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的南梧甜心◎
“好吧。”虞沁酒又用着她習慣的口癖當開場白,好似沒有對季青柚取的這兩個名字感到驚訝,只是怔了幾秒後,就彎眼笑了笑,“好像還不錯。”
“不過為什麽啊?”她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季青柚停頓了幾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前冒出的那個想法:
生産阿爾卑斯棒棒糖的企業1994年在中國創立分公司,直至2023年,阿爾卑斯棒棒糖也仍舊沒有消失。
成為了生存期限最長的糖果之一。
但在跳脫出那個瞬間之後,她發現這兩者之間的邏輯聯系并沒有她以為的這麽緊密。
她會想到阿爾卑斯棒棒糖,僅僅只是因為虞沁酒。
于是她沒有這麽說,“就是突然想到了。”
“好吧,我還以為是……”虞沁酒輕聲嘀咕着,後面幾個字的發音輕而含糊。
季青柚沒聽清,便又問,“什麽?”
“沒什麽。”虞沁酒輕輕地說,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到魚缸裏,裏面的兩條金魚游得正歡快,水面将室內光束折射成粼粼白光。
她專注地凝視着漂亮幹淨的魚缸。
表情柔軟,眼底的光也好似在跟着清澈水流流動。
季青柚靜靜看着她,突然聽到她問,“那這兩條哪一條是阿爾卑斯,哪一條是棒棒糖呢?”
視線這才跟着虞沁酒的話轉動,落到魚缸裏兩條金魚上。季青柚遲疑了幾分,決定參考虞沁酒的意見,“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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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沁酒思考了一會,指着背上紅色面積更大的那一條說,“這條叫阿爾卑斯?”
“可以。”季青柚沒有反對,目光轉向另一條背上白色面積更大的金魚身上,“棒棒糖好像會小一點?”
“不知道。”虞沁酒很坦誠,“我買的時候老板沒說。”
“那你怎麽挑的?”季青柚問。
虞沁酒歪頭看她,理所當然地說,“它們是整個市場裏最漂亮的兩條小金魚。”
這倒也符合虞沁酒的邏輯。
季青柚點了點頭,“也是。”
虞沁酒側眸望着她,“你好像又笑了哦。”
季青柚抿了抿嘴角,“這難道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嗎?”
“嗯?”虞沁酒被她問倒,思考了幾秒,“好像也不稀奇……”
她說着,又望向了魚缸裏在水裏游動的金魚,微微揚起唇角,輕輕地說,
“反正在我這裏不稀奇。”
季青柚沒有否認她的這句話。
比起這件事,剩下的事更稀奇,譬如二十九歲的季青柚,在虞沁酒的幫助下,擁有了兩條名叫阿爾卑斯和棒棒糖的小金魚。
虞沁酒離開之後,季青柚還沒有從這種稀奇感中跳脫出來。
像是個突然獲得心愛禮物的孩童,她搬來木椅和電腦,整理着論文資料,偶爾擡眼看着阿爾卑斯和棒棒糖在偌大的魚缸裏游動,竟然産生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魚缸裏的白色建築純粹由虞沁酒手作。
結構空曠又存在着某種視覺錯位,當從斜前方的角度去看時,兩條金魚的影子就會被投射在魚缸四側的玻璃上,看上去就像是有很多簇擁在一起的金魚在流動和穿梭。
這是很巧妙的一種設計。
讓居住在白色城堡裏的兩條金魚,在光怪陸離的夢幻水流中,營造出了經久不滅的生命力。
一種無法被殺死的具象生命力。
手術後幾天,黎南梨的狀況已經好轉許多,已經可以下床活動,就是吃的食物還需要被控制。
季青柚中午忙完去看她的時候,又在病房裏看到了虞沁酒,她正陪着黎南梨一起看電影。
兩個人并排坐在病房窗前的長椅上,燦暖的冬日陽光從玻璃窗外透進來,洩在她們的肩上,像一塊緩慢流動的薄紗。
像兩只排排坐着的兔子。
一只穿着病號服,眉心緊皺。
一只穿着霧霾藍色大衣戴着綠墨色格子圍巾,一張臉一半埋在圍巾裏,露出的那一半裏眼眶通紅。
季青柚走過去,看到虞沁酒舉着的手機屏幕裏的電影在播放,字幕在屏幕底下一行行浮現:
/不管後不後悔 人生都只有一次
能碰上一個深愛的她
就像是一個奇跡/ [1]
她們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季青柚的到來,沉迷在了劇情裏面,甚至還開始讨論起了當自己只剩下十年的壽命時,會做出的選擇。
黎南梨想起了自己那個不靠譜的前夫,“哎,雖然我很理解女主和男主,這種事還是只會出現在電影裏,擱現實生活中是沒有這麽多純愛的。”
“不過我要是真只剩下十年的壽命了……”她說着,背往後靠了靠,“還是會談戀愛,畢竟現實生活中哪有那麽多戀愛能談十年吶是吧,我還不如一年談一個……”
虞沁酒睫毛上都綴滿了淚珠,“那你還挺忙。”
黎南梨嘿嘿一笑,“忙點好,忙點就想不起自己馬上要死——。”
“呸呸呸!”虞沁酒截住她的話,“不準說死這個詞。”
“好好好。”黎南梨順了虞沁酒的心,又提起,“那你呢?你會去做什麽嗎?要不也和我一樣,一年談一個?
說着,她将手親熱地搭在虞沁酒肩上,下一秒冷不丁地和季青柚波瀾不驚的眼神對上。
她愣住,不知道季青柚什麽時候過來的,正想開口,又注意到季青柚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于是,窗外傾瀉而來的陽光在那一瞬間,變成了綿密的汽水氣泡,噼裏啪啦地作響。
黎南梨突然有點心虛地縮了縮手指,把手收了回來。
季青柚也把目光收了回去,在空氣中停頓了幾秒,又安靜地落到虞沁酒被罩在陽光下的半邊側臉上。
虞沁酒沒注意到她和季青柚的互動,只思考着她剛剛問自己的問題,有些猶豫地開口,
“也不至于,我忙不過來。”
話音落下,她察覺到自己面前落了片陰影,一擡頭便看到了靜靜站着的季青柚,似是被吓了一跳,眸子裏的碎光輕微跳躍一下,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季青柚靠在窗邊曬太陽,微眯着眼,“剛剛,在黎南梨說一年談一個的時候。”
虞沁酒“撲哧”一笑,“那你聽到了啊,我可沒這麽說。”
“拉倒吧。”黎南梨不服,望了一眼季青柚,又冷哼一說,問虞沁酒,“你去倫敦這麽多年,就沒找個什麽帥氣漂亮的倫敦甜心什麽的?”
季青柚側眸看她,沉默地将手插在衣兜裏。
“我?”虞沁酒有些驚訝,正想說些什麽,下一秒裝在兜裏的手機傳來振動聲,她掏出手機,目光落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上時,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季青柚抿唇,很敏銳地在屏幕上看到了“愛心”符號的備注。
似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虞沁酒揚了揚手中的手機,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好巧噢,我漂亮又可愛的倫敦甜心給我打視頻電話了。”
黎南梨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季青柚,
“我靠,還真有啊。”
話音剛落。
虞沁酒就接上了電話,視頻裏是一個黑發黑眼的女孩,五官精致小巧,十歲出頭,看上去是個中國人,中文卻有些蹩腳,喊虞沁酒“表姐”。
虞沁酒彎眼,“Brittany,你又來找我媽媽玩了?”
“對呀,姨媽想逛街,今天天氣又好,我來陪陪她。”電話裏的女孩說着,然後又問她,“你這是在哪裏?”
“在醫院。”虞沁酒解釋,然後指着黎南梨說,“這是我的高中同學黎南梨……”
介紹到季青柚的時候,她停頓了幾秒,簡短地給出了她的名字,“這是季青柚。”
“季青柚?”電話裏的女孩皺了皺眉,透過視頻打量了季青柚一會,剛想說些什麽,虞沁酒就将鏡頭移到了自己身上,“好啦,我等會回去再給你打電話,現在不太方便。”
“好吧。”電話裏的人不情願地應着。
電話挂斷,虞沁酒看着臉上震驚表情還留有餘韻的黎南梨,笑出了聲,“這是我的表妹。”
“嗯,聽到了。”黎南梨松了口氣,往左邊一瞥,便看到季青柚剛剛插在衣兜裏的手又拿了出來,好似某種暗示。
她覺得自己好似抓住了什麽,卻又有些模糊。
就像虞沁酒出國那年。
她去找季青柚時,也搞不懂季青柚的反應。最好的朋友要出國,比起悲傷和不舍,季青柚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朦胧細雨,然後很專注地拼裝着桌上的零件,當時的季青柚,表現出來更多的是,一種平淡如水的接受。
黎南梨以為季青柚并沒有因為這件事産生什麽負面情緒,可那一天,季青柚沉默着,将拼好了模型拆了又裝,反反複複,直至将家裏所有的模型全都拆開,七零八落,散落成了細碎的碎片。
當時的季青柚,看上去也存在着這種矛盾感。
這讓黎南梨以為當時的季青柚和虞沁酒鬧掰了,于是她也不敢再提及這件事。如今,她看到交往如以往一樣親密的虞沁酒和季青柚時,不由得産生了一種欣慰感。
“看來你沒有什麽倫敦甜心?”黎南梨随口問着。
“有啊,我表妹就是我的倫敦甜心呢。”虞沁酒給出了一個肯定性質的答案。
季青柚重新眯上了眼,在面對超過三個人以上參與的話題時,她一向很少參與,只當個純粹的聆聽者,除非話題轉到她自己身上。
“那伯明翰甜心?愛丁堡甜心?曼徹斯特甜心呢?”黎南梨的碎嘴就沒有停過,“英國還有什麽城市來着?”
“沒有,你把英國所有城市數完也都沒有了。”虞沁酒覺得她的問題實在有些好笑,被她調侃也不生氣,只又停頓了幾秒,目光落到季青柚這邊,慢悠悠地飄出一句,
“對了,還剩一個南梧甜心你沒有說。”
說到“南梧甜心”這個詞的時候,她的咬字輕了一些,語氣變得柔軟細膩,好似夾雜着一種輕柔的孩子氣。
空氣靜谧幾秒。
站在窗邊的季青柚聽得清清楚楚,她的手指不受控地顫了一下。
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背對着她的虞沁酒,用手輕緩地捋了一下蓬松的卷發,看不到表情,不過季青柚能猜到她應該是在笑。
而黎南梨正興致勃勃地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
季青柚有些不适,“你看着我做什麽?”
“沒有啊,我在看你嗎?”黎南梨裝作無辜,卻又輕飄飄地拖長語氣,“我明明是在看虞沁酒的南梧甜心啊?”
季青柚抿唇,和她沒有話說。
虞沁酒笑着替她解圍,卻也沒否認黎南梨說的話,“好啦,你該回床上休息了,曬久了太陽也不好。”
“好吧。”黎南梨斂起了心思,被季青柚和虞沁酒攙扶着回到床上躺着,躺了沒多久,又升起了好奇心,目光在季青柚和虞沁酒身上流轉了幾十秒,最終還是忍不住問,
“你和你的南梧甜心徹底和好了嗎?”
季青柚松開黎南梨,将手收回來的時候垂了垂眼,好似這個問題完全與自己無關。
可心裏的想法在“南梧甜心”這個詞語出現的時候,就開始無限膨脹,并且無法抑制。
和好?
如果當年她們算是鬧掰的話,那現在應該算是和好了吧。比起少年時的老死不相往來,成年人的和好往往都在心照不宣的一瞬間。
在得知虞沁酒回來的消息後,她以為只是短短的兩個月而已。
在她的認知下,她始終覺得完全可以和虞沁酒維持遙遙相望的關系,直至虞沁酒再次離開這裏,回到那個可以讓她更自由的國度。
可現在才不到一個月。
她就總是有着不該有的期待,例如期望每天可以看到虞沁酒,期望她能與虞沁酒産生更進一步的粘連;産生不該出現的占有欲,例如當黎南梨将手搭在虞沁酒肩上時,她的視線會不受控制地停留。
她不該如此,也許她應該和虞沁酒保持距離。
可偏偏,在這種時候。
虞沁酒在她耳邊,回答黎南梨的問題,輕輕地說,
“早就和好了。”
在我重新回來的那一場初雪裏,在極為短暫的那一秒。
她見到在公交車上的我,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跑過來找我,我看到她為了找我眼鏡鏡片上全都是霧氣時,我看到她為了找我在大雪裏跑了那麽久時……
就已經和她和好了。
虞沁酒走了之後。
季青柚又開始了一下午的工作,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可當她路過護士臺詢問管床病人的情況時,護士憋着笑說了一句“好的,南梧甜心”。
她遞資料的手指僵了一下。
回到辦公室,有人調侃,“我們的南梧甜心回來咯!”
她望了那人一眼,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完全不生氣,一點也不生氣,于是她沒辦法反駁,只是抿了抿唇,又安靜地回到了位置上,看到電腦屏幕上的阿爾卑斯山壁紙時,她忍不住想:
阿爾卑斯山小姐和南梧甜心。
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在童話世界裏會出現的稱號。
值夜班,去值班室看論文時,紀西阮朝她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阿爾卑斯山小姐,以一己之力,把你的外號從‘機器人’變成了‘南梧甜心’,怎麽樣?這個是不是更好聽?”
季青柚瞥她一眼,不發一言。
這家醫院什麽都好,就是太多人愛八卦。
“我倒覺得這個外號更好聽,和你柔軟細膩的內心更配。”紀西阮笑眯眯地說着。
季青柚波瀾不驚地戳破她,“我記得手術型機器人的外號還是你給我起的?”
紀西阮理直氣壯,“是啊,所以我比不上人阿爾卑斯山小姐啊,這不應該嗎?我給你取外號就只看得到你的表面,可人阿爾卑斯山小姐呢,就直擊靈魂……”
季青柚沒把她的誇張描述放在心上,“你該去學文科。”
“是吧,我覺得也是。”紀西阮後知後覺地說,“我學醫是不是可惜了?”
“那你為什麽要學醫?”季青柚不經意地問。
紀西阮輕車熟路地說着套話,“高二那年,我和我媽去旅游,當時有個人在飛機上暈倒了,有個姐姐馬上從座位上起身,測血壓、量體溫哐哐一頓操作,我覺得太帥了,頭腦一熱,第二年高考完二話不說唰唰地全選了醫學專業……”
說着,她嘆了口氣,“這成為我人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
季青柚擡眼,“學醫?”
“不。”紀西阮搖搖頭,熟門熟路地找到值班室裏囤着的小餅幹,想撕開包裝,卻怎麽也沒能撕開,最後只能放棄式地拿在手裏晃了晃,“當時沒去問那個姐姐的聯系方式。”
“這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
季青柚看着她在手裏拿着晃的餅幹,皺了一下眉,終究還是接過她的餅幹撕開包裝重新遞給了對方。
紀西阮嘿嘿一笑,接過,“你怎麽不問為什麽?”
季青柚時常不太理解紀西阮的腦回路,“為什麽?”
幹巴巴地嚼了一會餅幹,紀西阮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感嘆,“所以人吶,就是要把握當下,不然往後的日子裏,一想起這事就悔得恨不得把哆啦A夢的時光機搶過來。”
季青柚并不認同,“不管做什麽選擇都會有後悔的時候。”
當你以為自己做了最恰當的選擇時。
所謂的宿命,也能輕而易舉地将你挪到選擇的另一面。
“也是。”紀西阮點了點頭,在空蕩的值班室裏安靜了幾秒,又看向被頭頂燈光籠罩着的季青柚,她好似也想起了什麽,有些走神。
于是紀西阮又問,“我聽她們說你和阿爾卑斯山小姐之前鬧掰了,是怎麽鬧掰的啊?”
往常她問起這些問題時,季青柚會避重就輕地回答,亦或者是幹脆不回答,要等她磨一會才會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但此時此刻。
在只剩下她們兩個的值班室裏。
季青柚垂下眼,注視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手表,很安靜地傾聽着手表秒鐘轉動的聲音。
嘀嗒,嘀嗒……
過了幾秒,她聲音很輕地回答了這個紀西阮以為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她要出國,我沒有辦法留住她。”
之前是,現在也是。
只是也許,這次會用一種更成熟的方式面臨分別。
虞沁酒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她習慣性打開冰箱拿酒,卻遲鈍地發現自己早就将所有的酒搬空。冰箱裏的暖光映在她臉上,有些刺眼,她難耐地阖了阖眼,頓了幾秒,重新關上冰箱。
在焦躁感産生之時,她不斷地摩挲着自己的脖頸,甚至開始産生幻覺,蝴蝶的翅膀被斬斷,脆弱地發出嗚咽聲。
然後開始無限脹大,将她扯入一個可怖的深淵。
直到她接到了心理醫生的視頻電話。在剛出國的那段時間裏她很痛苦,後來幾年開始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回國之前的一段時間她已經有了一定的好轉。回國之後,她暫時只能通過視頻電話的方式,來與Salist進行交談。
通過電腦屏幕,Salist打量着她的狀态,類似不經意地問她,“你最近的酒精依戀程度有降低嗎?”
虞沁酒端了杯水過來,仰靠在電腦椅上,眯了眯眼,“好像有,并且我打算戒酒。”
“哦?”Salist挑了挑眉心,将放置在桌上的雙手交叉,“那效果怎麽樣?”
“已經持續幾天了。”虞沁酒回憶着自己的感受,“有時候覺得輕松,有時候又感覺有些痛苦。”
“我記得你的酒精依戀并不嚴重,比起很多酗酒成性的人來說要好。”Salist寬慰她,“不過就算是低度數的酒精,習慣了也很難戒掉。”
“因為我不想成為一個酗酒的人。”虞沁酒微微笑着,可手指不自覺地扣在椅邊扶手上,用了些力道,“我的身體有一部分屬于我母親,我要對她負責,所以不能輕易損壞。”
“那父親呢?”Salist順勢而問。
虞沁酒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斂起。
Salist笑了笑,将自己緊盯着她的視線移開,不經意地端起旁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漫不經心地換了一個更柔和的話題,“回國之後的感受怎麽樣?”
虞沁酒緊繃的唇角松了松,她知道Salist真正想問的問題是什麽,停頓了幾秒,還是回答,
“我想盡量避開和他的聯系,但是避不開,他總是能很輕而易舉地找到我,讓我為他做些什麽。但我不想為他做這些事情,如果可以,我願意将我身上屬于他的所有都還給他。”
“那回中國對你來說不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嗎?”Salist問,“可是你又選擇回國休兩個月的假期,中國有什麽值得讓你再次回來的東西或者是人嗎?”
“……有。”給出這個答案之後,虞沁酒的語氣放輕了一些,“這裏有酒精的替代品,或者是說,酒精只能算是她的替代品。”
“她?”Salist對她提到的人很感興趣,“是誰?朋友?戀人?還是親人?”
虞沁酒喝了口水,指腹在杯壁輕輕摩挲着,停頓了幾秒後,給季青柚的身份下了定義,“一個比較特殊的朋友。”
Salist了然地點點頭,雙手在胸前交叉,“她為什麽是酒精的替代品?也會讓你上瘾嗎?”
“有一點。”虞沁酒的語氣又輕了一些,“我發現我好像格外聽她的話,她說酒精對人體有害的時候,我就在思考我是不是要戒酒了,她說酒店住着好像不太安全的時候,我就想着我是不是要找個更舒服的地方住,她看到我吐了之後問我要不要去做檢查,我就馬上去醫院挂了號……”
虞沁酒列舉了很多這樣的例子,最後落到一句,
“我想天天見到她,想證明我可以對她産生一定的影響,她也會對我産生一定的影響,這算不算是上瘾?”
Salist觀察着她的表情,“她的要求是強制性的嗎?”
“不是。”虞沁酒否認,并對Salist這種沒由來的懷疑表示不滿,“她不會要求我做些什麽,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思考我的生活環境,她是為我好,但并不強求我一定聽她的話。”
“她很好,知道病房裏有小朋友喜歡奧特曼之後,給那個小朋友買了一個可以變身成為奧特曼的手表。而且那個小朋友的名字和我很像,我好像也在因為這件事覺得開心……”
“這種感覺是好的嗎?”Salist又問。
她注意到,當說起這個人時,虞沁酒的話開始變多,語氣也開始變得柔軟,和剛剛提起“父親”時的反應完全相反。
虞沁酒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輕輕地說,“這種感覺就像是,我遲鈍的感官因為她再次變得靈敏,我麻木的生活因為她而再次流動。我原以為不管怎麽活着都無所謂,但和她相處的時候,在做那些改變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種很難獲得的開心,我覺得她很有趣,會因為她在我面前的特殊感到雀躍……”
“也想讓我自己更開心一點。”
Salist安靜地聽完她的訴說,思考了幾秒,對她的形容下了定義,“所以你說她是你的酒精替代品,對你來說,她應該算是一種安全港的存在?”
虞沁酒輕緩地點了點頭。
Salist了然,觀察着虞沁酒在視頻裏的表情和反應,她微微抿着唇,皮膚白皙,完全以素顏的狀态面對着她。
這讓Salist敏銳地感知到了不同。
很久以前,在初次見到虞沁酒時,對方穿着和妝容都很精致,很抗拒在她面前展示真實的狀态,連外套都拒絕脫下,每次都戴着厚厚的圍巾,将整張臉的一半埋在圍巾裏,讓人懷疑她幾乎很難透得過氣。
當觸及到那些深層次的話題時,虞沁酒像一只被捆住翅膀的蝴蝶,落寞悲傷。偶爾聊到那個讓自己永生無法忘懷的畫面,她會環抱住自己的膝蓋,會無聲無息地溢出眼淚,然後又麻木地擦掉,或者是,讓那些透明剔透的淚水,浸透始終圍繞在她頸下的圍巾。
這是個連哭起來都很安靜的漂亮女生——這是Salist對虞沁酒的第一印象。
“你們認識多久了,來英國之前就和她認識嗎?”Salist繼續往下問。
虞沁酒回答得很快,“認識二十三年了。”
“我記得你也不到三十歲。”Salist很驚訝,“那你在英國居住的這段時間,沒有和她聯系過?”
虞沁酒手上的動作滞了一會,她微垂下眼,輕輕吐出兩個字,“沒有。”
“為什麽?”Salist很驚訝。
虞沁酒擡起眼,在像素并不高的視頻裏,投過來的目光微微顫了顫,良久,她有些艱難地開口,
“大概是因為我對她的感情,和她對我的感情不太一致。”
“你指的是……”Salist挑了挑眉心,“你喜歡她?”
虞沁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視線偏開了一些,用很輕的聲音說,“高中畢業典禮的那天晚上,我喝了酒,沒忍住親了她。出國的前一天,我去問她,她和我說,她不記得這件事。”
Salist了然,“那現在呢?”
虞沁酒很難回答Salist這個問題,“我不知道。”
Salist注視了她一會,“你不恨她嗎?某種程度上,她算是拒絕了你,雖然她拒絕的方式很柔和。”
虞沁酒靜了兩秒,好似對Salist提出的問題感到不解,
“就算這是一種拒絕,我也不讨厭她。因為我知道,她當時并沒有辦法留住我,而且如果她對我沒有這種感情的話,這的确是最柔和的一種拒絕方式。我只是想問問她記不記得而已……”
如果記得的話,興許我當時還可以努力一下。
“算是想為你們留下美好記憶?”Salist仔細地打量着她的表情,“那在她說不記得幾個字的當下呢,一秒鐘的恨意也沒有過嗎?”
“怎麽會有恨意呢?”虞沁酒反問過來,卻又在經過幾秒鐘的沉默之後,輕聲說着,“但我當時的确有想過,以後再也不要理她了……”
Salist放下手中的一切,做好了認真聆聽的姿勢,卻看到視頻裏的虞沁酒微微蹙着眉心,語氣忽然變成了一種溫軟的孩子氣,“因為她當時沒有給我擦眼淚……”
有一瞬間,在遙遠的距離下,Salist覺察到了虞沁酒話語裏的委屈,
“可我眼睛都哭腫了。”
作者有話說:
[1]:臺詞來自電影《餘命十年》(這個沒有暗示哈!不要誤會!小酒沒有得絕症)
嗚嗚嗚,今天很喜歡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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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3-27 15:34:25~2023-03-31 12:39: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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