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酒精

第16章

◎冬天太短，她記性不好◎

季青柚站立的地方很黑，可虞沁酒出聲之後，聲控燈便“嘭”地一下亮了起來。頭頂昏黃光圈彌漫延伸，編織成一個透明的光繭，将她們裹在一起。

或許沒有“嘭”地一下，只是季青柚不由自主的幻聽。

季青柚走過去，光繭似乎也跟着她晃晃悠悠地移動，“不冷嗎？”

“有點冷。”虞沁酒微微仰頭看她，微濕的頭發襯得臉色有些白，可眼底有種綿長洶湧的孩子氣，烘染出一種柔軟易碎的觀感，

“你難道不應該先問我為什麽在這裏嗎？”

季青柚垂頭望着她，“作為醫生，我更關心你的身體健康。”

“噢……也對。”虞沁酒輕輕說着，然後又彎着眼笑，嗓音輕軟，“想不到吧，你的新鄰居就是我。但是我今天剛搬過來，下樓吃了個晚飯，就把密碼給忘了。”

說着，她因為忘記密碼這件事有些委屈，可大概也是覺得自己忘性這麽大有些好笑，有點破罐破摔的自娛自樂。

“記性這麽不好怎麽治啊季醫生？”她歪着頭問季青柚。

“多吃水果多睡覺。”季青柚簡潔地回答，想起今天中介把自己的聯系方式要過去之後沒有回應的事，再看到虞沁酒時，事情便一目了然。于是又問，“搬家怎麽不喊我？”

“季醫生這麽忙，哪裏有空幫我搬家。”

季青柚有些不認同她的說法，可還是伸手扶虞沁酒起來，虞沁酒起身的時候一個踉跄，泛白的手指攥緊了她被細雨暈濕的衣袖。

“你淋雨了？”虞沁酒站穩後微微蹙眉，指尖撚了撚她的衣袖，“袖子都濕了。”

“只是一點小雨。”季青柚解釋，又看着虞沁酒微濕的發，喉嚨有些發緊，“你在門口待多久了，先去我家把頭發擦擦吧。”

“別感冒了。”她又補了一句。

“好啊。”虞沁酒笑眯眯地答應，進門之前又嘟囔着，“我等了一個小時，開鎖師傅說是半個小時就過來，不過今天下雨，也情有可原。”

她喜歡自說自話。

也習慣總是站在其他人的角度思考問題。

在看待這個世界時，虞沁酒總是有着萬裏挑一的視角。季青柚這麽想着，便覺着這也許是虞沁酒适合成為建築師的緣由。

進門之後，季青柚打開空調，又給虞沁酒拿了雙拖鞋，去浴室拿新毛巾，又泡了杯紅糖姜茶和感冒靈。

等端出來時，發現虞沁酒人不在客廳，暈濕的外套和圍巾随意地放在沙發上，在分外整齊的客廳顯得格格不入，有些散漫。

卻又似讓一塵不變的環境多了幾分鮮亮感。

她駐足，停留在沾染着濕氣的沙發旁邊，凝視着自己手裏的兩杯熱氣騰騰的姜茶和感冒靈，以及折疊挂在手臂上的毛巾，忽然察覺到了處于變化中的某種維系。

“我在這裏。”

飄搖輕細的嗓音傳過來，打破了她的停留。

季青柚意識到虞沁酒在書房，走進去時，空調暖風将虞沁酒身上淡卻柔和的香水味吹到她臉上，像一陣雪融在裏面的玫瑰柔風。

“我見這裏門開着，就直接進來了。”虞沁酒彎着眼和她解釋，“季醫生不會怪我吧？”

季青柚頓了頓，走進去，将自己手中泡好的紅糖姜茶遞給虞沁酒，“你不喜歡喝藥，所以給你泡的紅糖姜茶。”

她沒有說之前紀西阮來她家，書房被她提前上鎖的事情，她是不喜歡其他人進書房，并非裏面含有什麽私密文件亦或者是秘密。

只是書房是她的藏匿之地，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她不希望別人來打破這種安全感。

但虞沁酒除外。

因為早在幼童時期，她就已經入駐她的安全島。

“記得這麽清楚？”虞沁酒抿了一口姜茶，暖熱的液體入腹，将身體裏的寒冷驅逐，她舒展眉心，又往書房的大落地窗外看，微微眯眼，仔細打量和感受，輕聲呢喃，

“書房有一扇極大的落地窗，隐隐約約可以聽到輪渡鳴笛聲，連成片的建築在這個角度看起來很開闊，也很整齊，再往遠一點看，還能看得到河……”

“對了，還有一棵柿子樹。”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得出結論，又望向她，微翹的睫毛纖長勾人，“還離醫院這麽近，你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

“你是怎麽找到的，我就是怎麽找到的。”

季青柚将毛巾展開，正想遞給她，卻又發現她正端着杯子不好拿，便抿着唇，輕輕将毛巾蓋在了她的頭發上。

白色毛巾與虞沁酒格外相襯，映得她白皙細膩的肌膚顯得分外通透，燈光下，漂亮柔軟的五官似是散着柔光。

她彎着眼笑，眼尾淺色淚痣多了幾分蠱人的純欲感。

視線不小心在空中定格。季青柚指尖微顫，不由自主地在心裏想——或許是說，這世界上的任何顏色都能與虞沁酒相襯。

她慌亂地将手撤回，不再直視虞沁酒，端起剛剛被放置在桌上的感冒靈，喝了一口才平複自己這一瞬間的慌亂。

“真奇怪。”虞沁酒出了聲，慢悠悠的。

季青柚将手裏的感冒靈換了只手端着，“什麽？”

虞沁酒喝完姜茶，将杯子放置在桌上，捏着毛巾擦了擦頭發，“這種事情我倒是記得很清楚，但連自己家裏的密碼都想不起來。”

她指的是季青柚關于書房的要求。

十七歲的某天晚上，季青柚在書房給虞沁酒講題，虞沁酒突然拉着她，在書房地上并排躺着，在搖曳的月光裏，往窗戶外面看。那扇窗戶很小，躺下來基本上就只能看得到星星和月亮，其他什麽也看不到。

虞沁酒對這種景象感到不滿，因為那時候季青柚待在書房裏的時間很多，因為喜歡學習，喜歡看書，但她不希望季青柚在書房裏的時候什麽都看不到。于是虞沁酒那時得出的結論是，以後要當建築師，設計出獨一無二的房型，躺在書房地上往外看，就能看到、聽到、感受到精彩紛呈的世界。

她那時擁有着少年人的天真和恣意，并攜帶沉悶厚重的季青柚，也開始暢游宇宙。

而季青柚想要的宇宙是：流動卻整齊，鮮亮卻安全。

很抽象的要求。

虞沁酒卻在那個晚上，将這個抽象要求落為具體：要有季青柚最喜歡看的完整的房子；要有水有山，如果沒有山那就樹，樹一定要特別一點，最好不是遍布南梧市的梧桐樹，而是她奶奶家院子裏養的柿子樹，如果找不到，她就把她奶奶家那棵搬過來；要有聲音，因為那天晚上她們聽的是輪渡鳴笛聲，所以虞沁酒将這種聲音也嵌入其中；要有一扇極大的落地窗。

季青柚并不知道虞沁酒為什麽能有這麽多具象化的想法。

但她記得，那個晚上，虞沁酒生動又飽滿地為她描繪未來的色彩，為她聯結這個鮮亮的世界。

所以在得知和虞沁酒成為鄰居時，季青柚毫不驚訝，因為這完全不是巧合，而是符合齒輪轉動規則的合理軌跡。

回憶戛然而止。

季青柚輕阖眼皮，再睜眼時，虞沁酒仍然在她眼前，沒有破滅，眼底沁着笑意，卻不似回憶裏那般天真爛漫。

總有種飄搖，落不到實地的觀感。

可越是這樣，就讓人越想将她留在身邊，裹得緊緊的，将她帶到自己密不透風的保護罩裏，不讓任何人将她擊碎。

可偏偏，保護罩裏也長着向內的尖刺。

季青柚将混雜的思緒趕出腦海，低頭喝了一口已經變涼的感冒靈，指尖輕微摩挲着杯壁，在杯中殘留的藥味萦繞鼻尖，遮蓋虞沁酒的味道時，她終于出聲，

“虞沁酒，你為什麽要當建築師呢？”

虞沁酒擦頭的動作停了下來，柔軟的毛巾垂落在肩上，她側眸，迎上季青柚的目光。

對峙幾秒後。

她輕巧地笑了笑，“小時候吧，總想着以後要做的工作就是堆雪人，但是後來，聽說你家房子着火了，我就想着，假如你們家房子着火的時候，我在就好了。

那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不會讓你一個人被鎖在書房裏，也不會讓你留下‘長時間說話困難’後遺症，更不會讓你因為呼吸道灼傷，所以後來每次很艱難地發聲說話都被人嘲笑是機器人……”

季青柚攥緊指尖，突然喘不過氣來。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假如，我既不能回到你的小時候，也不能在那個時候就把你救出來。”

虞沁酒将毛巾攥在手裏，微微低頭，“後來，我去找模型，去找照片，等給你拍下來的照片有裝滿一個相冊的時候，我翻着翻着，突然覺得這些房子都設計的不是很好，這裏面的防火裝置都被忽略了。

我就突然想着，要是哪天我送給你一本相冊，裏頭全是我設計的建築，或者以後你住在一個特別讓你有安全感的房子的時候，想起來還是我設計的，那得多有成就感啊……”

說着，她望向季青柚，彎着眼笑，語氣輕快起來，“好吧，其實上面這些全是虛假的套話。”

“雖然希望我設計的房子能讓你有安全感，但其實我會當建築師，最根本的原因是……”

季青柚望着她，眼眶澀得好似又被卷進那場火災。

虞沁酒走過來，将毛巾鋪到她頭上，輕輕給她擦着發間的濕潤，将她裹在毛巾裏，攥着毛巾，緩慢而輕柔地将她們之間的距離拉近。

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聲音極輕極輕，

“冬天太短啦，沒辦法讓我把堆雪人變成工作。”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嗚我忍不住嗚嗚嗚了，我是嗚嗚怪！我的評論呢嗚嗚嗚！你們怎麽都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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