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正文完結
◎我們會成為同一棵柿子樹◎
不只是盤旋在虞沁酒世界裏的蝴蝶開始消失。在這個奇妙的夏日,連同幻覺一起消失的,還有季青柚始終無法遺忘的,被折磨的小貓和被捏碎的小金魚。
以及她對自己不太準确的認知。
她以為自己孤僻、無趣又沉悶,很難和這個世界産生緊密的粘連。
可虞沁酒卻對她說,她幹淨、善良、溫暖。
很少有人用這樣的形容詞來形容她。
但瀕臨三十歲之後人生的分界線時,虞沁酒讓她開始相信,她僞裝在外殼下的那一層真心,竟然也可以被用這樣的形容詞來形容。
聽到虞沁酒這樣說,季青柚很長時間都沒能說得出來話,可在虞沁酒面前,就算什麽也不說,虞沁酒也總能在第一時間感知到她所有的情緒。
燦白日光順着敞開的車窗滑落進來,知了在嘈雜的環境中維系着鳴叫,車內,虞沁酒很柔和地抱着季青柚,在這個很和煦的夏天,聲音輕柔得像是夏日最清爽的一陣風,
“不管是在我面前,還是在這個世界面前,你都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她用了三個“很好”,來強調自己對季青柚的評價。
好似一切都在這一瞬間被放慢。
有的時候。
季青柚甚至感覺,幼年時期的她們仍舊存在于心底的某個角落,只有在面向對方時,才會偷偷從城牆裏探出頭來,成為那個肆無忌憚的小孩,在彼此面前袒露自己內心的漏洞和不安。
必要的時候可以一起做大人。
開心的時候可以一起做小孩。
不安的時候,你是小孩,我就是牽引着你的那個大人;你要是大人,我就可以在你這裏安心地做小孩。
至今為止,季青柚從沒找到過可以媲美虞沁酒的人生角色。
“好。”季青柚抱住虞沁酒,過了很久,才輕輕地說了一個字。
“那我們現在可以出發嗎?”虞沁酒蹭了蹭她的鼻尖,“還是要在這裏再抱一會?”
“你覺得呢?”季青柚習慣将選擇權交給虞沁酒,“今天是你的生日,一切都由你做決定。”
“嗯……”虞沁酒拖長聲音,親了親她的唇角,“那就再抱五分鐘?”
“好。”季青柚給出答案,更加用力地圈緊自己懷中的虞沁酒,而虞沁酒也很耐心地給予她更具有力量的回應。
五分鐘後。
盡管很不願意,季青柚還是按照約定時間松開了虞沁酒,說,“到時間了。”
“好吧。”虞沁酒直起身子回到駕駛座,慢慢悠悠地系好安全帶,卻又在發動車子之前,安靜地盯了她一會,輕飄飄地說,“季青柚,你真的會很像一個機器人,連這種事情都結束得這麽準時。”
“有嗎?”每次虞沁酒這樣說,季青柚都會覺得“機器人”這個稱呼的可愛程度被提上了一個度,“我只是不想浪費你的二十九歲生日。”
現在,大概“機器人”的可愛程度已經到達以前的一千倍了。
“因為我們還有很重要的地方要去。”她強調,卻還是捏了捏虞沁酒的手指,當作撫慰。
“知道啦。”虞沁酒很滿意她具有撫慰性質的動作,反捏了她一下,才将車起步。
“所以你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帶我去什麽地方?”過了一會,虞沁酒又忍不住問。
季青柚卻故意不告訴她,“秘密。”
“嗯?”虞沁酒越發覺得好奇,但她從季青柚漆黑的瞳仁裏看到了某種“期待”,“好吧,既然是驚喜,那我就先不問了。”
“驚喜?”季青柚微微抿唇,除了昨天淩晨準時在虞沁酒耳邊送達的那句“生日快樂”,以及今天早上送達的生日禮物和蛋糕之外,她好像的确沒有準備什麽驚喜。
帶虞沁酒去見一棵樹,這會是驚喜嗎?
“可能也不算什麽驚喜……”她試圖降低虞沁酒的期待感,“只能算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那也是驚喜。”虞沁酒強調,語氣有些可愛。
季青柚看她一會,決定認輸,“好吧。”
秦白蘭給出的地址并不在南梧市專業的樹葬陵園,而是城郊的一片比較熱鬧的郊區小鎮裏。
她們沒有将車開進去,只下了車,兩個人牽着手慢慢悠悠地走着。這裏并沒有城市的繁華,卻擁有城市無法擁有的靜谧和漂亮植物。
悶熱夏日,黏膩卻還牽在一起不肯放的雙手,沒完沒了的蟬鳴,高大繁密的梧桐樹,時不時出現的汽笛聲和自行車按鈴聲,靜谧流淌的河,以及像薄紗一樣的陽光。
一切都很像是她們最想回到的小時候。
季青柚牽着虞沁酒,在小鎮裏尋找着秦白蘭給出照片裏的那一棵樹,轉悠了幾圈,卻也沒找到比較相似的梧桐樹。
“這裏有什麽?”虞沁酒張望着周圍,有些好奇。
“等找到你就知道了。”季青柚輕抿着唇,“你渴不渴,要不要買瓶水?”
“還好。”虞沁酒搖頭,目光落到河的另一岸,停留了許久,看起來有些疑惑。
季青柚注意到了這一點,“你之前來過這裏嗎?”
虞沁酒愣了幾秒,反應過來,朝季青柚笑了笑,“前些天來過幾次。”
“只去過河那邊,沒來過這邊。”她指着橫亘在小鎮中間的那一條清澈河流,說,“這邊比那邊熱鬧很多。”
季青柚點點頭,沒有再問什麽。
虞沁酒的職業決定了她需要經常出來看現場,因為工作關系來過這裏也并不奇怪。
而且現在并不是好奇這點的時候。
季青柚揣着自己手裏的梧桐樹照片,卻又不敢提前給虞沁酒看,只能憑借自己的辨別能力以及……不算太好的社交能力,在小鎮居民的口中得到了準确的方向。
這讓她松了口氣,和熱情的小鎮居民說了句謝謝之後,她又在這位賣楊梅冰的阿姨這裏買下兩碗,端回去給樹下的虞沁酒的時候,虞沁酒周圍正飛舞着幾只很細小的蝴蝶。
季青柚擔心她害怕,快步走了回去,想要将蝴蝶趕走,可虞沁酒卻又拉住她的手,彎着眼和她解釋,“它們很友好,我不害怕。”
季青柚愣住,幾秒過後,她也笑了笑,知曉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她們害怕的。
她将自己手裏的楊梅冰遞給虞沁酒,又望遠處指了指,“阿姨說就在那邊了,你先試試這個楊梅冰,她說很甜。”
虞沁酒順着她的話,往賣楊梅冰的阿姨那裏看了看,又揮起手朝阿姨笑了笑,目光轉回來的時候很真摯,“她應該沒有騙我們。”
說着,她想舀起楊梅冰往嘴裏送。
季青柚卻攔住她。
“怎麽了?”她有些糊塗了。
“我先試一下。”季青柚說着,就先把她舀起的那勺楊梅冰抿到自己嘴裏,細膩冰涼的冰沙滑入口腔,攜帶着清爽的楊梅味道,并不是冰到刺骨的口感,剛剛好。
“不酸。”确認好這一點之後,季青柚也舀了一勺楊梅冰遞到虞沁酒嘴邊,“可以吃。”
虞沁酒盯着她,“我沒有這麽嬌氣。”
季青柚怔住,過了幾秒,說,“可是我不想讓你吃到酸的。”
“好吧。”虞沁酒很輕易就被季青柚眼底的真誠打敗,她抿着季青柚給她舀的楊梅冰,入口之後她的眼睛亮了亮。
于是又湊過去,在季青柚唇邊親了一下,強調,“真的好甜。”
季青柚覺得她有所暗示,可在外面她沒敢太放肆,只也輕輕地在虞沁酒唇邊親了一下,輕提唇角,重複她說過的話,
“是挺甜的。”
這個夏日,楊梅冰大概也成為了纏連她們生命的重要記憶。而賣楊梅冰的阿姨大概也想不到,以後她們會成為她的常客。
此時此刻,憑借着阿姨指出的方向,季青柚終于在一片比較繁密的梧桐樹下,找到了那棵年齡為29歲的梧桐樹。
樹葉郁郁蔥蔥,形成茂密又清涼的陰影,将站立在樹下的她們兩個很完整地罩在其中,隔絕酷暑和飛蟲。
“這棵樹和你的年齡一樣。”虞沁酒也在樹幹的銘牌上發現了這一點,有些沒反應過來,“是巧合還是——”
她沒能說完這句話。
因為不需要再問,她已經注意到,季青柚的表情有些愣怔,又有些慌亂,似是不知道應該用這麽表情,去面對這一棵和她年齡完全一致的梧桐樹。
“這是你想要帶我來的地方嗎?”虞沁酒牽住她的手,發現在酷熱之下,她的手指竟然有些發涼。
季青柚沒有馬上給出答案,而是靜靜地凝視着這棵年輕的梧桐樹,很久,伸出自己有些發顫的手指,很輕很輕地撫摸着樹幹,很費力地開口,
“我媽和我說,她的名字叫做季梧。”
“季梧?”虞沁酒用很輕的聲音重複這幾個字,她看着季青柚的表情由恍惚逐漸松動,她看着季青柚在她面前變成了一個無措的小孩。
“這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只要是和季青柚有關的事情,她都會用着最大的耐心,去面對對自己來說完全未知的一切。
對季青柚來說,這同樣也是完全陌生的體會。在她的記憶裏,她從未和自己的親生母親有過任何交流,而此時此刻,她很緩慢地用指尖觸碰着粗糙的樹幹。
好似就從中感受到了旺盛的生命力。
銘牌上寫着這棵樹的生日,與她的生日日期完全一致,也與……她親生母親死去那一天的日期完全一致。
或許可以稱之為新生。
季青柚很靜谧地感知着樹木的力量,很久後,她回過神來,看到虞沁酒正有些擔憂地望着自己,便輕松地笑了笑,說,
“我沒事。”
“真的嗎?”比起得知這棵樹的來歷,虞沁酒更想确認季青柚的狀态好壞。
“我沒有騙你。”季青柚呼出一口氣,與虞沁酒對視幾秒後,牽着她的手,一起撫摸着梧桐樹的樹幹,輕垂着眼睫,語速有些緩慢地說,
“季梧,是我親生母親的名字。”
這句話很安靜地落在梧桐樹下,虞沁酒感覺自己被季青柚握住的手指正在散發着熱量,而指腹下的樹幹也在很溫和地傳遞着力量給她。
她屏住自己的呼吸,有些害怕自己會破壞這種能量之間的傳遞,“所以……”
“所以。”季青柚接過了她的話,聲音很輕,“這棵樹下,埋着我親生母親的骨灰。”
虞沁酒愣住,即使真的如她所想,她也在這一刻變得有些緊張,她突然明白季青柚為什麽會選擇在她生日這天,帶她來到這棵年輕的梧桐樹下。
這的确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也是季青柚徹底将生命在她面前敞開的重要一個步驟。
“前些天……我媽才把這件事告訴我。”季青柚輕垂着的眼睫顫了顫,可她還是竭力握住虞沁酒的手指,将她們的生命與這棵擁有着曠闊力量的梧桐樹聯結,“其實我很害怕,獨自一個人來面對她。”
“我不知道,我可以和她說些什麽,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我,是不是足夠讓她驕傲,讓她滿意的孩子……”一陣風刮過,搖晃起樹葉,燦爛光影在季青柚漆黑的瞳仁裏掠過,
“但今天過來的時候,我牽着你的手,你告訴我,原來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幹淨、最善良、最溫暖的人。”她望向虞沁酒,瞳仁裏泛着濕潤的光,
“我知道,原來只要和你一起,就什麽都不害怕了。”
直到現在。
虞沁酒才知道,為什麽在過來的路上季青柚會表現得這麽緊張,為什麽季青柚在聽到自己的誇獎時會有些無措。
因為她的無措和緊張。
全都是在為這一次重要的見面預熱。
虞沁酒知道,原來自己對季青柚來說,重要程度真的匹及生命。她摸了摸季青柚的頭發,在逐漸變大的風裏,抵住季青柚的額頭,一字一句地說,
“我想,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這都不能算是生日禮物……”季青柚害怕自己沒能滿足虞沁酒的期待,“我只是希望,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一次見面,能有你在。”
“我知道。”虞沁酒給出回應,“但是,這對我來說,也是一次最重要的見面,這是你賦予我的、獨一無二的信任……”
“很珍貴,很特殊。”她強調。
“虞沁酒……”季青柚緩慢地喊她的名字。
“嗯,我在呢。”虞沁酒也會如同最開始的那樣抱住她,給她最具有安全感的回應。
她們就在這棵年輕梧桐樹的保護罩下,靜靜地擁抱了許久。虞沁酒和季青柚一起牽着手,撫摸着樹幹,感受着其中蘊含着的能量,和這棵年輕的梧桐樹說了很多話。
“阿姨,您好,我是虞沁酒。”虞沁酒在做自我介紹,略彎着眼,“是您女兒的女朋友。”
“我們認識很久啦,從五歲那年開始就是很好的朋友,雖然……雖然直到去年才重新見到面,但是我向您保證,以後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不會再和她分開。”
聽到虞沁酒這樣誠懇地與梧桐樹進行交談,季青柚覺得自己的內心正在很好地被充盈。
梧桐樹下,虞沁酒仍舊笑着,很鄭重其事地和季青柚的媽媽進行交流,
“其實五歲的時候,我總覺得這個世界的軌跡會按照我想要的運行,可實際上,命運不會這麽聽話。就像我以為我的職業會是堆雪人,但我實際上成為了一個建築師,就像我以為我和季青柚永遠不會分開,可我們還是分開了十年……”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顫抖。
季青柚與她十指相扣,很明白她提到這十年的難過。
“可是,當我成為了一名建築師,我才發現,原來建築是這麽有趣的事情;就算我和季青柚分開了十年,我們也沒有就此走散,而是纏連得更加緊密。”虞沁酒仍一字一句地說着這一切,好似在進行一場很重要的儀式,
“現在,她重新回到我身邊,帶我來到您的庇護下之後,我知道,就算命運再一次将盲盒送到我們的手裏,我也已經完全不害怕裏面到底是好是壞,只知道……”
“她的存在,就是我命運中最無懈可擊的軌跡,任何外力都沒辦法讓我們再次偏軌。”
将這些說完,虞沁酒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你不提前告訴我,我沒準備好,說得有些亂,也有些肉麻,但這就是我想和媽媽說的真心話。”
“她不會怪我們的。”季青柚親了親她有些發燙的眼尾。
“那你呢?”虞沁酒在她鼻尖上蹭了蹭,“你有沒有想和媽媽說的真心話?”
“我?”季青柚有些迷茫,沉默了許久後,她說,“好像沒有什麽。”
她一向不擅長這些。
“沒關系。”虞沁酒安慰她,“我們以後有很多時間,只要你想,随時可以來看媽媽。”
季青柚靜默地站了一會,仰頭看着茂密梧桐葉中透露出的日光間隙,光束裏的細小灰塵在搖晃。
好一會,她的目光重新下落,與梧桐樹相撞。于是,她輕輕地說,
“我很愛她,希望您一切都好。”
這是她所能表達出來最重要的一句話。
似是某種回應,一陣輕柔的風掀起梧桐樹茂密的葉,樹葉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飛鳥掠過湛藍白雲,輝光從樹葉縫隙中搖晃出零碎的光影,在她們周遭打着轉。
“以後我們會經常來看您的!”最後,虞沁酒也鞠了一個躬,牽緊季青柚的手,和梧桐樹告別。
上車時,季青柚以為她們要回去,可虞沁酒卻很認真地說,“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季青柚怔了幾秒,出發之前,她并不知道這件事,“要去哪裏?”
虞沁酒輕輕笑了笑,發動車,很輕巧地學着她之前的語氣,說,“秘密。”
季青柚覺得奇怪,但也只能乘坐着虞沁酒開的車,前往虞沁酒為她安排的目的地。
想到這句話裏頻繁出現的“虞沁酒”,期待和甜蜜便很輕松地戰勝了“奇怪”。
或許。
在面向虞沁酒的時候,“奇怪”這個形容詞也會是鮮亮的,美麗的,無可替代的。
車開往的路線有些指向性,等季青柚反應過來的時候,虞沁酒已經停下了車,很鄭重其事地為她拉開車門,歡快地說,
“歡迎光臨~”
季青柚解開安全帶,走了下去,發現這裏已經是河的另一邊,停車的地方是一片很空曠的地,靠着山,在湛藍天邊靜谧得像是油畫裏的場景。
微風微微掀起她的衣角和嘩啦啦的樹葉,河邊還有漂亮的蝴蝶在扇着翅膀低空飛行,在她們周圍慢慢悠悠地打着轉。
她有些不知所措,“這裏是?”
虞沁酒牽住她的手,牽引着她來到靠近河邊的一個位置,湛藍的天倒映在澄澈的河水中,“這裏現在是一片空地。”
“現在?”季青柚準确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那以後呢?”
“以後啊……”虞沁酒拖長聲音,沒有急着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牽着她的手,手指很輕巧地溜進她的指縫,十指相扣地牽引着她圍繞着這片空地打轉。
她們在周圍一步一步地印下腳印,很慢很慢地走,以她們并排的腳印在這片空地上畫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圈。
“以後這裏會有我們的家。”等圈畫完了,虞沁酒也停下了步子,擡頭目光柔軟地望着她,眼底好似漂浮着那一層從未消失過的燃燒水光。
季青柚愣住。
“家裏會有一個很大的書房,書房裏會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窗戶外面能看到河,能看到和我們作伴的宇宙,能看到對面小鎮上各種成片的建築……”說着,她指了指不遠處那條流淌着生命力的河,又指了指河對面成片的平矮建築。
從這個視角望去,對面的屋檐都被染成了湛藍色。
風裏帶着河水的濕潤,裹挾着夏日楊梅冰的清涼,整個夏天被倒映在河裏,都被虞沁酒裝載進了她們的未來裏。
一切都像是童話裏最美好的那個鏡頭。
“房子後面是山。我打聽過了,這裏不遠處有個船灣,前天晚上我在這裏待了一個小時,聽到了輪渡鳴笛聲。”就像十七歲的那天晚上一樣,此時此刻,二十九歲的虞沁酒,再一次生動又鮮亮地為她們規劃着未來。
明明過生日的是虞沁酒,獲得驚喜的卻是季青柚。她有些艱難地問,“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大概就一個月前?”虞沁酒解釋,“我把這片地買下來了,打算在這裏建造我們的安全屋,當然這個工期很長,而且你現在還要在城裏上班,醫生不能住得離醫院太遠。”
“這給了我很長的工期時間,也給了它一定的準備時間。”她彎着眼笑,帶着季青柚走到河邊的一棵很細小的樹苗旁邊,指了指,
“這是我昨天剛種下的柿子樹,估計等我們退休變成兩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之後,它就長得比現在高很多了。”
柿子樹,又是一個獨特又鮮亮的符號,又是她們生命裏一個最重要的記憶碎片,又是虞沁酒為她生命戳下的彩章。
“虞沁酒……”季青柚喊她的名字,之後又沉默,不知所措地握緊虞沁酒的手指。
“嗯,我在呢。”虞沁酒給出回應,她回過頭,洶湧的風掀起她柔順的發,讓她漂亮柔軟的五官在湛藍天空下顯得明媚又恣意。
“我想好了。”日光開始下落,虞沁酒的聲音聽起來緩慢而輕,卻又異常堅定,
“五十五歲之前,我們會經常帶着阿爾卑斯和棒棒糖,還有嘿嘿,一起來這裏過周末,還可以和紀醫生、秦姐姐還有秦阿姨一起來這裏吃楊梅冰;
等五十五歲以後,我們會一起住在這裏,春天會在這棵柿子樹下一起看日落,會在我們的院子裏種滿粉色玫瑰;
夏天會在這棵柿子樹下乘涼,會去河對面一起去買好吃的楊梅冰,或許我們還可以自己學着做,然後在柿子樹下慢悠悠地吃;
秋天會吃到這棵柿子樹為我們結下的果,肯定很甜,我們可以一起嘗試着做柿餅,然後背着小背簍去河對面賣;
冬天會在這棵柿子樹下堆頭上插着三根樹枝的雪人,會一起給你在這裏過你五十五歲之後的每一年生日,會一起看着雪輕飄飄地落下來……”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虞沁酒為她們描繪的未來軌跡都很鮮明。
季青柚沒有一次不覺得,在虞沁酒的描繪裏,她永遠會擁有她最期待、最想要的生活。就像她沒有一次不覺得,遇見虞沁酒,是媲美宇宙迸發的奇跡。
從五歲那年開始,她就已經擁有了這場奇跡。
季青柚努力凝視着虞沁酒,用力牽緊虞沁酒的手,可眼圈還是止不住地泛起紅。
“剛剛你帶我去見了媽媽之後,我又想到一件事。”日光搖曳,光線将虞沁酒的笑染成了朦胧的柚子色,她的眼裏好像漂浮着寂寥太空裏無比美麗的蝴蝶星雲。
風将她的聲音揉得很輕很輕,将漫野和現實的界限模糊,“也許百年之後,我們也可以一起埋在這棵柿子樹下。”
“當然這可能會比較遙遠,對我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一起完成我們安全屋的建造。我不想獨自一個人完成這件事,在這件事情上,我很需要你的幫助。”
“所以我親愛的南梧甜心……”說到這裏,虞沁酒親吻着季青柚的唇,在洶湧的風裏,很柔軟地笑,
“你會願意和我一起,在這裏建造我們的安全屋嗎?”
對季青柚來說,這是不需要她猶豫的事情。可是,面對虞沁酒這樣真誠的請求,她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原來,只要和虞沁酒一起。
就算是一同走向無法逃避的結局,就算是成為那兩顆在太空中不斷環繞着走向死亡的恒星,也會擁有如此無與倫比的過程;
原來虞沁酒,一直在為她們創造着漂亮的蝴蝶星雲。
原來她們的蝴蝶星雲,從未停止過前進。
寬闊的河邊,光束通透又明亮,碩大的風将她們的發纏繞在一起,掀開她們薄荷綠色的衣角,将世界的寬闊和彼此的力量沁入生命裏。
将她們嵌入這一幅具有無限生命力的油畫裏。
季青柚望着虞沁酒,在柔和清朗的光線中,輕輕吻去她眼尾滑落的透明淚珠,很用力,很用力地說,
“我想,我很願意。”
親愛的阿爾卑斯山小姐。
百年以後,我們會一起成為一棵柿子樹。
剝離所有尖刺和棱角,滋養世界和宇宙,反饋愛和能量給路過我們的每一個人。
我想,這已經是你為我們創造的最完美結局。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這本完結後,我應該會休息一段時間,也會好好調整一下下本文的寫作方向,下本可能要調整一下自己的狀态,大家有緣再見噢~
下面放一下接檔文《後遺症》的文案呀,大家喜歡的點個收藏嗚嗚嗚
【純情笨拙酸奶工*妩媚風情芭蕾舞演員】
【1】
二十八歲,桑斯南辭去工作,回到沿海小城,騎着小電驢,幹起了每天只工作四小時的兼職酸奶工。
某天撿了個手機。當晚去還,看到個穿着白裙在路上晃悠的人影。
她認出這是游知榆——以前小城裏遙不可及的白月光,現在頂級芭蕾舞團最受矚目的芭蕾舞演員。
而此時此刻,游知榆卻突然出現在這個路連着海的小城,抱着一塊石頭哭得厲害,說“石頭為什麽這麽硬,是不是平時沒飯吃,太可憐了”。
桑斯南小心謹慎地扯着塑料袋,讓游知榆拽着塑料袋維持平衡往家走,走了沒幾步,發現走不動。
回頭卻看到游知榆抱着那塊石頭舍不得放,輕撚起她手上那層塑料袋,淚眼漣漣地發出質問,
“結婚還不到三年你就開始嫌棄我和孩子了?”
桑斯南終于知道,為什麽有人會在如今手機不離身的時代還弄丢手機了。
毫無疑問,游知榆喝的是假酒。
【2】
三十二歲,游知榆退出芭蕾舞團,回外婆家鄉開了家賣咖啡的書店,每日看看海看看書,看看來家裏準時送酸奶還有點眼熟的酸奶妹妹。
酸奶妹妹人長得漂亮,賞心悅目。游知榆逐漸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但這人又有點木,也有點怪。
每次送完酸奶轉身就走,絲毫不領她端茶倒水的情,卻又在每次新品回饋時單獨拎給她一大桶。
不小心蹭到她的肩要馬上挪開,仿佛她是個洪水猛獸,卻又在她喝醉後小心翼翼地背着她回家。
某天,她哄着人喝了半杯酒。
桑斯南看到她剛裹好的浴巾,臉連着脖頸一塊紅,睫毛輕顫,瞳仁漆黑純粹,像等着被帶回家的小狗。
她将人抵在沙發上,終于忍不住問,
“桑斯南,你為什麽不記得我?”
【3】
十六歲的桑斯南遇到過一個人。
這人是來小鎮過暑假的富家千金,在她被小流氓劃傷脖頸時慌張地捂住她流血的傷口,在她被醉酒大伯追趕時拿着木棍擋在她前面。
-她帶給了她一整個夏天的奇跡。
-卻又奇跡般地消失,連名字都沒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