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很愛你,不要和我分開。”◎
白鴿在充沛的日光下扇動着翅膀,圍繞着季青柚和虞沁酒,悄無聲息地飛了一圈又一圈。
“我不敢相信竟然能真的在倫敦找到你,可我就是找到了,還給你留下一條圍巾,我以為這已經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奇跡。”
“可是去年平安夜你回來,找到了我。後面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我以為要再次失去你的時候,你又再次回來,我受傷的那天,醒來看見你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秒……”
“我知道,原來你才是那個最珍貴的奇跡。”
鴿影掠過,人群嘈雜。季青柚用十分簡潔的話語,将十年前自己做的那三件事概括完畢。她沒有用到一個字來描述自己的痛苦,只是平鋪直敘。
語氣甚至可以用輕松來形容。
她不想讓虞沁酒感受到自己被重創的痛苦,也不想讓自己當時産生的窒息感影響到虞沁酒,甚至半分半毫都不想透露出來。所有的苦痛被藏匿在她孤獨又如同噩夢般的十年。
可虞沁酒還是能明确地感知到。
過去的十年在這些簡單的句子裏撕裂又彌合,入侵從未停止過轉動的時間漩渦,在這一刻将她們席卷。
“其實這十年,我過得并不算差。”
奇怪的是,在虞沁酒面前回憶那過去的十年時,季青柚竟然完全想不起那些孤寂和苦痛。她竟然能心平氣和地回顧自己那艱難存活的十年。
即使季青柚表現得如此平靜。
虞沁酒仍然覺得痛,不是那種痛徹心扉或者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種類似于将呼吸繃緊的痛。
每呼出一口氣,胸口的刺痛感就加重一分。
又沉又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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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季青柚,眼眶泛着紅,淚水逐漸溢滿,模糊了視線,在透明淚珠溢出眼睑邊界,掉落下來,從臉上飛速滑過的那一秒,她掙紮,輕輕說了兩個字,
“騙人。”
季青柚沒有馬上說話,洶湧的風将她的頭發掀亂,她伸出手指,極為輕慢地觸碰虞沁酒眼睑下的皮膚,為虞沁酒拭去一顆一顆不斷下墜的淚珠。
喧嚣的人群聲裏,她笑了一下,輕着聲音說,
“虞沁酒,我沒有在等你。”
她在笑,可漆黑的瞳仁裏好似藏着無窮無盡的孤寂。
她的表情和語言都在說,我沒有在等你。
可她的行為,她生活裏留下的每一個痕跡,十年未改變過的電腦壁紙、十年沒摘下來過的手表、十年都好好保存随時帶在身邊的千紙鶴、十年從未吃過阿爾卑斯棒棒糖卻在虞沁酒出現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吃下……像這樣的細節和創痕無窮無盡。
都在無時無刻地說明,這是一句謊話。
在對待與虞沁酒相關的事物上。
她的計時單位,都是無限接近生命的長度。
看着這樣的季青柚,虞沁酒掉的眼淚更多,像一顆顆透明的珠子連成了一根根線,
“騙人。”
季青柚與虞沁酒對視,她不想讓虞沁酒分擔自己的痛苦,可她總是能被虞沁酒第一時間識破。
虞沁酒執拗地注視着她。
好似只要她不說,她就會一直落淚。
她想笑得輕松一點,可她的情緒系統并不能總如她的願。她還想說“我沒有在等你”。
可是。
在與虞沁酒的所有對峙中,輸掉的那一個,永遠會是她。
“反正等你和不等你幾乎都是一樣的。”她心甘情願地服輸,說這些的時候,不敢再去看虞沁酒的眼睛,只好将自己無處安放的悲寂投射到碩大的風中,
“唯一不一樣的是,如果不等你的話,我原本的生活就是這樣無趣、沉悶,我會更沒有情緒,更無法與這個世界好好相處;但如果等你的話,我還會在許生日願望的時候雙手合十倒數三秒,也會知道原來醫生的筆真的這麽容易掉,還會擁有一只被标記過的墨綠色手表,還會記得阿爾卑斯棒棒糖的味道……”
說到這裏,她眼眶開始發熱,“這會讓我的身上存在一些鮮亮的符號,也會讓我看起來,比沉悶的那個我更有趣。”
“我沒有非要下定決心等你回來。只是,莫名其妙的,就在等了。”她望向虞沁酒,語速緩慢地說着這句話,
“我好奇怪,是不是?”
虞沁酒一言不發地盯着她,眼眶通紅,伸出顫抖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滾落,很努力地喘了幾口氣,想要平複自己的心情,想要說些什麽話,可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只能搖着頭,反複地搖頭。
人影憧憧,光圈燦黃。
季青柚抱住虞沁酒,讓她枕在自己肩上,讓她滾燙的淚全都滲進自己的身體,輕輕拍着她的背,說,
“呼吸放松一點,放慢一點,不要這麽急。”
聽到她的話,虞沁酒也很努力地将自己置于健康的人的位置,嘗試着将自己的呼吸放松,以免在這種情況下産生過度呼吸的症狀。
季青柚同樣也感知到了虞沁酒的恐慌,将虞沁酒抱得更緊,安撫着她,
“虞沁酒,我一點也不辛苦。”
“騙人。”虞沁酒又一次識破她的謊言,很用力地抱緊她,嗓音幹啞,“你要是再騙我,我會生氣。”
季青柚怔住,反應過來,竟然真的說,“好吧,有時候會有一點辛苦。”
“什麽時候?”虞沁酒很想獲知季青柚的所有痛苦,好似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與她分擔。
“大部分時候都還好……”季青柚有些猶豫,在這一瞬間她的腦海裏冒出了無數個片段,讓她無法再欺騙虞沁酒,“就是經常會夢到你,夢到我說‘不記得’的那天……”
“我有時候在想,要是那一天,我沒有說‘不記得’,我說的是記得,并且和你說出我的真心話的話,會不會能改變十年前的結局?”
無數次。
她在夢裏重構那個場景,像很多電影裏所呈現的“循環”,或者是像很多游戲中的存檔和讀檔,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去找尋一個能獲得完美結局的方法。
可是沒有。
當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十年前的結局就已經注定,她被虞沁酒的潛意識放置在了二選一的位置。
要愛她,就必須與痛苦粘連。
要治愈,就必須與她的生命剝離。
沒有任何可以獲得完美答案的解題路徑。
“但是好像……無論怎麽樣,我都沒辦法改變那個結局。”說到這裏,季青柚感知到将她抱住的力氣更緊,像是無力的遺憾,又像是不甘心的悲傷。
四溢的情緒在她們相擁的身體裏纏繞融合,好似傳輸帶聯結,将彼此的生命和情感輸送在一起。
“那你呢?”季青柚問出了這個問題,她很想要知道虞沁酒在這十年前做了些什麽。她很希望虞沁酒能比她過得好很多,可也知道,這只是她的希望。
比起健康的,擁有着家人的她。
虞沁酒感知到的痛苦,也許比她多很多倍。
“我?”被問到自己的概況,虞沁酒怔住,竟然沒辦法用任何平靜和正面的語言來形容自己這十年間的境遇。
痛苦嗎?痛苦。
快樂過嗎?也許吧。
怎麽過的呢?
初到英國的時候,她還無法認知自己脖頸上的蝴蝶是幻覺,嘗試過很多種辦法,想要脫離這只蝴蝶。
傷害過自己,也無意識地傷害過其他人。
最開始的兩個月,她和林映香都住在醫院裏。精神病院并不像她想象得那麽可怕,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人都很開朗,沒有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對她進行某種迫害性質的治療。
可是,這裏的每個病人都好奇怪。
虞沁酒并不抗拒治療,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和具有這些症狀的這些人住在一起。
有的人嘶吼、有的人大叫被綁起來、有的人在深夜裏試圖咬舌自盡又被搶救過來只能哀嚎、有的人每天在空空蕩蕩的走廊裏游走、有的人不分日夜地被注射藥物沉睡……
也有的人每天熱衷跳舞、有的人開朗活潑卻只是沒辦法面對自己的家人、有的人為自己争取彈古筝的時間、有的人高談闊論說這家醫院是自己的産業于是勒令醫院給她設置單人病房……
在這樣的人群裏。
習慣幻覺出現的虞沁酒一直安靜得有些不屬于這裏,她配合吃藥、配合治療,有時候會樂意跟着醫生出去散步,有時候看着那些醫生身上的白大褂發呆,有時候也會做夢。
夢到林映香和季青柚。
有時候是林映香哭着喊着被人摁在地上,滿身都是血,而她想要救林映香,卻也只能無力地被人摁住,世界颠倒,臉被磨破。
有時候是季青柚。
某天一個醫生和她談起自己上學時候的事情。那天晚上她就夢到了季青柚,穿着白大褂做實驗時悄悄抿起唇的季青柚,下課後孤零零走在人群裏的季青柚,看到阿爾卑斯棒棒糖會駐足卻再也不吃的季青柚。
某天一個病人吃了花生糖過敏。那天晚上她也夢到了季青柚,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氣罩,呼吸虛弱的季青柚,像一只緩慢流逝自己生命的動物。
經常會同時夢到季青柚和林映香。
某天一個病人拒絕配合治療,阻擋着所有的注射。那天晚上她又夢到季青柚,季青柚渾身腫脹,呼吸衰弱,卻還是拔了自己身上的吊針,用盡所有力氣翻滾到床下,很用力地哭,紅着眼睛,在地上蜷縮着,哀求将她抱住的秦白蘭,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寫字,讓秦白蘭帶她去機場。
秦白蘭抱着季青柚哭,一群可怕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将季青柚圍住。将虞沁酒的視野變得狹窄,她想要從這群人中間突圍,想要帶季青柚一起逃離這個世界。可她身後也同樣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将她拽住,不讓她前進。
她拼命掙脫,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掙紮。可林映香在她身後撕心裂肺地喊她,她回頭,發現林映香渾身是血的被人摁住,那群人的力氣實在是太大。
她去救林映香,拼命地将那些人推開。可她的力氣實在太小,一下就被推到地上。反反複複,最後她拿起刀捅向每一個傷害林映香的人,終于将傷痕累累的林映香救出。
回頭去望向季青柚。
但是季青柚已經從她身後消失,連同那個虛無的病房,連同那些密密麻麻的穿着白大褂的人,連同哀傷的秦白蘭,連同南梧市所有的一切。
只剩下季青柚咬破指尖拼命才能寫下的字。
虞沁酒試圖去分辨每一個字,但是還沒看清,那行字也逐漸消散。她孤獨地抱着林映香,感受着林映香溫熱的體溫,思緒從夢境中緩慢清醒。
那個夢太長,幾乎将她的體力耗盡。
她精疲力竭地睜開眼,白茫茫的一切,恍惚搖晃着的光線,有個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窗戶前,朦胧的光線透進來,籠罩在那人的身上,将那人的側臉描摹出一層柔光。
她喉嚨發堵,說不出一個字。
那人便走近,看了她許久,用自己溫熱的指腹描摹她的五官,良久,良久,彎下腰輕吻過她的額頭,溫柔地說,
“一切都過去了,虞沁酒。”
觸感好不真實,好模糊不清。
這個人好像季青柚。
這個認知一出現,面前這張被光霧籠罩着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清晰——漆黑的瞳仁、溫軟細潤的五官、幹淨利落的眉眼……
真的是季青柚。
虞沁酒愣愣地望着季青柚,透明淚珠無聲無息地滑落。她顧不上擦,如果這是夢,她也想多在這個夢裏停留一會。
她只是想,多看一會季青柚。
季青柚注視着她,目光柔軟,過了一會,在她幾乎以為這是現實之時,季青柚伸出手,用溫熱的指節輕柔地拭去她眼尾的淚,看了她很久,溫順又平和地和她說,
“不要難過,你做了正确的選擇。”
她這樣說,卻讓她的眼淚越流越多。
虞沁酒盯着面前的人,費勁地思考,卻又搖頭,不可能是季青柚。她阖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人影消失,穿着白大褂的人居高臨下地站在她床邊,離她很遠,友善地望着她,
“一切都過去了,虞沁酒。”
這個人的臉很陌生,不是季青柚的臉。
認知到這一點,虞沁酒無力地阖上眼,滾燙的淚順着眼尾滑落,她終于想起,夢裏季青柚咬破指尖,用盡所有力氣才寫下的那句話:
我愛你,不要選我。
這場虛構的夢離奇又真實,健健康康的季青柚怎麽會躺在醫院被人摁住呢?和她說“不記得”的季青柚怎麽會和她說“我愛你”呢?又怎麽會這麽溫柔又用力地吻她呢?
但這個夢就像是某種重構場景的治療手段。
在夢裏,虞沁酒如願以償地保護了林映香,這也讓她的住院治療到達了新的治療階段。
她開始認知到停留在自己脖頸上的蝴蝶是幻覺,她不再沒完沒了地傷害自己,她被允許出院,她被診斷為攜帶輕度幻覺的焦慮症患者,帶着這樣的記號投入這個世界。
但她治好了嗎?
并沒有。
醫院能給她的治療,只是能讓她不再傷害自己、不再傷害別人,可當她再次投入社會時,再次面對自己想要回國的想法和生病的林映香時……症狀又會再次出現。
只不過會以一種更加平和的狀态維系,與她的生命和靈魂共存。
這就像是一根她無法掙脫的細繩,将她的生命捆綁,綁得緊緊的,只留出可供她呼吸的縫隙,從她生命力汲取氧氣,卻又與她一起存活。
出院沒多久,林映香也出院。
她們的生活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沒過多久,林映香又開始産生幻覺和幻聽。她和林映香一同被診斷出感應型妄想障礙,只能被強迫分開。
那段時間簡直像個龐大又沒有解法的噩夢,壓得虞沁酒喘不過氣。幸運的是,所有事情都沒再往更壞的局面發展。
某天,她醒來後找到了自己的安撫物。一條圍巾,她最喜歡季青柚戴的那條圍巾,出現在倫敦的她身上。小姨和她說,因為昨晚太冷,就在路上幫她買了一條圍巾。
随便買的,竟然就這麽熟悉。
殘破的她暫時沒辦法識別小姨有沒有欺騙她,只知道,從那條圍巾開始,她就有了某種安撫物。
林映香的病同樣在好轉。
她們一同在倫敦生活,忘卻傷痛,好好生活,一起在手腕上紋漂亮的蝴蝶,将國內的一切抛在時間之後,一起繼續她們的生活。
一起……決心把南梧的所有一切全都忘記。
包括她的季青柚。
林映香走了出來。
虞沁酒也好像走了出來。她把自己大部分生命投射在林映香身上,孩子氣地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的媽媽。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沒走出來。林映香有時候看着她會無緣無故地掉眼淚,林琳有時候會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着她,連小屁孩Brittany從小就知道要保護她。
她有時候很麻木。可每次看到林映香的笑臉時,她又覺得,自己麻木也沒什麽不好。她控制着自己想要見季青柚的想法,控制着自己要回國的想法。
在一年裏,她只給自己一天的時間來讓這種想法溢出。那就是平安夜,季青柚的生日。只有那一天,她可以肆無忌憚地讓自己想見季青柚的想法彌漫。只有那一天,她可以不去懷疑林映香沒有她會不會痛苦。
只有那一天,她可以抱着無窮無盡的希望,去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直到。
她步入社會,在某個同事的電話中,聽到秦霜遲的聲音,秦霜遲聽到她的名字很驚喜,和她聊了許多這些年的事情。
唯獨沒向她提起過季青柚。
她抱着忐忑的想法,攥住自己發抖的手指,主動問起季青柚的狀況。
出乎意料的是,當這個問題問出,秦霜遲卻沉默,好像“季青柚過得好不好”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很難回答。
電流信號在地球兩端流通,仿若跨越了十年的時間漩渦。
沉默了很久後,秦霜遲竟然笑着和她說,“我很想和你說她過得挺好的,又想和你說她過得并不好。但好像這兩種說法都不怎麽準确,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
“我只能說,也許你自己親自回來看看她會比較合适。”
虞沁酒愣住,她無法從秦霜遲這段話裏感知到任何準确的答案。
挂電話之前,秦霜遲又猶豫着說,
“我下個月要結婚了,你要回來看看嗎?”
虞沁酒沒有問她的結婚對象是誰。事實上,那個時候她自認為,是不是虞睦州都不太重要。
她只想到,不久後就是平安夜,是季青柚的二十九歲生日。她還記得,自己在季青柚十八歲之後離開,沒能給季青柚過成十九歲的生日。
可現在,季青柚都要二十九歲了。
蠢蠢欲動的想法在她心間升起,奇妙的是,也許是時間發生效用,也許又是她已經懲罰自己十年。這次的想法沒讓她産生某種歉疚,蝴蝶也沒兇惡得想要吞噬她。
她謹慎地詢問林映香的意見。
只要回去一天就好了,如果能給季青柚過上二十九歲的生日,那就再好不過——那時,她最大的希冀,對自己最大的獎勵,也不過是如此。
林映香沒有阻攔她,摸了摸她的頭,很欣慰地和她說,“回去多住些天也好。”
虞沁酒迷茫,“為什麽?”
林映香思考幾秒,“趁你回去,我要多和幾個小鮮肉約會。”
虞沁酒抿唇,沒和林映香開着這樣的玩笑,可還是沒打算多住些天,只一天就好了,給季青柚過完生日就好了。
她這麽想着。
謹慎而局促地為季青柚挑選了手表和筆,這是她為季青柚準備的二十九歲生日禮物。
但是,在聽到季青柚說生日願望只實現了一半的時候。她竟然将準備好的禮物藏了起來,沒送出去。
她說不清是因為什麽。
也許只是,想要和季青柚多見幾次。
——這種簡單的願望,被她像是密謀般地、鄭重其事地實施。透過這種方式,她給了自己可以在焦慮和不安中喘氣的小小理由。
“我只是經常夢見你。”
思緒在過往的十年間來來往往,意識到被自己視作安撫物的圍巾竟然真的來自于季青柚時,虞沁酒只能用這句話來形容自己的過往。
“夢見我什麽?”聽到虞沁酒這樣說,季青柚已經想要落淚。
“夢見你有時候生病成為病人,有時候又穿着白大褂成為一個很靠譜的醫生,但更多的時候,夢裏的你真的沒有交到一個親近的朋友,身邊也總是空蕩蕩的,沒有新的人。”虞沁酒盡量想要聊到一些輕松的夢境,“我問你為什麽,你說,我的好朋友只有一個。”
“然後我說,嘿,小機器人,我才不想和你做朋友呢!”
“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季青柚與她分開,眼眶仍然泛着紅,像是被虞沁酒這句話傷到。
“也不是。”
虞沁酒摸了摸她的眼睛,凝視着她,“你知道嗎季青柚,在經歷過那些事情之後,讓我再去相信有一個人會一直去愛另一個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可以說,她之前破碎的家庭破壞了她對愛情這個詞語的認知。有時候她會想,也許讓她和季青柚做一輩子的朋友,說不定會比做戀人更加穩定。
這些年她在國外也目睹過不少人經歷愛情又分開,無論剛開始多麽甜蜜、多麽堅定,分開之後都會變成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
而她和季青柚現在之所以這麽遺憾。
說不定也是因為她們的戀愛從未開始過。可一旦開始,持續時間變長之後,這種原以為矢志不渝的愛情,是不是也會變質?
就像這個世界的所有愛情都有保質期。
——她時而會這麽想,但更多的時候……
“可這件事就是發生了,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白鴿重新停擺,世界緩慢恢複平靜。虞沁酒望着季青柚,感覺某種悸動從自己靈魂中逐漸滲出,
“十八歲之前,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和你一輩子在一起,以戀人的身份;二十八歲之前,我的人生目标是,和你成為健康的、遙遙相望的朋友……”
“我知道愛情這個東西不太靠譜,會讓我們維系了這麽多年的關系會在某一刻變質,甚至很多年後,當所有的磨難和苦痛都已經過去,也許我們已經嘗試過相愛,卻還是只能以失敗的結局落幕。”
“但二十八歲重新遇見你之後,我的人生目标是和你一直在一起,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以戀人的身份,哪怕是以前女友的身份,都想要和你在一起。即使是知道這些,我還是打算踏出這一步,讓你明确地知道……”
說到這裏,她望着季青柚的眼,呼出一口氣,嗓音在纏繞着的風裏變得濕潤,
“我在愛着你,這十年都是。”
澎湃的風刮動着春天的陽光,在虞沁酒一字一句的訴說下,季青柚始終注視着虞沁酒,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過往十年的每一分每一秒。
這番話似乎用了不少的力氣。
虞沁酒緊緊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可情緒卻很難在這樣的情況下控制住,她呼吸都抖得有些厲害。
“虞沁酒。”每次喊出這個名字,季青柚目光都會莫名變得柔軟。而這一次,只喊虞沁酒的名字,她就開始哽咽。
她坐在人群裏,緩慢地伸手,捧住虞沁酒飽滿的臉頰。
在落幕的鴿群,嘈雜的人群裏。
側身,透明眼淚滑落的那一秒,她吻住了她的虞沁酒。
柔軟的唇碰到彼此的靈魂,呼吸纏繞,裹挾着過往的苦澀,以及控制不住往下滾落的熱淚。風在那一刻變得喧嚣,大得将她們纏繞在一起的發掀亂,掀開她們在這個春天搭配好的綠色衣衫,又将她們捆綁在一起。
搖晃的日光籠罩在她們相擁的身體上,仿佛變成一個透明的光照,隔絕人群裏的驚呼聲,或者是在這一剎那興起的起哄聲。
有一瞬間。
季青柚感覺她們只是回到了十八歲的那個甜酒夏夜,以同樣的姿勢,在同樣喧嚣的風裏,将那個沒繼續下的初吻,甜蜜而治愈地繼續了下去。
沒有中間将她們分割的十年。
只有稚嫩又青澀的兩個十八歲少女。
世界從來沒有末日,她們從未分開。
很久。
季青柚松開虞沁酒,注視着虞沁酒眼底的淚,為她擦拭臉上的淚,聲音輕得像是裹上了淚水,
“我以為之前那一次,已經算是分手了。所以與你分開的十年,才會讓我這麽難過。”
“我好像已經品嘗過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所以絕對不想要品嘗第二次。從五歲那年開始,我一直相信一句話,只要許願的時候雙手合十,童話就會降臨,我許下的願望就會實現。”
“十九歲之前,我許下過很多個生日願望,希望成為一個醫生希望、希望虞沁酒不要再生病、希望虞沁酒開開心心的……好像每個生日願望都和你有關;十九歲之後,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變成了同一個……”
懸浮金光将她們裹挾,季青柚說,“我希望,虞沁酒的每一天,都能過得比我更快樂。”
“今年我二十九歲,仍然會相信童話,卻也有了很多很多的勇氣。我想,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敢去面對。”
她說完。
虞沁酒幾乎泣不成聲。
她将虞沁酒抱住,在充盈的風裏,很用力地說,
“我很想要回到十年之前和你說那句話……”她的聲音在抖,“我想和你說我很愛你,會在這裏等你,等你很久很久。但是現在,我更想說……”
“我很愛你,不要和我分開。”
兩句很簡單的話。
但她卻用了這麽長的時間,才說出來。
虞沁酒枕在她肩上,哭得很厲害,淚水一直在往下落。不知過了多久,旁邊嘈雜聲變大。
白鴿重新起飛,在她們的世界環繞,在她們被日光浸潤着的身體上留下掠影。
季青柚聽到虞沁酒嗚咽着說,
“好。”
那一秒,周圍的起哄聲變大,很多目光投射在她們身上,也許包裹着各種情緒,但季青柚只想感知到積極的目光。
巨大的風仿佛刮起時間漩渦,她在人群中緊緊抱住虞沁酒,心底的幾個問題重新開始浮現:
愛虞沁酒嗎?
愛。
有多愛呢?
勝過小金魚,勝過小貓,勝過我的生命。
那要怎麽去愛?
以朋友的身份,也以戀人的身份。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5-07 00:00:00~2023-05-08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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