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今年我二十九歲,仍然相信童話◎
/有個人曾經說過,堆雪人其實就是一場人生游戲。雪少一點就堆個小雪人,雪多一點就堆個大雪人。
所有經歷和時間都化作碎雪,被堆積,擠壓,壘在一塊,被拼湊出不同的形狀和基調,或許某次堆出的雪人沒能讓自己滿意。
但那又怎麽樣呢?
還會有下一場雪,就還能堆下一個雪人。
——《我見過最漂亮的五歲女孩》/
二零二三年,關于世界末日的傳說過去了一個又一個。而曾經将她們摧毀過的二零一二,終于在這一天燃燒殆盡,消失在她們的生命裏,只剩下可以充當養分的灰燼。
季青柚二十九歲,虞沁酒二十八歲。
仍然相信童話,仍然期待堆下一個雪人,仍然想要将那場始于十八歲時的那個初吻,以及沒來得及實現的那場戀愛,青澀又成熟地進行下去。
良久。
在空中飛了無數圈的白鴿,又齊整整地落在周遭地面上,零星幾只落在她們腳邊,一邊挑食一邊歪頭,時不時看看她們。
除了無法感知人類情感的鴿子之外,也有很多道屬于外界的目光投在她們身上。
季青柚不太在乎人類的目光,除了虞沁酒。她用溫軟的手指擦了擦虞沁酒臉上的淚,有些猶豫地開口,
“我剛剛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在人多的地方吻你,你會介意嗎?”
持續喧嚣的風裏,虞沁酒搖了搖頭,又親了親她的嘴角,将額頭與她的相抵,
“人再多一點我應該都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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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曾經在醫院被噩夢和蝴蝶無窮無盡折磨的很多天,虞沁酒都想過幹脆将這個世界摧毀,她像個被命運折磨的瘋子,憤恨着這個世界。
可是現在。
哪怕是這個世界所有人都反對她和季青柚在一起,她都能夠平和地接受這個事實。
好奇怪,明明她不是多麽堅硬的一個人。
但在與季青柚擁抱時。
她覺得自己簡直可以戰勝整個世界。
不過,也許是折騰過她們的命運終于收手,終于認知到任何劫難都不能再将她們擊潰,所以幹脆呈現祝福的姿态。
又也許是因為二零一二已經過去,現在是遼闊的、浩瀚的二零二三。
等與季青柚分開時,虞沁酒沒有在那些目光裏發現某種懷有惡意的情緒,大部分都是好奇和八卦,也有激動和興奮,小部分是不理解,但虞沁酒已經察覺不到惡意。
即将離開之前。
季青柚先站起來,打算将自己手裏所有的鴿食全都送給旁邊目瞪口呆的小朋友。小朋友媽媽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們身上,一眨不眨。
這讓季青柚伸出去的手有些猶豫。不過下一秒,小朋友媽媽拍了拍小朋友的頭,笑了笑,“說謝謝姐姐。”
于是小朋友乖巧接過,跟着說了一聲“謝謝姐姐”。
季青柚也輕提唇角,“你應該叫我阿姨。”
“不對,媽媽說,只要好看的都叫姐姐。”小朋友軟聲糯氣地說着,又偷瞄了一眼季青柚身後的虞沁酒,“所以也得謝謝這個姐姐。”
虞沁酒覺得她可愛,從自己兜裏掏出一根草莓味阿爾卑斯,笑眯眯地塞給她,“不用謝。”
小朋友又歪了歪頭,連着說了兩聲“謝謝姐姐”,一聲說給虞沁酒,一聲說給季青柚。
“她可能把你們當成一體的了。”小朋友媽媽友好地解釋,又開着玩笑,“打小就喜歡漂亮姐姐,攔都攔不住。”
虞沁酒笑彎了眼,剛想說些什麽,旁邊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下一秒,被拆開包裝的草莓味棒棒糖遞到了唇邊。
她愣住。
轉眼就對上季青柚漆黑的瞳仁,那裏漂浮着金光,倒映着完完整整的她。
見她沒反應,季青柚也不催,只是溫和地望着她,手拿着糖果等待着她。
周圍看着她們的人有些多。
不知道為什麽,比起接吻和擁抱,這種類似于“被當成小孩”的感覺更讓虞沁酒覺得不好意思,特別是與咬着糖果的小朋友幹淨純澈的眼對視時。
不過。
比起不好意思,她更願意享受。
“我手都酸了。”季青柚輕輕地說,卻沒有任何抱怨的語氣,只是安靜地等着。
虞沁酒這才咬下那根糖果,甜滋滋的草莓味沁入舌尖,她聽到周圍有人友好地起哄,有裹挾着驚呼的小聲讨論,
“哇哦,別的小朋友有的,你也要有。”
“怎麽回事,感覺女孩子之間的純愛好磕多了!”
類似這樣細碎的聲音傳入耳膜。虞沁酒擡頭望着季青柚,聲音小得有些像道歉,“可是我只帶了一根阿爾卑斯,已經給這個小朋友了。”
“嗯?”季青柚思考了幾秒,決定原諒虞沁酒,她朝虞沁酒伸出自己的手,提出孩子氣的要求,“那我要牽手。”
虞沁酒怔了幾秒。
在感受到季青柚眼底的笑意之後,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将自己的手放在季青柚的手心裏。
柔軟的手心相貼。
季青柚牢牢将她牽住,眼底的笑意更甚。
明明已經達到更加親密的關系,吃不到棒棒糖的季青柚所能想到最想要的補償,竟然是牽手。
“小機器人。”虞沁酒這樣稱呼季青柚,卻在牽住她的手之後,也莫名跟着滿足。
原來只要是季青柚,牽手都可以是一件這麽快樂的事情。她忍不住這樣想。
“為什麽突然這麽喊我?”季青柚問。
“就要喊,小機器人。”虞沁酒重複一遍,語氣變得更加可愛。
“好吧。”季青柚根本沒辦法和虞沁酒争論些什麽,想了一會,她也想給虞沁酒取一個新的稱呼。
可想來想去。
小金魚,小貓,小蝴蝶,阿爾卑斯山小姐……都不是那麽合适,喊出來都會有些奇怪。最終,她只能放棄,喊她,
“虞沁酒。”
“我以為你也會為我取一個外號。”虞沁酒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剛剛在腦子裏試過了。”季青柚很坦誠地承認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但我不太會取名字。”
“試過了?”虞沁酒看起來有些好奇,“都有哪些。”
季青柚抿了抿唇,覺得這些外號都有些難以啓齒,沒能說出口。
“好吧好吧。”虞沁酒放過了季青柚,就算季青柚不說,她也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到達了愉悅的程度,“喊名字也可以,畢竟我的名字很好聽。”
季青柚不說話了。
“對吧,小機器人。”虞沁酒試圖獲得她的認同。
“是的,阿爾卑斯山小姐。”最終,季青柚選擇了這個稱呼,至少搭配在這樣的語境下,會顯得她們的對話語氣有種奇妙的相配感。
“嗯?現在願意這麽叫我啦?”虞沁酒望着季青柚,笑得有些開心。
季青柚抿緊唇,很害怕虞沁酒會突然來一句“南梧甜心”。其他人這麽喊她都可以接受。
唯獨虞沁酒。
喊出這個稱呼,會讓她不知所措。
對視幾秒後。
虞沁酒似乎感應到了她心底所想,輕輕啓唇,“南”字仿佛已經到達了嘴邊,季青柚試圖躲開她的視線,耳朵有些發紅。
不過幸好,在她們即将離開廣場之前,有人替季青柚打斷了虞沁酒突如其來的惡趣味。穿着南梧中學的校服,熟悉的藍白色,五官細軟,用推車推了一車鮮花站在了她們面前。
推車上面還寫着9.9一只,看起來是賣花的女高中生。
卻沒有問她們買不買花,只是很輕快地從自己的那推車鮮花裏,掏出了一支粉色玫瑰,很真誠地遞到虞沁酒手邊,很誠摯地送上自己的祝福,
“你們真的超酷!”
送完花後,沒等季青柚付錢,女高中生就後退着朝她們揮了揮手,拒絕季青柚付錢,還朝她們豎起一個大拇指。
燦白的日光下,虞沁酒手裏的粉玫瑰被罩上夢幻又绮麗的光圈,在那個穿着她們曾經穿過的校服的女高中生的背影離開後,一種奇妙的感覺将虞沁酒裹挾。
明明之前的十年人生裏,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善待過她,也從來沒向她賜予過什麽祝福。可當她下定決心與苦痛戰鬥時,苦痛就自動認輸。
于是從此沁入她世界的,只有祝福和善意。
仿佛像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可仔細一想,又會覺得,之前的磨難才更像是夢,此時此刻,她握着季青柚的手,才是她本該擁有的現實。
“在想什麽?”季青柚柔和的聲音透過嘈雜的人群,準确地傳入耳膜。
虞沁酒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粉色玫瑰,回過神來之後,望向季青柚,輕輕地說,“你知不知道粉色玫瑰的花語是什麽?”
季青柚愣住,開始在自己腦海裏查閱有關花語的資料。可惜的是,她之前并沒有在自己腦子裏存儲有關于花語的資料。
這是她不太擅長的領域。
“我不太擅長花語。”她只得承認,她眼下無法給虞沁酒一個準确的回應。也發現,原來自己有這麽多不擅長的事物。
虞沁酒只會覺得這樣的季青柚可愛。
她彎起了眼,将自己手中唯一的一束粉玫瑰送給季青柚,一字一句地說,
“記住了,粉玫瑰的花語是……”
“銘記于心的初戀。”
得知“花語”這件事情之後,季青柚還意識到,原來自己在準備表白時,竟然沒能為虞沁酒準備一束花。
而虞沁酒已經率先将代表着“初戀”的粉玫瑰送給了她,盡管事出于偶然。但接下來的時間,她總是時不時想起這件事。
以至于,當她們坐在電影院,看着二零二三年重映的《泰坦尼克號》,傑克與露絲在船頭進行背後擁抱時。
在電影日暮飄搖的畫面外,虞沁酒歪頭看向她,沒說話,似乎是在責怪她不太專心。
季青柚從思緒中抽出,目光環顧一圈,發現她們這一排沒有其他人時,壓低自己的聲音,假裝自己沒有走神,
“她好像都沒有送花給她,她會不會覺得不太好?”
她假裝自己在讨論劇情,可說這句話時,她腦海裏想到的代詞竟然是“她”。
虞沁酒覺得奇怪,湊到她耳邊和她小聲解釋,“因為他們在船上,而且傑克等會就會把木板讓給露絲,在他們這裏,木板比鮮花更加珍貴,除了浪漫之外,鮮花根本沒有任何效用。”
她真的在和她讨論劇情。
連小聲,不願意打擾其他人的語氣都那麽可愛。
季青柚望着她,悄悄牽起虞沁酒的手,順便牽起自己的唇角,開始在心裏默念:
除了浪漫之外,鮮花根本沒有任何效用。
可這兩件事都被虞沁酒所發現,她捏了捏季青柚的手指,想要說話卻又有些猶豫,她很害怕打擾到別人,只能湊得更近,讓自己的聲音更小,
“你笑什麽?”
溫熱的氣體傳入耳朵,季青柚覺得有些癢,卻還是湊近虞沁酒,小着聲音說,“不知道為什麽。”
虞沁酒不說話了,可靜默的眼神還是在說:季青柚,你變得好奇怪。
季青柚聳了聳鼻尖,沒有否認虞沁酒的眼神。與虞沁酒一起相處時,其實有很多瞬間她都想要笑。
于是虞沁酒轉而去看電影。
過了一段時間,虞沁酒又望了過來,用溫軟的目光包裹着她,接着用着氣音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聲音很輕很輕。
季青柚沒能聽清,露出疑惑的表情。
虞沁酒有些無奈,湊得更近。
裹着玫瑰潤香的溫熱呼吸潛入季青柚的耳朵裏,像個頑皮的小孩轉着圈圈。持續播放着的電影安靜了幾秒,她終于聽到,虞沁酒在她耳朵邊上說的話,
“季青柚,我今天塗了你說過喜歡的那只口紅。”
季青柚愣住,沒能明白剛剛還在和她讨論電影劇情的虞沁酒,為什麽突然開始說起了這件事。
虞沁酒無奈的表情更甚。
與她十指相扣的手動了動,最後,電影明黃燦爛的碎光落在虞沁酒的眼睫上。她垂了垂眼睫,又擡起柔軟的眼,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信號。”
季青柚準确地辨別出了名為“信號”的信號,反應過來後,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緩慢加速。
周圍環境昏暗。
觀看這個時間段電影的人并不多,并且都沒有坐落在她們旁邊,視線所及之處,幾乎沒有人能注意到她們。
季青柚視線亂晃着,心髒也亂跳着。
可沒等她将目前的環境判斷好。
下巴上就傳來一股很輕的力道,頭被偏過去。目光徹底與虞沁酒相連,凝視着她的虞沁酒,眼底好似泛着燃燒水光的虞沁酒。
将她目光燃燒殆盡。
呼吸在這樣的環境裏顯得緩慢,卻又莫名急促。她動了動喉嚨,目光落到虞沁酒飽滿濕潤的唇上,思緒開始下沉。
燈光在她們的對視中流轉,在虞沁酒睫毛顫動的那一秒,她攥緊自己手中的粉玫瑰。
傾身過去,吻住了虞沁酒。
濕潤的唇輕輕抵在一起,柔軟地纏繞。那支花語名為“銘記于心的初戀”的粉玫瑰始終散發着甜蜜的清香,被頭頂的空調風輕輕掀起,将她們的吻裹挾。
刻骨銘心的《泰坦尼克號》持續上演,驚險刺激的場面正在進行,具有環繞效果的聲音和背景音樂将她們掩蓋在世界的某一處角落。
傑克趴在木板邊緣,被凍得發抖,可還是堅持在和露絲說:
“贏得船票,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
投影散發着淡淡的藍光,投在她手中粉色的玫瑰上,投在她們穿着的薄荷綠衣服上,投在她們的目光間隙。
這個吻,被裹上了前所未有的鮮亮色彩。
讓季青柚忍不住在心底偷偷想:
五歲時吃下那個草莓奶油蛋糕,從此與虞沁酒的生命聯結,已經是我生命中遇到的最大一個奇跡。
電影結束,虞沁酒想要回醫院看望林映香。季青柚陪她到了病房門口,突然有些猶豫地說,
“我去看個病人,之前說好晚上去看看她。”
虞沁酒沒有戳穿她善意的謊言,季青柚應該知道,她要和林映香進行一場單獨的談話。
她點點頭,看着季青柚從病房門前離開,才呼出一口氣,緩慢地推開病房的門。
在看到那個在窗前靠坐在沙發的身影時,她松了口氣,在原地站了一會,才走進去,将門帶上,将放置在沙發上的薄毯拿起,走到林映香的旁邊,蓋在她瘦削的肩上。
林映香好像睡着了,但還是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睜開眼反應了一會,朝她笑了笑,
“回來啦?”
“我們去看了鴿子,還去看了電影。時間可能有些久。”虞沁酒坐在林映香旁邊,将自己的頭輕輕枕在林映香的肩上。
不敢用太大的力氣。
可還是像個小孩一樣,依戀着媽媽的懷抱。
“玩得開心嗎?”林映香摸了摸她的頭。
“開心。”虞沁酒點了點頭,很鄭重其事地回憶着這一天,“去看鴿子的時候,有個大概是六七歲的小朋友喊我姐姐,說是長得好看的都叫姐姐,嘴很甜吧,我把我兜裏剩下的最後一根棒棒糖給她了,哦對了,還有個高中生妹妹,送了一束粉玫瑰給我,但是她送完就走了,不肯收我們的錢……”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每天上完學回到家,虞沁酒就會像這樣,給林映香彙報着自己一天的所遇所聞。
林映香也會像這樣,很溫柔地聆聽,很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很有耐心地回應。
她們曾經是一對感情最為真摯的母女。
“你知道嗎小酒,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你和我說起的每一件事裏,大部分都和小柚有關。從你遇見小柚起,她就占據了這些瑣事裏的一大部分。”林映香似乎有些感慨,也許從很久以前開始,季青柚這個人,這個名字,已經占據了她女兒生命中的很大一部分。
虞沁酒愣住,“有嗎?”
“有啊。”林映香語氣輕松,“你可是我的女兒,我能不知道嗎,你呀,從小又乖又懂事,知道小柚的事之後說自己要好好保護她,我們大人都以為你說小孩話,結果哪能想到,一句沒被當真的小孩話,你們兩個都當了真。”
虞沁酒沉默着,忽然有些鼻酸。
“還有啊,你六歲就會說‘媽媽我愛你’了,誰家的小孩嘴這麽甜啊。後來,你說要一直保護媽媽,不讓媽媽被欺負……”林映香說着,眼眶有些泛紅,“也就一直保護到了現在。”
虞沁酒枕在她肩上,安靜了好一會,很難過地說,“可是,我沒能好好保護好媽媽。”
“誰說的!”林映香抹了抹自己的眼淚,注視着虞沁酒,“你已經保護我很久了寶貝,你捐了自己的肝給我,相當于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世界上哪裏會有母親需要自己的孩子給予自己生命的,你已經做得足夠多,甚至用自己生命裏一半的長度來犧牲自己陪伴我。我知道你在這麽多年的時間裏都很辛苦,也很累……”
“我不累的,媽媽。”虞沁酒打斷了林映香的話,她有些慌亂地握住林映香的手。明明之前已經做好了決定,但在真正實施時,又會難過得想要推翻之前的決定。
她很不想和林映香分開。
可是林映香凝視了她一會,卻笑着說,“可是我累了,小酒。”
虞沁酒覺得難過。
她知道她們兩個都很累,可是分開的時候,也讓她很痛,痛得像是在自己身體裏拔出一根碩大的刺。
“等出院之後,我打算去環游世界,去很多很多城市,和新認識的朋友一起,組一個樂隊,巡回演出。”林映香說着,眼底有不舍,可更多的是期盼和希冀。
虞沁酒早知道有這一天的來臨,也早就做好了準備,也許在這次手術完成後,林映香真的會離開自己。
可當她真切地面臨這一瞬間時。
她覺得慌亂,她覺得痛,但是卻無法像之前那樣,義無反顧地說出:媽媽去哪裏,我就陪你一起去。
這讓她意識到。
原來深入生命的創傷,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彌合。
林映香有了新的想要度過的人生,她也有了自己的、想要度過的、全新的人生計劃。
最理智的決定,就是各自去過自己的人生。
“我……我……”
虞沁酒想說些什麽,可眼淚不停地往下墜落,她像個慌亂的孩子抹去自己的眼淚,卻無法抑制,也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麽。最後,她很困難地說,
“媽媽以後都要……過得開心一點,自由一點。”
有風從窗外飄進來。
在這個面臨着分離的夜晚,林映香注視着她,眼底也盈滿眼淚,“小酒,你聽我說,我的前半生的确過得不順……”
“但遇見你,能夠成為你的媽媽,已經是我不幸的前半生裏,最大的幸事。”
最後,林映香抱住哭得有些厲害的虞沁酒,用自己無力虛弱的手抹去她所有的淚水,親吻她的額頭,哽咽着說,
“寶貝,媽媽愛你。”
“不管我在哪裏,我永遠愛你,也永遠知道你在愛着我。”
巨大的夜風吹過,将她們粘連在一起的前半生分離,嵌在身體裏的每一根刺都剝離。
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虞沁酒才将自己的情緒平複,等林映香開始覺得疲倦時,她沒再讓自己再像個孩子一樣在林映香面前鬧,只讓自己成為可靠的大人。林映香不允許今天剛出院的她就在醫院陪護,說是林琳就在休息室,不需要虞沁酒一直留在這裏。于是在林映香睡着之後,虞沁酒為林映香掖緊被子,打算今天先離開,明天再過來陪護。
她的确早已認知到:
自己和林映香的關系纏連得太過緊密,完全不像正常的母女關系,而像是互相犧牲的共生體。所有人都清晰地知道這一點,包括一直不願意放手的她自己。
而在這一瞬間。
她也才遲來地意識到,如果當時季青柚沒有放棄她,季青柚與她的關系遲早也會變成這樣。年少時的愛意的确真誠,可能将苦難磨平的愛意,不能只有真誠。
也許她會像現在這樣将季青柚病态地視作自己的寄生體,也許是季青柚因為她而感覺痛苦,也許沒有這十年,她和季青柚的關系就只能維系十年。
原來有些時候。
放棄才是唯一出路。
就像現在,她不能再試圖将林映香留在自己身邊,更不能再次推翻自己的人生計劃去陪林映香進行環球旅行。
理智緩慢蘇醒,磨平症狀的爪牙。
這是她們剩下的唯一選擇。
折磨她許久的病症,耗盡了十年的時間,在臨走之前,用極為慘痛的代價,教會了她這件事。
等林映香徹底入睡,虞沁酒凝視了她一會,嘗試将自己心底的難過驅逐,靜默地關了燈,走出病房。
病房外燈光明亮,有個穿着薄荷綠襯衫的人站在門口,被朦胧的光束籠罩着,背靠着牆,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和病房門前隔了一大段距離,似乎是害怕自己會打擾到她們,便選擇了一個比較遠的位置。
在她打開門的那一秒。
季青柚望了過來,朝她笑了一下,漆黑的瞳仁裏染上鮮亮的色彩。
虞沁酒走過去。
接着,季青柚便将自己手中的一大束白色鮮花送到她手中,很溫軟地和她解釋,“本來是想買粉玫瑰的,但我去店裏看了一大圈,覺得那家店的白色雛菊更好看,粉玫瑰有些枯萎了。”
“而且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花粉不是我的過敏源,這再好不過了。”她補充了一句,語氣有些慶幸,“雖然你說除了浪漫之外,鮮花沒有任何效用……”
“但我還是很想送給你。”
虞沁酒卻覺得眼睛很熱。季青柚注意到了她的情緒,又把花往回收了收,有些慌張,“怎麽了?不喜歡嗎?”
虞沁酒想讓季青柚抱抱自己。
季青柚也的确這麽做了,在她眼淚落下來的那一秒,徑直地,柔軟地,給了她一個極具有安全感的擁抱。
沒問她怎麽了。
只是擁抱她,只是讓她的眼淚寂靜地淌滿自己的薄荷綠色襯衫,很溫柔地拍着她的背,撫慰着她。
虞沁酒環住季青柚的腰,幾乎将自己所有的重量依附在對方身上。緩了一會,才問,“那雛菊的花語是什麽?”
季青柚愣住。
下一秒卻又笑起來,将她抱緊,像是用肢體動作說明,自己已經不是不懂花語的機器人,在她這次提問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夜風拂過,她感受到季青柚拍了拍她的頭,聽到季青柚柔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祝你永遠快樂。”
也代表,我永遠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
每一句話每一件事,她都會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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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5-08 00:00:00~2023-05-09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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