聽到支支吾吾好一會的虞沁酒,在她耳朵邊上說,
“首先要去游樂園坐十三遍過山車,其次要爬到某座山的最頂點……”
“停!”黎南梨來了興趣,忍不住問,“為什麽是某座山,不是特定的山?”
“嗯?”虞沁酒眯着眼,笑了一會,說,“因為只要到山頂就行了。”
“為什麽只要到山頂就行了?”黎南梨又問。
季青柚微微垂了垂眼,靜默地等着虞沁酒的答案。但虞沁酒給出的答案足以出乎她的意料,
“因為聽說爬到山頂,再給自己喜歡的人表白,成功幾率就會有百分之百!”
“咳咳咳咳——”黎南梨震驚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望了望季青柚,又望了望虞沁酒,試探性地開口詢問,
“你有喜歡的人了啊?”
“對啊。”虞沁酒回答得很幹脆,聲音就在季青柚耳邊滑過。她頭一次覺得,虞沁酒的聲音就像飄飄揚揚的落葉,嘩啦啦地、輕飄飄地飛過她的世界,讓人覺得抓不住。
黎南梨又幹巴巴地咳嗽了幾下,“是……是誰啊?我……我認識嗎?”
“等之後你就知道了!”
虞沁酒輕快的嗓音再次遞到了耳邊,如同從她身上滲透出來的鮮亮和爛漫,不由分說地就沁進人的生命。
由不得人拒絕。
“哦哦,好啊,好啊。”黎南梨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字,看來看去,好一會,決定還是将話題轉回去。于是她推了推季青柚的胳膊,問,
“那你呢,季青柚?”
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将思緒幾乎飄遠的季青柚扯了回來。她抽出思緒,看了旁邊好奇的虞沁酒一眼,然後很安靜地移開視線,輕垂着眼,良久,才開口,
“看書,學習。”
她沉悶無趣的答案沒有任何改變。黎南梨忍不住撇了撇嘴,“都高考完了你還看書學習呢?就不能有點變化?”
季青柚沒有說話。
虞沁酒先忍不住了,從“哼”了一聲,“那又怎麽了,她就愛學習,就愛學習,等上了大學,到時候也是永遠的第一名!”
“切切切!”黎南梨把DV收了起來,“就季青柚厲害!”
“本來就是!”虞沁酒說完,拍了拍季青柚的頭,然後又輕快地從窗戶旁邊走開。沒過多久,她就笑眯眯地跑進了教室,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可惜了……”黎南梨剛重新打開DV,卻還是沒能來得及把虞沁酒拍頭的動作錄進去。她看了季青柚好一會,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再問一遍,說不定能得到全新的答案呢?
“所以季青柚,你不會真的打算在高考後就還是看書學習吧?”她又舉起DV對準季青柚。
取景器裏。
季青柚的目光仍停留在右上角的方向,過了一會,她才緩慢地看向鏡頭,遲鈍地問,
“看書和學習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吧?”黎南梨砸吧了一下嘴,“主要就是想聽一個以後看這個視頻的時候,會覺得有些特別的答案。”
“特別的答案?”季青柚重複着這幾個字,目光又下意識地轉向右上角,停頓了一會,一字一句地說,
“如果加上,和虞沁酒一起呢?”
以前,她會這樣說。是因為,就算看書和學習是足夠沉悶的答案,但只要加上“虞沁酒”這個名字,就連看書和學習也能變得鮮亮起來。
但現在,她還能夠這樣說嗎?
首先,虞沁酒要去坐十三遍過山車,但她因為恐高沒辦法去坐這十三遍過山車;
其次,虞沁酒要爬到某座山頂的最頂點,但她因為身體不好沒辦法爬到那麽高的山上去;
最後,虞沁酒要給喜歡的人表白,她不能在這種時候抓着虞沁酒去看書和學習。
綜上,她只能把“和虞沁酒一起”這個附加條件,在她沉悶的生活裏去除,讓她的生活變得更加沉悶。
這種感覺太奇怪。
興許是因為習慣了過分恣意和跳躍的虞沁酒,興許又是因為她沒辦法去坐十三遍過山車,也沒辦法爬到山的最頂點,更沒辦法……讓虞沁酒不去表白然後和自己一起待在無趣的玻璃罩裏。
她不想這麽做,也不想因為這樣的自私,去阻礙虞沁酒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會因此感到無力,沉悶,以及酸澀。
捂着自己發脹的胸口的時候,季青柚覺得這種感覺不太好受,卻又很難分辨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在她心底無限蔓延開來。一開始這種感覺并不嚴重,但随着高考越來越近,這就像是一種會呼吸的沙礫。
不夠具象。
但能感覺到它在呼吸道裏紮了根,堵塞了所有能夠透氣的縫隙,讓人想在這種不可控的感覺下自焚。
高考之後的第二天。
季青柚沒出門,把自己關在書房,看着那罐被關在玻璃罩下的藍色千紙鶴和綠色千紙鶴,反複地拆裝虞沁酒送給自己的模型,然後又重新組裝。
卻還是安撫不了自己內心的焦躁。
最後,她想到了某種安撫物,可能這對虞沁酒來說是一種安撫物,但她卻從來沒有嘗試過。于是從冰箱裏找出所有的材料,調好了那杯裹挾着青柚汁味道的酒。
她有些猶豫,正打算喝的時候。
玻璃窗上就傳來噼裏啪啦的敲打聲,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于是又很專心地凝視着自己桌邊放置着的那杯酒精。但下一秒,有一個小石子很明确地敲到了玻璃窗上,完全打斷了她的思路。
她抿着唇,往下看。
搖晃的日光下,虞沁酒就站在下面,穿着薄荷綠色的寬大襯衫和牛仔褲,在洶湧的風裏熱烈地朝她揮着手,身後是如熱浪般滾動的白雲。
“季青柚!”她喊她的名字,色彩鮮亮地出現在她的世界,還在她往下望的時候跳了跳,像突然炸出來的跳跳糖。
季青柚愣住。
“快下來!”虞沁酒又說,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漂亮的五官瞬間生動起來,“我仰着頭好累!”
季青柚抿了抿唇,“你等我一下!”
她下了樓,腳步有點慢,“你不是今天要去坐十三遍過山車嗎?”
她用這個不太冒險的問題打開了話題。
“對啊。”虞沁酒笑眯眯地說,“你陪我去嘛。”
“我?”季青柚有些疑惑,她并不想親眼看到虞沁酒和她喜歡的人表白。
“哎呀,沒事,你就在下面看着我就行!”虞沁酒熱氣騰騰地過來環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面走,強調,“我坐十三遍,你看我坐十三遍。”
應該是被那杯酒精沖昏了頭腦,雖然她明明沒有喝,只是把它調了出來然後帶在了身上。
但她仍然沒有拒絕虞沁酒的要求,真的陪虞沁酒去了游樂場,并且在虞沁酒打算自己去坐十三遍過山車的時候,沒能抵抗自己心底蠢蠢欲動的心思,攥住了虞沁酒纖細的手腕,說,
“我和你一起。”
“啊?”虞沁酒有些茫然,她擔憂地湊過來,摸了摸季青柚的額頭,“可是你恐高诶,合适嗎?”
“合适。”季青柚說。她不知道那杯沒有喝下去的甜味酒精改變了她什麽,只知道,她用發燙的手心攥住虞沁酒纖細的手腕時,心髒好似也在發着燙。
說完,她沒等虞沁酒反對,就牽着虞沁酒,義無反顧地排進了過山車的隊伍。
第一遍,虞沁酒勸她,那你一定要小心哦,要是不舒服就不要坐第二遍了。她說,好。
第二遍,她臉色變白了一些,但好在虞沁酒沒有發現。
第三遍,她偷偷避開虞沁酒吃了一顆話梅。
第四遍,虞沁酒把她從隊伍裏扯出來,她又把虞沁酒一起扯進了隊伍裏。
……
第十遍,過山車上,虞沁酒牽住了她顫抖的手,在洶湧的風裏,喊她的名字,“季青柚!”
第十一遍,季青柚主動牽起虞沁酒的手,深深吸了幾口氣,在可怖的失重感裏,大聲喊着“虞沁酒”的名字。
第十二遍結束,季青柚把今天早上的早飯吐了出來,虞沁酒仍然緊緊牽住她的手,拍着她的背,有些擔憂地說,
“要不我們不坐了好不好?”
季青柚搖搖頭,堅持,“還剩最後一遍。”
第十三遍,喧嚣的風在她耳邊刮過,掀亂她的發,将虞沁酒身上的味道吹到她的胸口,她握緊虞沁酒的手,心髒快速跳動,抽象化的概念就此變得具象化:
原來她喜歡虞沁酒。
喜歡到,坐完第十三遍過山車之後,還想坐第十四遍。為什麽呢?因為她不想松開虞沁酒的手。
但她的确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去坐第十四遍過山車。于是,剩下的就是第二件事,爬到山頂。
到了山腳下。
虞沁酒有些猶豫,“季青柚,我要去山頂一下,你看起來不太舒服,要不要在這裏等我?”
天氣很熱。
季青柚仍然沒有松開虞沁酒的手,在這之前,她從未有過如此沖動的念頭。但在虞沁酒有松開她的手的趨勢之前,她再一次握緊,幾乎是脫口而出,
“我陪你一起去!”
這很奇怪。因為季青柚不會是提出這種要求的人,但她就是這麽說了,奇怪得不像自己。
興許是那十三遍過山車,将她颠倒,讓她變成了另外一個季青柚。總之,她現在很不想放虞沁酒走。
“不行!”這次,虞沁酒拒絕得很幹脆,湊過來摸了摸她的臉,“你看看你的臉,都白成這樣了。”
“你必須在這裏等我!”
虞沁酒的眼裏有着通透的執拗。
季青柚怔了幾秒,知道自己沒辦法在這個時候留住虞沁酒。攥緊的手指一點點松開,力氣一點點消散。她微垂着眼,輕輕地說,
“好。”
“放心啦!”虞沁酒呼出一口氣,臨走之前又拍了拍她的頭,“我很快回來!”
說着,虞沁酒就上了山。
薄荷綠色襯衫衣角被風掀亂,季青柚凝視着她的背影,好一會,松開抿成一條直線的唇。
山腳人潮擁擠,她找到一個臺階坐下,盯着手表上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搖晃的日光開始西斜,日影将她的身體為非作歹地分割成一塊塊。
她将自己從家裏調好的酒拿出來,一口一口地灌下去,原來酒是甜的。她面無表情地想。
喝完最後一口後。
她站在喧嚣的人群裏,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虞沁酒的電話,然後将手機貼在自己的耳邊,在漫長的時間裏等待對方接通。
電話裏的“嘟嘟”聲持續了很久,終于接通,虞沁酒有些氣喘的聲音傳了過來,
“季青柚,我剛想給你打電話說我已經到山頂——”
“虞沁酒。”季青柚截斷了她的話。
“啊?”虞沁酒聽起來有些茫然,“怎麽了嗎?”
季青柚呼出一口氣,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酒精浸染着,但她還是義無反顧。
“你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學習嗎?”她攥着手機,很緊促地問。
“明天啊?”很顯然,虞沁酒并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很鄭重其事地考慮了一會,然後說,“如果今天我的表白成功了的話,我覺得應該是可以的。”
季青柚愣住,沒明白虞沁酒的意思。
明明成功的話,才會沒有時間陪她一起學習。但是不是“陪她學習”這件事有點太不像是表白了?
她抿唇,覺得自己可能需要直白一些,才能讓虞沁酒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她想了想,說,
“如果我把‘明天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學習’,換成‘可不可以不要喜歡別人”呢?”
電話那邊的虞沁酒似乎沒反應過來,不僅沒說話,而且連呼吸都屏得緊緊的,不敢放出來。
季青柚思考了一會,決定說得更清晰一些,
“我的意思是,我好像喜歡你。”
喧嚣的風刮過,将她的聲音遮掩了一大半。電話那邊的虞沁酒仍舊沒有反應,好似就這麽被偷走了呼吸。季青柚思考了幾秒,決定要更加說得更加明晰一些,
“好吧虞沁酒。”
“我喜歡你,很喜歡,剛剛坐完第十三遍過山車的時候,我還想坐第十四遍,第十五遍……第很多很多遍。”
洶湧的風裏,她的聲音聽上去時近時遠,而如鼓的心跳聲卻猶如在耳邊,
“因為我想牽住你的手,不想放開。”
話落。
好似沉悶的玻璃罩被移開,灰蒙蒙的世界緩緩脫落。她變得輕松下來。風嘩啦啦地響,她屏住自己的呼吸,等待着那邊虞沁酒的回應。
但等了一會。
等到的是突然被挂掉的電話。
她愣住,完全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就算是被拒絕,應該也會有一個明确的答案。
山腳下的人群裏,季青柚攥着電話,很久很久,指節都發白。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達清楚,也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被拒絕。
可被喚作“不甘心”的情緒浪潮,已經湧到了喉嚨。她抿緊唇,拎起自己的帆布包,在擁擠的人潮和搖晃的日影裏快速奔向纜車處。
纜車是最快的上山方式。
坐在纜車上的時候,她什麽也來不及想,只想着快點上山。錯落的纜車線錯落交替,她攥緊自己的包帶,感受着酒精将自己颠倒的瘋狂。
心裏卻覺得輕松。
也許早就該這麽做了。
她想着,卻突然有人,遙遠地喊着她的名字。
“季青柚!”
飄遠的熟悉聲音傳入耳膜,她從思緒中驚醒,順着聲源處望去,在對面下山線路的纜車裏,有個穿着薄荷綠色襯衫的少女朝她用力地揮着手,臉上的表情有些焦急,
“你在山上等我!”
虞沁酒扶着纜車上的欄杆,很用力地朝她喊着。季青柚也往那邊看,巨大的風掀亂她的發,她也有些用力地喊了一聲,
“虞沁酒!”
對面的纜車越走越遠,虞沁酒的身影逐漸在她視野裏縮成一個小點。季青柚有些焦急,卻還是在纜車抵達車上之後,等待着打算再次上山的虞沁酒。
在虞沁酒上山之前。
她深呼吸了很多次,但在虞沁酒從纜車上奔下來,很用力地朝她跑過來,然後帶着悶熱的夏天,用着最快的速度抱住她的時候。
她緩緩擡起手,想要抱住虞沁酒卻有些猶豫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呼吸系統開始崩潰。因為虞沁酒抱着她,帶着清爽的海鹽柚子味侵入她的防禦系統,說,
“我剛剛……”
“其實坐第一遍過山車的時候,就想牽你的手了。而且剛剛也想,坐第十四遍過山車,然後牽住你的手。”
季青柚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呼吸。
但虞沁酒在她耳邊,喘着氣,繼續一字一句地說,“但我沒有,是因為我很想要上山,很想要爬到山頂,和你說……”
“我很喜歡你,喜歡到要坐十三遍過山車,然後爬到山的最高處,才敢和你說……”
“我那麽那麽那麽,喜歡你。”
好似少年人的喜歡,總是需要這樣的具象化,來證明這種喜歡專屬于年輕恣意的少年人。
譬如十三遍過山車,譬如爬到山頂就有百分百幾率成功的表白,譬如在交錯纜車上很用力的招手,譬如表白的時候說出的三個“那麽”,譬如并排坐纜車下山時緊緊并在一起的肩,譬如兩只挨在一起的手卻不敢像剛剛那樣牽得這麽緊,譬如已經表白過卻仍舊被害羞的情緒裹挾。
“季青柚。”虞沁酒望向她,喊她的名字,飽滿柔軟的五官被纏繞着的發絲柔和了許多。
纜車上的風将季青柚的頭吹得有些燙。她望着虞沁酒,感受着自己呼吸裏的酒精味,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虞沁酒彎眼笑了笑,然後微微阖着眼,纖長卷翹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上搖晃的光影。巨大的風掀亂她們的發,将視野變得朦胧又昏暗起來。
季青柚凝視着虞沁酒。
扶着纜車欄杆的手緊了緊。在虞沁酒微微睜開一只眼看她一會,然後又阖上眼皮的時候。她微微側了側身,将自己的肩和虞沁酒的肩挨得緊了一些。
視野變得更加昏暗,在短暫的一秒鐘裏。
她能感覺到自己呼吸裏的酒精味道,和虞沁酒的唇産生了某種輕軟的碰撞。
風在那一秒變得更大,掀開她們纏繞在一起的發,将青柚味的甜味酒精,連帶着十八歲時的獨特鮮亮感,嵌入了她們這個青澀又短暫的初吻中。
在虞沁酒的牽引下,在洶湧的心跳聲裏,她知道了:
原來女孩子閉眼睛的時候仰頭,就是讓她親她。
原來,她一直抗拒着的酒精,會這麽甜。
作者有話說:
[1]周傑倫《蒲公英的約定》歌詞
[2]五月天《私奔到月球》歌詞
[3]周傑倫《甜甜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