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來接季醫生下班。”◎
虞沁酒在給季青柚擦頭發,用她剛剛擦過頭發的毛巾。距離無限拉近,氣味開始交融。
好似僅隔幾公分,一種足以粘連生命的距離。
季青柚視力很好,足以看清虞沁酒偏淺瞳仁裏映着的自己,也可以看見她微濕睫毛微微翹起的弧度,以及在眼尾淚痣上覆上的那一層陰影。
她明明安靜,可微微擡眼看她的時候,卻透露出一種無聲的蠱誘,目光好似聯結成燃燒到幾乎斷裂的木橋。
甚至連綿軟的呼吸都近乎纏繞在一起,落地窗外淅瀝小雨一覽無遺。細雨仿若連成無數根稠密的細線,将她們敏感的神經末梢捆綁束縛。
季青柚微垂着的眼睫開始無端發顫。
“虞……沁酒。”她終于發出聲音,喉嚨有些發緊。
卻馬上被突兀的手機振動聲打斷,理智重歸腦海,她下意識地拉遠距離,有些局促地拿着毛巾退遠。
于是接上去的話變成了,“你電話響了。”
手機鈴聲并沒有很快停止。
季青柚微微垂頭,沒有去看虞沁酒,只是反複地用毛巾揉擦自己的頭發,可怎麽也找不到剛才的感覺,虞沁酒替她擦頭發的動作太輕,輕軟柔和,舒适到連她自己都無法複制。
過了十幾秒,突兀的鈴聲終于中斷。
虞沁酒的聲音終于響起,在淅淅瀝瀝的小雨聲裏聽起來很輕,“嗯,對,好,我馬上來了。”
電話挂斷後,空氣靜谧幾秒。
虞沁酒重新望向她,語氣和表情都沒什麽變化,“開鎖師傅來了。”
Advertisement
暈濕的毛巾變涼,季青柚攥緊了些,微垂着眼,“好。”
虞沁酒“嗯”了一聲,轉身打開門,“那我走啦。”
走出去之前,又似是不經意地問,“對了,你剛剛想說什麽?”
季青柚頓了一會,指尖攥緊毛巾,“就是想提醒你,密碼別設太難,不然記不住也是一件挺麻煩的事情。”
“噢……”虞沁酒拖長聲音,然後笑了,聲音很輕,“知道了,謝謝季醫生提醒。”
她似是在笑,可語氣裏卻夾雜着幾分故作的疏離。
季青柚沒弄明白虞沁酒為什麽突然變換語氣,微微抿唇,還是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吧,現在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太方便。”
虞沁酒沒反對,只“哼”一聲,靜默了一小會,才開口,“你覺得我記不住難的密碼?”
原來是這個原因。
季青柚松了口氣,“沒有。”
虞沁酒賭氣,“就有。”
季青柚停了一會兒,說,“是我沒說明白。”
虞沁酒驚訝地擡眼,“你哪兒沒說明白?”
季青柚思考幾秒,“要是我惹你不開心的話,就是我沒說明白。”
“我開玩笑的。”虞沁酒說着又看她,有些語重心長地開口,“你脾氣太好了,會吃虧的。”
“不會的。”季青柚否認,凝視她幾秒又移開視線,“醫院的人都默認我是一個不通人情的同事,我吃不了什麽虧。”
說着,她停了一會,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只有你會覺得我脾氣好。”
虞沁酒還是聽清了她的話,步子頓了頓,睫毛微微垂着,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那也好。”
開鎖師傅走之前,提醒虞沁酒重新設定一個好記的密碼。虞沁酒蹲在密碼鎖前,犯了難,“我之前就是所有的密碼都用生日數字,然後一夜之間所有的賬號都被盜走了,這次回來之後就想着用難點的密碼吧,又記不住。”
“Q.Q和郵箱也是?”季青柚突然問。
“嗯吶。”虞沁酒點頭,“出國那年,就都被盜了,也找不回,畢竟那會又不像現在,什麽都綁定手機號和身份證……”
說着,她停了下來,微卷的發絲垂洩在頸部,遮掩住大半神情,略含笑意的聲音傳了出來,似是開玩笑的語氣,
“你不會那時候還找過我吧?”
季青柚垂眼,凝視着她攥住門把手的手指,嗓音有些發幹,“沒找過,我的賬號也全都被盜了。”
“啊?”虞沁酒聽起來有些驚訝,“誰這麽缺德啊,我記得你那時候都已經有兩個太陽了,太可惜了。”
說着,她又放輕聲音,“不過那時候盜號也不稀奇,畢竟那是2012年。”
她說,畢竟是2012年。
神奇的2012年,足以讓“盜號”和“不聯系”這種小事,成為十年後輕描淡寫的談資,也足以讓滲透彼此人生的虞沁酒和季青柚,硬生生地從粘連的生命中剝離開來,變成十年間只能遙遙相望的關系。
季青柚盯了她一會,覺得自己好似吞進了一根細密的小刺,綿軟的疼痛幾近将她吞沒。她猜不到虞沁酒是否在此時和她産生同樣的情緒,也難以分辨這種疼痛僅僅是後遺症,還是新的創痕。
可她應該知道,如果那時不剝離,就會不斷産生新的創痕,直至連這樣遙遙相望的關系都無法維系。
她應該知道的,她不能将虞沁酒留住。
不管是十年前,還是現在。
季青柚反複在心中強調這一點,離開之前,她輕聲拒絕虞沁酒邀請她進去坐坐的請求,将話題重新轉移到密碼設定上,
“你還是可以用同一串數字當密碼,但可以在不同的密碼前加上不一樣的前綴,這樣的話,你就可以只記住簡單的前綴,也會讓密碼不完全一致,避免被偷盜的風險。”
虞沁酒沒有回應她的提議,只靠在門邊,靜默了好一會,突然問她,
“那你的密碼也會用這種方式嗎?”
打開密碼鎖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又結束,季青柚微微站定,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指發着輕微的顫。
她回頭,和站在廊道燈光下的虞沁酒對視,最終被自己的內心說服,只得承認,
“有的會用,有的不用。”
虞沁酒往後靠了靠,眸子笑彎成了月牙,
“那我也試試。”
周四,紀西阮處于一個極度焦躁的狀态,大概是因為第二天虞稚酒的手術。她一向和病人打得火熱,也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和眼淚,為此吃過很多虧,可還是不願意改變。
“小酒明天手術。”紀西阮耷拉着眼,拍了拍季青柚的肩,“你不去看看她,在這做什麽呢?”
季青柚頭也沒擡,“編手繩。”
“編手繩?”紀西阮懷疑自己聽錯了,看着季青柚用紅繩打得整整齊齊的單手外科結,“給誰的?”
季青柚手上動作不停,“小酒。”
紀西阮狐疑地問,“哪個小酒?”
季青柚瞥她一眼,“你的小酒。”
紀西阮抓住關鍵,“哦,我的小酒。那就還有你的小酒呗?”
季青柚動作頓了頓,轉移了話題,“小酒上次看到隔壁床來探病的小男孩手上有什麽幸運手鏈,那小男孩還跑來和她炫耀,她偷偷躲在被子裏哭了,又不敢和她媽媽說,怕讓媽媽覺得她不懂事。”
“啊?”紀西阮忿忿開口,“哪來的小破孩,成天吃飽飯沒事做是不是?跑這來欺負小女孩?”
季青柚沒說話。
紀西阮又看她一會,笑,“季醫生啊,我說你最近怎麽變了這麽多,換了手表摘了眼鏡,連身上的人情味都顯出來了?怎麽回事啊,平白無故的……”
季青柚打好最後一個結,将編成一個圈的紅色手繩從礦泉水瓶上扯下來,瞥她一眼,“我去看個病人。”
紀西阮話說得不太對,她從來沒改變些什麽。虞沁酒再次出現之後,她想清楚了自己身上的很多事,便不必再假裝。
她只是表現得更像真實的季青柚而已。
下午忙完,季青柚帶着手繩去看虞稚酒,還沒走進去,便聽到病房裏的歡聲笑語,有虞稚酒稚氣的話語,也有虞沁酒輕軟的話語,還有紀西阮清亮的嗓門。
季青柚在病房門口駐足。
看到了最紮眼的虞沁酒,微卷蓬松的茶黑色發絲,蛋黃色大衣和酒紅色圍巾,耳垂上的油畫藍色蝴蝶耳釘,每一處都是白茫茫的病房裏最鮮亮的色彩。
病床就在窗邊,冬日暖陽洋洋灑灑,在虞沁酒身上渡上一層漂亮又朦胧的金光,揚起她沁滿笑意的唇角。
她看起來似乎和虞稚酒成為了好朋友。
對了,還有紀西阮。
活潑開朗擅長交際的紀西阮,自然能和虞沁酒聊得歡快,能讓虞沁酒笑着喊一聲“紀醫生”,也能逗得虞稚酒哈哈大笑。
病房裏再次發出笑聲的時候。
紀西阮終于正色,安撫好虞稚酒之後,打算去別的病房,卻在一擡頭看到了季青柚,“哎,季醫生也來了?”
季青柚瞥到虞稚酒手上已經戴好的精致手鏈,便輕輕點頭,沒将自己編好的手術結手環拿出來。
又迎上虞沁酒含笑的目光,目光下垂一秒,便走進去。
“來看小酒?”
“不是。”虞沁酒柔軟的目光跟着她的動作移動,等她駐足在病床前時,唇邊輕揚的弧度大了些,
“來接季醫生下班。”
季青柚擡眼看她,指尖微顫,語氣卻淡淡,
“接哪個季/紀醫生?”
作者有話說:
紀醫生:接我啊?也行,正好把我接走看你倆談戀愛。
季青柚(擡眼):……
虞稚酒:大人好奇怪……我愛我的奧特曼
虞沁酒(懷疑臉):她是不是吃醋了?不會就因為我喊了一句紀醫生吧?
季青柚(緊随其後):沒有。
紀西阮/虞稚酒: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