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好吧,我承認我很幼稚。”在發現自己話語裏孩子氣的委屈時,虞沁酒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很輕很輕,
“可我當時實在是太難過了,如果不生氣的話,就只剩下難過了,而且在那樣難堪的情況下,我覺得我可以這麽想。”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似是有些不确定,看向Salist的目光晃了晃,隐隐泛起了水光,“對嗎?”
“當然。”Salist給出完全客觀的回答,卻又直視着她,“可實際上,你并沒有這麽做,對嗎?”
這是一個Salist以為答案很明顯的問題。
可虞沁酒卻怔了幾秒,給出的答案是,“我好像的确這麽做了。”
Salist感到驚訝,卻也只是點了點頭,又看了她一會,“我記得你說過你已經十年沒有回過中國了,這次是為了她回來的嗎?”
“不是。”虞沁酒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卻沒有繼續往下說,只習慣性地提起唇角笑了笑。
類似于一種防禦機制。
Salist眯了眯眼,“那我可以這樣問嗎,你回中國的事情和她有一定的關系?但她卻完全不知道?”
虞沁酒微微蹙了一下眉心,用手将垂落到額前的頭發捋了上去,這個動作重複了幾次後,她看着仍舊有着極大耐心的Salist正在凝視着她,于是擡起眼與她對視,說,
“我每年過生日都會許兩個生日願望,第二個願望是去實地看我參與設計的第一個作品,第一個願望是……”
Salist注意到她将這兩句話的順序颠倒,先說了第二個願望,然後才說的第一個願望。
說到這裏,虞沁酒停頓了幾秒,好似有些猶豫,
“可以再見她一面。”
Advertisement
“可生日願望是很難實現的,我不知道我回來見她會不會打擾她,也不知道我回來和她見這一面的意義是什麽,更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為當時我親她……的事情,而對我感到厭惡,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同性之間的感情……”
“你也知道,她說她不記得,這的确算是一種拒絕。”
“後來你是怎麽決定要回去的?”Salist問,“其實我也一直很好奇,因為你平時很少休息,連一周一次的咨詢都偶爾要推拒,更何況是休這麽長時間的假。”
“後來我接到了兩個通知,也算是回來的理由吧。”虞沁酒沒有說出這兩個通知的內容,“原本我只是想偷偷見她一面就走,我坐在公交車裏,她站在馬路邊,然後她追了上來,很用力地跑,她在找我,她沒有因為當年的事情對我産生什麽嫌隙。”
“我看着她在雪地裏跑了一會。”虞沁酒皺着鼻梁,“我本來是想着要報複她,讓她多跑一會,多冷一會,誰讓她當時看到我哭了之後不理我,也不給我擦眼淚的……”
她的眸光逐漸濕潤,似是回憶起了當時的畫面,過了幾秒,她一字一句地往下說,語速有點緩慢,“可她看起來很難受,彎着腰,喘氣喘得厲害,臉色很白,像是快要昏倒了一樣,她小時候很愛生病,而且又受過很多傷害,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想,無論怎樣,我都不要成為傷害她的那個人……”
她沒繼續往下說,在這裏斷了句,落到了結論上,“于是我決定與她和好,給她戴上了我的圍巾。”
Salist聽完了整個故事,點了點頭,“看來她是個很不錯的人。”
虞沁酒點頭,毫不猶豫地說,“是的,她很好。”
咨詢的最後,Salist問到了回英國的事情,“那你回倫敦之後要怎麽辦呢?雖然我不抵觸酒精,可是我并不希望你再次産生酒精依戀。”
虞沁酒歪了歪頭,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Salist解釋,“你說酒精是她的替代品,那等你回英國之後,無法和她見面,我很害怕你又會讓酒精充當她的替代品……”
虞沁酒明白了Salist的意思,垂了垂眼,讓纖長濃密的眼睫在她眼裏投出一片陰影,遮掩住全部的情緒,
“我暫時沒想過回英國之後的事情,如果又發生那樣的事情的話……”
說着,她微微摩挲着自己的指腹,提起唇角,用着似是開玩笑的語氣,“實在沒辦法,就只能靠做夢了。”
“做夢?”Salist以為是中國人某種古老的玄學手法。
虞沁酒彎眼笑了笑,“如果你好奇的話,那就等我回來之後再和你細說好了。”
Salist有些疑惑,“這是真的嗎?”
咨詢臨近結束,虞沁酒變得輕松下來,漫不經心地應着,“當然是假的。”
“好吧。”Salist很無奈。
結束之後,Salist問了一個不在咨詢範圍內的問題,看起來純粹是出自于自己的好奇心,“那她現在有辦法留住你嗎?”
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
答案卻又很明顯。
虞沁酒想了一會,遲緩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Salist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視頻結束,虞沁酒又和公司開了一個電話會議,心血來潮決定休假之後,有很多項目還沒有交接清楚,所以她時常在這邊遠程處理一些資料和事情。
正如Salist所說,她的休假看起來沒有任何意義。
可她卻覺得自己得到了休息,不管是去醫院看虞稚酒和黎南梨也好,還是抽空給季青柚買金魚也好。
都讓她活得比在死氣沉沉的英國,更加生動。
電話會議裏,同事提起國內分公司有個項目負責人的奶奶生了重病的事情,詢問她是否有空去頂替負責人的位置,等項目結束之後再回總公司。
她笑着搖頭,說自己是回來休假,又不是回來工作的,現在已經算是加班了,別讓她這個假休得完全沒有意義。
同事只好作罷。
電話會議結束後,她又給林映香打去了視頻電話。
是Brittany接的電話,第一句話就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虞沁酒撐着臉,思考,“大概一個多月後。”
“好吧。”Brittany癟了癟嘴,“我感覺你都回去好久了,為什麽還不回來,我和姨媽很想你,Debby。”
虞沁酒安撫她,“我也很想你們。”
Brittany還想說些什麽,電話卻被林映香接過,盯了她一會,問,“臉色看起來怎麽這麽不好?前幾天說胃不舒服,有去檢查嗎?”
虞沁酒看了看屏幕裏的自己,“有嗎?這不還是這麽漂亮有光澤嗎?”
“別貧。”林映香抿了下唇,“你不告訴我我就打電話問秦白蘭了,讓她帶你去檢查。”
虞沁酒有些驚訝,“你和秦阿姨這麽多年還有聯系啊?”
“那當然。”林映香有些嫌棄地看着她,“你以為我們兩個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子啊,出國就不聯系了?”
虞沁酒莫名被戳中,“那你們怎麽聯系的。”
“當然是電話,只不過這麽多年也沒有打過,不知道有沒有換電話號碼……”說到這裏,林映香皺着眉看向她,“別轉移話題了啊,明天就去檢查,聽到沒有!”
那不就還是沒有聯系嗎。
虞沁酒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只輕快地安撫着林映香,“之前挂了消化內科的號,今天醫生說需要檢查一下,所以預約了明天的胃鏡檢查。”
“那還差不多!”林映香嘟囔着,“是小柚工作的醫院吧?”
虞沁酒“嗯”了一聲。
林映香又說,“小柚陪你嗎?”
“人家是醫生,不是我的專屬醫生,還要上班呢。”虞沁酒擡起眼,有些漫不經心,“再說了,我這麽大個人了,做個檢查還要人陪做什麽?”
“是嗎?”林映香有些懷疑,“那我怎麽記得你去年體檢的時候還生拉硬拽着Brittany去的,還以為人體檢項目要做胃鏡腸鏡,吓得跑回來,然後又被你姨媽開車帶着去的,實在沒辦法還是做的全麻……”
Brittany在那邊吐了吐舌頭,“就是就是,Debby明明就很害怕。”
虞沁酒抿了抿唇,“有嗎?”
“有啊!”林映香和Brittany異口同聲。
“好吧,我當時确實有點害怕。”虞沁酒不得不承認,“那我這次能不查了嗎?全麻需要家屬陪同,沒人陪我。”
“你覺得呢?”林映香瞪她一眼,“要麽你就自己好好查,給我看結果;要麽我就給你買機票,回來當我的面查。”
林映香這幾年脾氣見長,之前連心理醫生也是她硬逼着虞沁酒去看的,盡管虞沁酒最近很抵觸這些治療,卻仍然不會不聽林映香的話。
這次也是。
她輕嘆口氣,答了一句“好吧”。
挂電話之前,林映香又看了她一會,有些猶豫地問起,“你爸沒打擾你吧?”
虞沁酒沒法說謊,“有,但是我不理他。”
林映香和她統一戰線,“那就好,你別理他,要是他硬來,就讓我來處理。”
“你怎麽處理?”虞沁酒沒有笑。
林映香皺了皺眉,“我帶着Brittany去打他耳光。”
Brittany插了嘴,“我打人很痛的。”
虞沁酒笑出聲,在床上抱着膝蓋,透過微小的手機屏幕凝視着遠在天邊的林映香,“媽……”
“嗯?怎麽了?”林映香有些憂慮地看着她。
昏暗的燈光下,虞沁酒将下巴枕在膝蓋上,微垂着眼,“我當時說要不回來看看的時候,你為什麽這麽支持我?為什麽還讓我多請假這麽久?”
“原來是這事。”林映香松了口氣,思考了一會,聲音輕了下去,“你的狀态我最清楚,雖然你什麽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你在英國過得并不好,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說得難聽點吧,就像是具行屍走肉。”
“我當時就想着回來說不定還能以毒攻毒呢?”她半開着玩笑。
虞沁酒“嗯”了一聲,“那你過得好嗎,在英國。”
林映香聲音柔和,“我過得挺好的,Brittany和她媽媽陪着我呢,我怎麽可能會過得不好。”
虞沁酒攥着指尖,沒有說話。
林映香回望過來,遲疑地開口,“小酒啊,要是你覺得在國內過得比較開心,其實也可以……”
“我會準時回來的。”虞沁酒截斷了她的話,掐着自己的掌心,語氣很堅定,“我不會和你分開。”
“小酒……”林映香還想再說些什麽。
“等我回來……”虞沁酒放輕聲音,轉移了話題,“我就帶你去最喜歡的那家餐廳吃飯,你不準和Brittany一起去。”
Brittany聽到自己的名字,冒了頭,“為什麽?”
虞沁酒注視着她,“因為這是我和媽媽的秘密基地。”
Brittany察覺到她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有些銳利,便服了輸,“好吧好吧。”
挂電話之前,林映香還試圖說些什麽,可全都被虞沁酒轉移了話題,她只好抿了抿唇,就此作罷,“那你明天做完檢查記得把結果告訴我。”
虞沁酒攥緊的指尖又在這一瞬間變松,她點了點頭,說“好”的時候,聲音很輕緩。
挂了電話,室內光線好似在這一刻變暗。
她低頭,将臉埋進膝蓋,呼吸開始沉入胸腔,抱住膝蓋的手心已經被掐紅,留下了些印跡。
直到放在床邊的手機連着振動了幾下,她才像是被驚醒似的擡頭,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有些費力地将手機拿了過來。
屏幕在被輕觸後點亮,照亮她黯淡的臉。
是季青柚發過來的微信:
【明天早上不要吃早飯也不要喝水,需要提前禁食6-8小時】
虞沁酒回過去:【收到!謝謝季醫生關心~】
回複過去之後,聊天框上面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過了幾秒,還沒發過來,虞沁酒在對話框上打下一行字,在發出前的那一秒,又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删去。
等那句“你明天上午有空嗎”被删去,季青柚也回複了過來:
【我明天上午有個手術會議】
很簡潔的回複。
虞沁酒抿了抿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解釋】
又是長達十幾秒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後,屏幕上彈出一條:【但是我和內鏡中心的同事說好了】
虞沁酒愣住:【說好什麽?】
按道理,她只是走正常的檢查流程而已,不需要受到什麽“特殊照顧”,正疑問着,白色的消息氣泡跳了出來:
【讓她們對你溫柔一點】
這條消息在聊天界面懸停了十幾秒的時間,虞沁酒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直至又有新的消息蹦出來,她發現自己已經揚起了唇角:
【開玩笑的,其實她們平時就很溫柔】
【早點休息吧,晚安】
季青柚的聊天方式很簡潔,通常都是直奔主題,這次也是一樣的情況,在虞沁酒即将去醫院檢查的前一天,她用開玩笑的語氣發來了這段話,目的應該是……為了安慰虞沁酒。
回複了季青柚的“晚安”之後,虞沁酒的目光停留在那句【讓他們對你溫柔一點】的消息上,停了很久。
等手機自動鎖屏,燈光熄滅。
她發現自己黯淡的臉色忽然亮了一點。
就一點點。
入睡之前,她看到手機上的日歷,顯示着回英國的倒數天數,又不合時宜地想到Salist問她的問題:
「那她現在有辦法留住你嗎」
剛剛虞沁酒給出的答案是“不知道”,可實際上,她非常清楚,其實季青柚根本不會試圖将她留住。
十年之前不會,現在也依然不會。
可她自己呢?
回國之前,她以為自己只會偷偷見季青柚一面,看季青柚過得好不好,然後就悄無聲息地離開,可是她沒能做到。
因為季青柚在認出她的第一秒,就追了上來。
因為季青柚看起來很辛苦,因為南梧的這場初雪持續了太久。
後來,她想着等雪停之後就離開。
再後來,她堆了個很完美的雪人,就想着等雪人融化之後再離開。
可虞呈和虞睦州出現了。
很奇怪的一件事發生,當和季青柚相處的時候,她會很少能想得起虞呈和虞睦州帶給她的負面情緒。
這種感覺好似冬天的烤地瓜和糖炒栗子。雖然面臨寒冷,卻也在一瞬間關上了負面情緒的閥門。
可她大概不能為了烤地瓜和糖炒栗子,而試圖留在冬天。
盡管留戀在腦海裏紮了根。
最終,虞沁酒沒能思考出一個清晰的答案,于是只能帶着這個問題入睡,并早早地來到醫院。坐在熙攘的人群裏,在內鏡中心排隊,等她喝下一瓶發過來的藥,并且拿好了護士給她發的一小瓶麻藥的時候,黎南梨給她打來了微信電話。
“真的要做胃鏡啊?”黎南梨問了一句,又安慰她,“沒事的,其實就是看着吓人,但打了麻藥一點事也沒有。”
喧鬧的人群裏,面前的廣播突然開始叫號,虞沁酒掃了一眼顯示屏上的數字,是13號。
她看了看自己的序號,是15號。
虞沁酒抿緊唇,目光重新落到手機屏幕裏,“我知道,我不害怕。”
“真的嗎?”黎南梨有些不信,“我看你嘴都吓白了,一點血色沒有。”
虞沁酒靜默了幾秒,“我這是沒吃早飯,也沒喝水……”
“哦,知道了。”黎南梨敷衍地應了幾句,卻又安慰她,“我要是能出病區,就來陪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麽好陪的。”虞沁酒蹙着眉,“你們為什麽都會覺得我害怕?”
“啊?”黎南梨有些疑惑,“你難道不記得,高中你有一次做完胃鏡之後就哭了嗎?”
當然記得。
并且由于太害怕,她甚至試圖将季青柚拉進去陪她,可一般醫院是不允許陪同的,于是季青柚就一直站在檢查室門口等她。
等她做完出來。
臉上全是眼淚和口水,如釋重負的感覺以及不受控制的委屈,讓她在看到外面的季青柚時,抱着她小聲地哭了好久。
她一直覺得這純粹是某種不受控制的生理反應。
可看到她死拉着季青柚袖子不放的黎南梨,好似并不這麽覺得,并且時不時拿出這件事來取笑她。
那季青柚呢?
虞沁酒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這一點,卻又在手機屏幕裏黎南梨的注視下,收斂了這點情緒,
“那是生理反應,我不是因為害怕。”
她竭力解釋着,盡管她當時的确是有些害怕,但也不至于會到被吓哭的程度。
黎南梨最後還是信了她的解釋,又和她扯了幾句,說到了季青柚的情況,“我聽紀醫生說,季青柚剛做手術去了,好像是一個突然送進來的闌尾炎患者,今天可能沒空來陪你了……”
虞沁酒頓了幾秒,攥着指尖,聲音很輕很輕,“嗯,我知道了。”
電話結束後,顯示屏上的數字已經到了14號。
護士走出來,提醒她把麻藥喝了。
她照做,舌頭和喉嚨處的麻木感逐漸湧了上來。
讓她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攥緊了手機,從久遠的記憶裏索引到上次做胃鏡時的感覺,盡管服用了麻藥,但惡心和幹嘔感還是無法停止。
回憶起那種難受。
虞沁酒蹙緊眉心,興許是麻藥發生了作用,她開始被沒由來的焦躁感席卷,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裏有些坐立不安,一會劃着手機屏,一會又擡頭看那個相當于淩遲的數字。
手機屏幕一直亮着,有很多消息湧進來,包括黎南梨、林映香、秦霜遲以及Brittany,都在詢問她的情況。
但這裏面,理所當然地沒有季青柚。
因為季青柚現在在做手術。
可是,她反複确認,發現自己和季青柚的消息記錄仍停留在昨晚道完“晚安”之後,在那之後,整整十三個小時,季青柚什麽也沒再說,沒像黎南梨一樣擔心她害怕打微信電話過來,也沒像秦霜遲一樣發短信過來關心……
盯着季青柚的頭像好一會。
虞沁酒皺了皺鼻子,手指點着季青柚的頭像,一會放大一會縮小,心裏的焦躁突然開始下沉,被裹上沉悶的外殼。
季青柚忙着開手術會議,忙着手術,醫院自然有很多需要忙的事情讓她沒空看手機。而且虞沁酒深知自己也不應該在此時産生這種孩子氣的想法,可她還是想着:
如果她是季青柚的話,也許會在今天早上再和她發條微信。
發什麽都行。
哪怕是一個句號。
可季青柚沒有,她也不能因為這種細節而去責怪她。
顯示屏上的數字跳到15號的時候,廣播裏響起了虞沁酒的名字,她深呼了一口氣,屏着氣走進檢查室。
檢查室裏很安靜,只站着一個醫生和兩個護士,但不約而同的,等她進去的那一秒,三個人都擡眼看了她一眼。
“虞沁酒嗎?”
戴着口罩的醫生是個年輕女性,眼鏡鏡片有些厚,頭發擡眼看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會,然後又很自然地收了回去,“麻藥喝了吧,在這邊側躺就好。”
虞沁酒有些局促地點了下頭,接着在檢查室內的床上側躺了下來,這樣的姿勢并不好受,特別是在等待開始的那一段時間。
喉嚨裏的麻木感似是湧了上來,讓她呼吸都開始變得有些不暢,可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她不能将這種恐懼表現出來。
只能竭力掩飾自己的反應。
“沒事的,我們很快。”醫生走了過來,聲音呈現出一種很生硬的柔和,像是特意訓練出來似的。
護士在旁邊笑,“楊醫生平時不這麽說話,但每次安慰患者的時候,就會……”
“這樣說話,為了讓來做檢查的患者稍微輕松一點。”護士學着那位楊醫生的語氣,語氣放輕了很多,夾雜着一點故意性質的夾子音。
這種玩笑很适合調節檢查室的氣氛。
虞沁酒攥緊的手指松了開來,勉強彎了一下眼,卻又在醫生轉過身去拿什麽的時候重新攥緊指尖,提着心髒,等待着淩遲。
可和想象的不一樣。
戴口罩的醫生一絲不茍,将一只醜萌玩偶放置在了她面前。她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就被固定,接着管子從嘴裏導了進去。
“你的南梧甜心拜托我的,以防萬一。”醫生輕聲說着,手上動作卻沒停。
虞沁酒眨了眨眼,有些驚訝“南梧甜心”這個詞也被傳到了這裏,也沒太明白為什麽醫生要放一只玩偶在這裏。
旁邊配合着的護士笑着解釋,“季醫生昨天拿過來的,讓我們放着就行,說是放在你旁邊就行,但是不要告訴你是她買的,說是我們檢查室為病人提供用來轉移注意力的玩具。”
“楊醫生說不行,因為她從來不撒謊,我們檢查室也沒有這種玩具。我也說不行,這怎麽能不告訴你呢!這可是最近很火的鳐魚玩偶,是不是很可愛,對了,你看标簽上面的幾個字母……”
目光伴着護士的話,落到玩偶的标簽上,仔細辨認,在認出來的那一秒,她眼睛微微一睜,突然想起了季青柚昨晚給她發來的那兩條微信:
【讓她們對你溫柔一點】
【開玩笑的。】
有一瞬間,虞沁酒仿若聽到了季青柚說這句話的語氣,慢潤和煦,沒什麽語調,可這原來不是玩笑。
“南梧甜心~”護士指出了玩偶标簽上幾個字母代稱的含義,發出輕笑聲,打斷了虞沁酒的思緒,“當然這不是季醫生寫的,這是楊醫生聽說季醫生的外號之後,故意寫在上面的,季醫生要是知道這件事了,估計會生楊醫生的氣。”
不,她不會生氣。
她這個人,很少生別人的氣。
她脾氣很好的。
憋氣感和惡心感襲來,虞沁酒在心裏反駁,卻不受控制地流出生理性的淚水,淚水模糊視野,順着臉龐流下來,将墊在下面的紙巾打濕。
可注意力卻完全被轉移。
停留在面前的鳐魚玩偶上,停留在醫生和護士輕輕的交談聲裏,停留在她們讨論的“季醫生”裏。
“不過季醫生也有可能不會生氣,我昨天故意在她面前叫了兩句南梧甜心,她也沒生氣。雖然普外的人都喜歡開她的玩笑,但她好像也不輕易生氣,季醫生雖然看上去沒什麽情緒起伏,但其實內心很細膩的,你看,這只鳐魚玩偶多可愛啊。”
虞沁酒眨了眨眼,對護士的話表示認同。
給她做檢查的楊醫生卻輕微蹙了一下眉心,好似不太認同這個觀點,卻還是安靜着說了一句讓她別吞口水,沒說什麽反駁的話。
“對了,楊醫生和季醫生其實認識很久了,你不知道吧,但昨天我還是第一次見季醫生呢,據說她們兩個是研究生同學……”
“我們不是同學,是競争對手。”
“好吧好吧,那就當是那種有愛的競争對手吧……”
“也不是,我們之間沒有愛,只有針鋒相對。”
“好吧好吧,每次這麽說,說不過你。”
耳邊的交談聲自然又輕松,一直持續到結束,虞沁酒的視線還停留在與她面對面的玩偶身上,沒有移開過。
寫着“南梧甜心”四個字的鳐魚玩偶也沒有離開過她,用兩個黑點當眼睛安靜地注視着她,用一條波浪線當作揚起的唇角,用标簽上“NWTX”幾個字母當作代稱,好似在安靜的檢查室內發揮着某種神奇的力量。
莫名其妙,卻又讓人格外安心的力量。
等她從床上起來時,護士給她遞了紙巾擦臉上的淚水和口水,又用手拍了拍那個醜萌的鳐魚玩偶,鳐魚玩偶便軟彈地彈了彈。
虞沁酒看着她和鳐魚玩偶的互動,忍不住揚起唇角,好似這次胃鏡結束的比她想象得要快。
“吶,你的南梧甜心,要帶走嗎?”護士問。
虞沁酒愣了幾秒,有些艱難地開口,“可以嗎?”
“當然可以。”護士笑得很甜,“這就是季醫生特意給你買的呀!”
“給我?”虞沁酒伸手接過,鳐魚玩偶的手感很好,很軟,她忍不住多捏了幾下,又在注意到護士含笑的眼神後,有些局促地捋了捋耳邊的碎發,看了一眼那邊不茍言笑的楊醫生,又輕輕咬着唇,“她不一定是給我的,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也沒有把玩偶放下來,拿在手裏捏了捏,戳了戳,動作就沒停過。
“哎呀不管不管,這都寫上名字了。”護士一邊說着一邊笑着推她往外走。
虞沁酒還有些恍惚,只能順着護士的話,拿着鳐魚玩偶往外走,等重新落入檢查室外熙攘的人群裏時。
她低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鳐魚玩偶,便不自覺地多捏了幾下,想到又翻看着玩偶标簽上寫着的幾個字母,想拿出手機拍張照片。
拍給林映香看,拍給Brittany看,拍給心理醫生看,拍給黎南梨看,拍給沒有手機只有電話手表的虞稚酒看……
将她擁有了一只很火的鳐魚玩偶的這件事。
告知她認識的全世界。
正這麽想着,還沒把手機掏出來,就在轉身時遇到一股沖力,肩膀不小心被撞到。
差點撞到牆上的那一秒,耳邊傳來輕微急促的呼吸聲,鼻尖飄來一些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手腕被有力且具有安全感的力量裹緊。
她回頭,看到有只骨感白皙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這時,已經讓下下位病人喝麻藥的護士,在她耳邊發出一聲很輕的驚呼聲,
“呀,真的南梧甜心過來咯!”
作者有話說:
呀!!南梧甜心好可愛!!
———————
感謝在2023-04-06 00:00:00~2023-04-07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小抽 10瓶;Redical 5瓶;。。。 4瓶;此山中、星羲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