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今年也陪我去那裏過生日,好不好?”◎
話落,幾乎是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好奇地往前臺這邊張望。有人擰着旁邊人的胳膊拼命抑制自己最終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誇張的“哇哦~”;有抱着一盆植物不撒手的人輕聲嘟囔着問旁邊的人“難道她女朋友也很喜歡吃花?”;有人先是發出一聲“切這有什麽”然後又嗚咽着說“為什麽沒有人這麽愛我啊?”……
諸如此類的細碎聲音傳入耳膜,季青柚微微抿着唇,很安靜地等待着前臺給她回答。
可前臺也花了一段時間反應過來,很友善地和她解釋,“她們都是很可愛的人,這些話都沒有惡意的。”
季青柚明白前臺的意思,“我知道。”
說完之後,她和臉上帶着笑意的前臺對視幾秒,有些局促,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補了一句,
“因為我女朋友也很可愛。”
“喜歡粉色玫瑰的人,想一想都會很可愛。”前臺臉上的笑意擴大,接着又指了指花瓶裏的粉玫瑰,“這是我們祈醫生自己種的,去其他的地方買不到的。”
季青柚怔了幾秒,目光仍在鮮豔欲滴的粉玫瑰上流連,她在思考是否要等那位祈醫生出來時詢問粉玫瑰的種植方法。
畢竟她還沒看過開得這麽漂亮的粉玫瑰,她家附近的花店也都沒有。
但虞沁酒要是收到,應該會很開心。
正在猶豫時,前臺又開了口,“不過如果能送給你們的話,祈醫生應該也會覺得很開心的。”
季青柚愣住,“那我還是得經過她的同意……”
“我已經同意了。”身後傳來那位祈醫生的聲音。季青柚回過頭,卻發現虞沁酒不知什麽時候從咨詢室出來,靠在牆邊,彎着眼看着她笑。而那位祈醫生正從咨詢室裏探出頭來望着她們。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季青柚也微微提起唇角,徑直朝虞沁酒走過去。
“就剛剛啊。”虞沁酒歪頭看她,輕巧地說,“大概是在季醫生問粉玫瑰是在哪裏買的時候。”
“在你說你的女朋友也很可愛的時候。”祈随安有些俏皮地補了一句。
“在你問我這麽漂亮的粉玫瑰可不可以送給你女朋友的時候。”前臺也十分默契地補上這句話。
“哇哦~”人群中那位愛說“哇哦”的人又發出了聲音。
虞沁酒彎起的眼變成了漂亮的月牙,“怎麽辦啊季醫生,這麽多人都看到你看上祈醫生的粉玫瑰了。”
“沒關系。”季青柚朝那邊的祈随安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虞沁酒身旁,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手一牽起來。人群中便又傳來“哇哦”的聲音,這次像是幾個人整齊劃一發出的聲音。
季青柚順着聲音往那邊看,便看到之前說“哇哦”的人,手裏抱着一盆植物不撒手的人,還有一個淚流滿面的人,三個人并排手握着手正在一起看着她們,反應很大,也有些誇張。
“好啦,這個花就送給季醫生了。”祈随安說着,又敲了敲咨詢室的門,“夏景,快帶着你的女朋友進來!”
話落,那個手裏抱着植物的女生,就吸了吸鼻子,很委屈地跟着祈随安走進了咨詢室,“等太久我女朋友的葉子都焉了……”
咨詢室門關上的時候,祈随安有些無奈的聲音傳了一點出來,“那是因為你一直搓她,你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要好好保護好她,別讓這麽一直搓她也別老是摘她的葉子送給別人……”
這樣的場面實際上已經發生過很多次。每次虞沁酒過來咨詢時,都會看到類似的場面,這裏的人都很友好。
有着心理障礙而患上失語症的女生每次和她打招呼時都會用“哇哦”來代替,她偶爾也會回對方一個“哇哦”,但更多時候她會嘗試和對方說一說話,後來她每次過來都會帶上一個小本本,可以和女生在小本本上對話,她們聊到自己的工作、愛好,以及季青柚。虞沁酒說自己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女生會說“哇哦”;
有着認知障礙而把某種植物視作自己女朋友的女生曾經送過一片很完整的葉子給她,很認真地和她說,這是自己女朋友為她精心準備的見面禮。她受寵若驚地收下,回到家後告知季青柚這是一個很珍貴的禮物,于是季青柚找來亞克力面板和标本框,把這片珍貴的樹葉很完整地保存了起來。
有着失戀綜合征的女生每次說話說着就要“嗚嗚嗚”地流淚,虞沁酒很耐心地聽過她颠來倒去地把那段故事說一遍。據前臺說,她是這個女生找到的第十一個傾訴對象,其他人要麽就是走了要麽就是避開和這個女生同時出現在這裏。虞沁酒沒有考慮避開,依然每次都把那段故事聽上一遍,然後拍拍女生的背,說着一些自己不太擅長的安慰話語。但在回去和季青柚讨論過這件事後,季青柚每次都會給她準備一些可愛的詩集,在女生失控哭泣的時候給女生念一念。
“她們都好可愛。”前廳裏目光來來回回,被季青柚牽住的虞沁酒很小聲地作出評價。
季青柚握緊她,“你也是。”
說完,她覺得這個回應不太準确,便又在那些齊刷刷的目光注視下,湊到虞沁酒耳邊,很輕很輕地說,
“但最可愛的是你。”
取得祈随安的同意後,前臺将季青柚看上的粉玫瑰包好送給了她們。比起花店精致包裝的粉玫瑰,由祈随安親自種植的玫瑰沒有多麽華麗的包裝,卻鮮亮得有一種獨一無二的生命力。
回去的路上。
虞沁酒抱着鮮豔的粉玫瑰,有些愉悅地說,“這好像是我看過種得最好的粉玫瑰。”
“我加了祈醫生的微信。”季青柚說,“等會可以向她咨詢一下種植方法。”
“你要自己種嗎?”虞沁酒問。
季青柚想了想,“有時間的話,可以試一試。”
“但是你根本沒有時間,平時的工作就讓你夠忙了,不要在這些事情上耽誤精力。”虞沁酒不想讓季青柚感覺累,“研究種花是一件很累的事。”
“我只是想試一試。”季青柚微抿着唇。
“好吧。”面對她的執拗,虞沁酒也同樣沒有辦法,只是強調,“只能有時間的時候再試。”
季青柚笑,“好。”
“你好聽話。”虞沁酒對她的行為和話語作出評價,“因為我喜歡粉玫瑰所以随時看到都要買回來,甚至還想要親自去種,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聽話的女朋友。”
“你也不差。”季青柚挑了挑眉,學着她的語氣,“看見粉玫瑰的時候也會給我買,甚至連蝴蝶的一舉一動都像我報備,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坦誠的女朋友。”
洶湧的熱風下,虞沁酒歪頭盯了她一會,“你這樣真的會很像機器人,總是學我說話。”
“我沒有學你。”季青柚強調。
“才怪。”虞沁酒說。
“好吧。”季青柚又說出了這句話,日光搖晃,粉色玫瑰在虞沁酒懷中飄搖。她指了指,笑着說,
“我只是覺得它很漂亮,有一點像你。”
有時脆弱,可有時又擁有着執拗的旺盛生命力,始終擁有着獨一無二的鮮亮感,引人注目,明媚恣意。
最重要的是。
她代表着,我銘記于心的初戀。
回到家的時候,季青柚把開得很好的粉玫瑰插到了花瓶裏,精心灌溉自己所有的養分,希望粉玫瑰能開得久一些。
虞沁酒想起來她已經許久沒有喂過阿爾卑斯和棒棒糖,于是又拿着新鮮的魚食,很認真地喂養着它們,并且注視着它們在浴缸裏的游動是否順暢。
将粉玫瑰安頓好之後,季青柚走到“她的粉玫瑰”旁邊,微微彎着腰,和虞沁酒保持同樣的姿勢。
看了一會後,她望着虞沁酒有些惆悵的表情,“怎麽了嗎?”
“我只是在想……”虞沁酒輕輕蹙着眉,有些嚴肅地問她,“它們在這裏住了這麽久,會不會有點膩,我是不是得給它們拼一個更漂亮的房子?”
季青柚看了看魚缸裏歡快游動的阿爾卑斯和棒棒糖,鄭重其事地思考了好一會,“我覺得它們看起來還很喜歡這個房子的……”
話說到一半。
她注意到虞沁酒微蹙着的眉心蹙得更緊,剩下的一半話便下意識地換了意思,“但可能住更漂亮的房子,它們可能也會覺得很有新鮮感。”
“你說得對。”虞沁酒對她的話表示認可,并且十分積極地拿來了材料,決心給阿爾卑斯和棒棒糖拼裝一個純白的水下城堡。
季青柚問,“為什麽要從一室一廳換成城堡?”
虞沁酒說,“因為它們的生活現在很像是童話。”
季青柚了然,有的時候,她總是容易将自己和虞沁酒投射到其他物體或者生物上,譬如阿爾卑斯和棒棒糖。
曾經她很羨慕這兩條擁有着具象生命力的金魚。但現在,她意識到,虞沁酒也會像她這麽想,但虞沁酒會說:
它們很像是生活在童話裏。
她們也是。
在這個熱烈的夏天,一切都仿佛被渲染成為了一個夏日童話。尤其是這一天,沒有比這更像是童話的一天了——但似乎,和虞沁酒在一起的每一天,季青柚都會這麽想。
從祈随安那裏回來的這個下午,季青柚沒有急着詢問虞沁酒咨詢的事情,只是在虞沁酒很專注地打造着那個純白的水下城堡時,借來了虞沁酒的電腦,戴着耳機窩在沙發的另一邊。
度過這個惬意的下午,和虞沁酒一起。
對她借電腦的行為,虞沁酒已經見怪不怪,并且似乎已經猜到她在觀看電腦裏長達240個小時的視頻記錄,沒有表示反對,而是好像在等她看完,然後等待她問起。
季青柚對此心知肚明,但她不願意漏掉視頻記錄裏的任何一秒鐘,這都是她缺失的,關于虞沁酒的過往。
即使視頻裏面虞沁酒從來沒有出現過,但她每從視頻裏聽到一句虞沁酒的聲音,都會感到慶幸。
慶幸自己又找到了一部分的虞沁酒。
某種意義上,這就像是過去十年時間裏的某個裂縫,可以讓季青柚從這些裂縫中尋找到路徑,回到每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這一天,和那時的虞沁酒度過這二十四小時裏的每一分一秒。
這是她不願意錯過的機會。
而現在的虞沁酒也默許她通過視頻記錄,去找尋過去的虞沁酒,只是每次在她看完視頻還電腦之後,會變得更加熱情,也要求她變得更加熱情。
即使是面對過去的自己,虞沁酒也不願意讓她搶占季青柚過多的時間。
夏日陽光從透明玻璃中籠罩進來,室內空調溫度适宜;阿爾卑斯和棒棒糖正在魚缸裏歡快游動,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住到一個更加漂亮的房子裏;嘿嘿在地毯上懶洋洋地窩着,時不時從虞沁酒旁邊路過,将她整理好的模型弄亂,然後再頂着一臉讨打的表情被季青柚搬到懷裏,和她一起與以前的虞沁酒約會……
而虞沁酒呢?
每次被嘿嘿打斷,或者是當季青柚注視電腦屏幕的時間超過注視她的時間時,就會很不滿地從地毯上起來,把一臉無措的嘿嘿抱下來,然後壓在季青柚身上,和她進行一個又一個的深吻,直到彼此都透不過氣,直到前一秒剛綁好的頭發又淩亂地散落在頸下。
節奏一次又一次地被打亂,模型和視頻的進度都相當于沒有推進。
一整個下午都被浪費,但季青柚心甘情願。
有時候,浪費時間也等同于浪漫,只要在這句話的前面加上一個狀語——和虞沁酒一起。
到了晚上。
考慮到虞沁酒的病已經好轉,季青柚沒有再将紅燒排骨裏的辣放少,于是虞沁酒這次吃了兩碗米飯。
即使吃完之後,她開始責怪季青柚讓自己吃得太多,但季青柚只是聳了聳肩,并且仍然不打算悔改。
洗碗的時候,她們通過石頭剪刀布決定了季青柚洗碗,但虞沁酒不忍心讓季青柚一個人又做飯又洗碗,便也系上圍裙,和她一起擠在水池旁。
水池邊很難容得下兩個人。
但能容得下虞沁酒和季青柚,就算容不下,虞沁酒也會讓水池容下。
水池大概表示不服,利用各種濺開的水珠逼迫她們分開。但相對于她們想要在一起的力度,水池的力氣太小。
她們甚至嚣張地站在水池邊,接了一個又一個很深的吻,即使身上被濺上了很多水。
也不妨礙濕漉漉的季青柚,将同樣濕漉漉的虞沁酒抵在水池旁的工作臺,扶住她纖細如同藤蔓的腰。
秦霜遲和秦白蘭打來電話的時候,季青柚已經和虞沁酒一起從浴室出來,她來不及擦幹,只用自己濕浸浸的手,毫不猶豫地挂斷。然後又與虞沁酒雙手交握,一起陷落在床墊上。
蝴蝶、淚痣……都是已經被她找尋到的關鍵點。
剩下的,她還很期待。
這一天的時間都在被很好地度過。再次回到客廳的時候,夜色早已替換黃昏,月亮矮矮地墜在天邊。
嘿嘿窩在自己的窩裏,在她們出來的時候眯了一下眼睛,扭開頭沒再看她們;阿爾卑斯和棒棒糖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甚至還在虞沁酒走近之後隔着玻璃親吻了她的手指。
在每個晚上都會出現的夜色裏,她們打開了一場無聊電影充當背景音,一起敷着濕潤的面膜補充水分。
季青柚拿來某次在書店裏淘來的詩集,一邊敷着面膜一邊給有些疲倦的虞沁酒念着詩集上的內容。
虞沁酒同樣也敷着面膜,懶洋洋地窩在她的懷裏,一會牽牽她的手,一會親親她的手指,又像只貓似的聞一聞,然後說,
“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
季青柚也隔着面膜,跟着聞了聞自己,“我感覺好像和你差不多?”
“都是海鹽柚子味。”
她們最近總是用同一種味道的洗護用品,于是身上的味道也開始趨近無限相似。
有時候甚至嘿嘿都會分不清她們兩個,老是在她們身邊徘徊,這裏聞一聞,那裏聞一聞的。
“不一樣。”虞沁酒仔細分辨後,給出确切的答案,“你會更清淡一些,我喜歡。”
季青柚看着她笑,“你會更濃烈一些,我喜歡。”
“你現在真的會很喜歡笑。”虞沁酒說着,又隔着面膜紙,戳了戳她的嘴角,“也很喜歡學我說話。”
季青柚很配合地将嘴角揚起來,又握着虞沁酒的另一只手,很誠懇地回答,“因為你在我身邊,你影響了我。”
“好吧。”隔着面膜,都能看到虞沁酒彎起來的眼,笑了一會後,她又搖了搖季青柚的手,“視頻看完了嗎?”
季青柚怔了幾秒,馬上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現在就要給你觀後感嗎?”
“當然。”虞沁酒輕輕牽起唇角,“我都看到你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天下午才鬧你。”
“那你好乖。”每次季青柚誇虞沁酒的時候,季青柚自己也會覺得開心。她牽緊虞沁酒的手,晃了晃。
“所以呢?”虞沁酒似是已經做好了準備,“所以你有沒有想要問我的問題?”
季青柚專注地注視着她,好一會,輕輕地開口,“其實倒沒有什麽想要問的問題,因為看了很多之後就大概明白這些視頻的意思了……”
“騙人。”即使有一層白色面膜的遮擋,虞沁酒仍然很快速很準确地識破了季青柚的小謊言。
“好吧。”季青柚很溫順地承認這一點。
她确實是有想問的問題,比如那個紅色電話亭,但她不能确認當自己詢問這些時會不會勾起虞沁酒不好的回憶。畢竟虞沁酒的治療進程才剛剛提上正軌,而那些都和她在生病時的記憶有關。
但虞沁酒從來都坦誠,從來都勇于在她面前剖析自己,也從來都希望自己是個合格的、能夠共享一切的戀人。
“沒事的。”在她試圖想要用一種更溫和的方式提起時,虞沁酒主動捏了捏她的手指,給了她一個安撫性質的擁抱,很柔軟地說,“只要你現在在我身邊,問什麽我都不害怕啦。”
季青柚安靜地回抱了一下她,等分開後虞沁酒又縮到她懷裏時,才問,“我注意到那些視頻的攝像視角在每一天都保持一致,都正對着一條街,而那條街上,有個不太顯眼的紅色電話亭。
也許你不知道,我去倫敦的那天,就是在這個紅色電話亭裏打了一個電話,再出來之後就遇到了你,你就站在這個紅色電話亭的旁邊,一動不動地看着我,我當時還以為是在做夢……”
她赫拉不敢去猜這到底是不是在證明,虞沁酒真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
她寧願這只是巧合。
“這是巧合嗎?”她有些忐忑地問出了這一點。
“不是。”虞沁酒聲音很輕地給出答案,在季青柚下意識地繃緊身體之後,又馬上在她懷裏蹭了蹭,語氣有些遺憾,“但我那天喝得太醉了,醒過來之後并不記得有遇見你的這件事,更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
像是塵埃落定,關于紅色電話亭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季青柚微抿着唇,“那為什麽你又說不是巧合?”
“因為我的确是故意找到那個位置的。”虞沁酒輕垂着的眼睫被面膜沾得有些濕潤,“那個紅色電話亭對我來說,只是莫名有些熟悉感,我當時并不記得在那裏遇見你的事情,也不記得你和我說過什麽。”
嘿嘿适時地“喵”了一下,稀釋了虞沁酒呼吸裏的濕潤,她笑了一下,“剛開始以為我會找到那個電話亭,是一個巧合;但你上次說你在電話亭裏打過電話給我之後,我覺得也有可能不是巧合了。”
季青柚微微一怔,沒能反應過來。
“我記得我喝了酒,但是第二天被小姨接了回去,她給了我一條很厚的圍巾,說是在路上買的。”聊起那時候的事情,虞沁酒的語氣變得有些歉疚,“我應該第一時間認出來這是你的圍巾的……”
“你認出來了,只是你不敢相信。”季青柚接過了她的話,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
“因為那天下了雪,我沒有懷疑小姨說的話,也從來沒想過你真的會在那一天來到倫敦,并且和我見了面。剛開始我并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直到後來你生日那天,我又去了酒館,喝醉酒之後路過了那個紅色電話亭……奇怪的是,我路過的時候,那個電話亭突然有電話打了過來。”
“很奇怪對吧,現在很少有人會打電話到電話亭來找人了,現在回想起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得太醉,所以那只是我的錯覺,還是說真的是你前幾天打過去的電話被那個人打了過來,所以讓我有了遇見這個紅色電話亭的機會……”
虞沁酒說着,又往季青柚懷裏縮了縮,仿佛害怕現在都仍然是夢境,“但當時我昏昏沉沉的,就去接了,電話裏的人說什麽‘你不要再打過來了’‘也不要再來找我’,然後就把電話挂了。”
那天同樣也下了很大的雪。
她的頭很痛,也并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在說些什麽,只用自己無力的手将電話聽筒挂了上去,在風雪中抱緊自己的衣領。
本想離開。
但在打開電話亭的門之前,像是奇跡一般,她在電話亭裏看到了一個絕對不可能會出現的物件。
“我當時在那裏看到了一張被夾在電話亭門縫裏的紙條,這上面寫着我當時的電話號碼。”
季青柚愣住,怎麽也沒想到那個被她用盡所有力氣才放棄的電話號碼,那張在風雪裏飄搖着的紙條,那張她怎麽也找不到的紙條,最後會以這樣的方式,将她和虞沁酒進行了聯結。
命運用強大的苦痛壓迫她們,卻又給她們留下了希望的縫隙,讓她們憑借這些縫隙在分開的十年間茍延殘喘。
她很難想象到,虞沁酒是抱着怎樣的期待和想法,才會在那天看到那張紙條之後,不停地去到這個紅色電話亭,在每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去到那個街道,守候着這一場虛幻的夢。
虞沁酒也是到現在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當時我并不知道這個電話號碼意味着什麽,也始終想不起這張紙條的記憶,但那張紙條在電話亭裏被找到。”
“然後呢?”季青柚的聲音很輕很輕,滲出幾分難過。
“而且這上面的确是我的字跡,我看到我很用力地寫下了那一行數字,像是很害怕這上面的數字消失似的。”虞沁酒難過地呼出一口氣,“看到這些的時候,我的确有些茫然。但實際上,除了你,我想不到是誰,會讓我這麽用力地寫下我的聯系方式。”
“但紙條又被留下了,如果是你的話,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把紙條留下。如果你真的把紙條留下了……”想到這裏,她的眼淚開始無端落下,
“那就證明,就算我回去找你,也不會是你希望看到的事情。”
“但如果不是我呢?”季青柚忍不住問,很輕柔地給她擦去眼淚,聲線有些顫抖,“如果不是我的話……”
她沒能把這句話說下去。
虞沁酒怔了幾秒,輕垂着的眼睫顫了顫,聲音輕了幾分,“我好像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無限的靜谧在這個夜晚席卷。
在這一刻,季青柚明白,對當時的虞沁酒來說,這已經是唯一可以放任自己去做的事情。
她注意到虞沁酒的情緒開始陷入低落,便将虞沁酒抱住,傳遞自己的體溫和存在感,“我寧願你沒有看到這張紙條。
“可這張紙條給了我喘息的機會,它對我來說很重要。”虞沁酒搖了搖頭,說,“看到紙條那天是你的生日,所以那之後的每個十二月二十四日我都會去那個電話亭那裏。
我希望你會出現把那張紙條拿回去,但又不希望你看到我那個時候的樣子,所以我只是躲在那個酒館裏。”
“可是我沒能來那裏找你,後來的每一年都沒有再來。”季青柚覺得鼻酸。
十年,整整十個十二月二十四日,沒有關于那天晚上的任何記憶,只是因為一張虛無缥缈的紙條。
就認定是她,就在一個只在她們口頭中出現過的酒館裏,日複一日地望着那個紅色電話亭,等待着一個抛棄她的人出現。
而季青柚卻沒有再去過那裏一次。
比起虞沁酒抱着羸弱希望的等待,她的放棄讓她顯得更懦弱,就連等待也只是自欺欺人的一種方式。
“不是的。”虞沁酒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遺憾,很輕柔地撫摸着她的手,
“酒館是二十四小時營業,我可以在那一天給你過一整天的生日,也可以以給你過生日的名義,在那一天做很多我想做但平時都不敢做的事情,甚至可以在那一天,肆無忌憚地告訴自己,我可以等你,我說不定可以見到你……”
“每一年的那一天,我都很開心。”
說完後,虞沁酒意識到面膜已經到了時間,便把自己和季青柚臉上的面膜都摘下,假裝沒有很在意這件事,很輕巧地說,
“應該摘了面膜再說的,等下面膜都被泡皺了。”
季青柚凝視着虞沁酒剔透的眼,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你應該覺得很難過……”
“我不難過。”虞沁酒搖了搖頭,很溫順地撫摸她的臉,“剛開始我以為這是那個電話是夢,後來你和我說起那個紅色電話亭,我才知道這不是夢。”
“至少我現在知道這不是夢了。”
某種意義上。
當一切揭曉後,當所有遺憾攜帶着那些努力壓迫過來的時候,她寧願将這通電話和那張從風雪中飄過來的紙條,都認作是季青柚在遙遠空蕩的時空縫隙裏,沖破所有苦難和疼痛……
很用力,才能朝她發出來的信號。
即使信號瀕臨消失,即使信號抵達的時間有些延遲。
但她還是為此感到慶幸,慶幸自己有獲取到那個信號,并依靠着這樣動蕩不安的信號,與過去的季青柚産生了脆弱的聯結。
對她來說,這已經是從宇宙中迸發的奇跡。
在眼淚即将滑落下來之前,季青柚傾身,很用力地吻住了虞沁酒。在呼吸的間隙裏,她将虞沁酒抱得更緊,輕輕地說,
“如果今年平安夜又下雪的話,我們再去那裏過生日,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看到那張紙條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的是,會讓自己這麽用力地寫下自己聯系方式這麽努力想要發出信號的,除了季青柚,沒有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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