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的,但你不認識。”◎
季青柚從小就很少笑。
所以虞沁酒學會了講笑話。
像是“自己家裏其實養了一條惡犬”;還有在季青柚給她講題的時候,說她這個講法就等于只說了一句話——虞沁酒是傻子;再有在送筆給季青柚的時候,在季青柚的校服上畫了一個笑得很怪異的小機器人,配上了“桀桀桀”的笑聲拟聲詞。
在這種時候,季青柚通常不會笑,只會覺得她做的事情都很無聊,并且沉默地翻開書。
但是。季青柚會在別人問她虞沁酒家裏是不是真的有惡犬的時候,為難地點頭說“是”,這大概是季青柚撒的第一個謊;也會給虞沁酒講題講到十一遍,直到虞沁酒點頭說聽懂;甚至将被虞沁酒畫上機器人寫着“桀桀桀”幾個字的校服公然地穿到演講比賽上。
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
虞沁酒都會覺得,這世界上的每個人,大概都是由無數個回憶構成的一個整體。
十年,沒有聯系方式,沒有見面。
僅僅靠回憶,卻比在這十年期間,每天見無數次面每天聯絡無數次的每一個人,要珍貴一百倍。
例如現在。
她似乎還對季青柚每個不經意的笑,記憶猶新。
煙花燃放結束。
季青柚抿唇,盯了虞沁酒許久,問,“什麽時候?”
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何時産生的笑容。
“就剛剛啊,說煙花比我漂亮的時候。”虞沁酒這時候像是完全沒喝醉了,笑得有些開心,“而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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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小時候動不動就生病,就過敏的小病秧子,今天竟然背着我走了這麽遠的路,我還挺欣慰的。”
季青柚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我早就不是病秧子了。”
雪下得有些大。
虞沁酒在紛亂的大雪裏望她,好一會,緩慢地走近,伸出手指,裹着一陣甜潤又變得有些寒的玫瑰酒精香。
虞沁酒的手指落到圍巾上的時候,莫名裹上了一層熱氣,讓季青柚手裏的雪花開始消融,在她緩慢加速的心跳聲裏,虞沁酒蘊着笑意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季醫生這麽厲害……”
“怎麽連個圍巾的結都總是系不好?”
回到家的時候。
季青柚收到了一條新的微信好友申請,頭像是一棟建築,純白色,不夾雜任何人工色調,背景是一座很熟悉的山和連接四處的電線。
通過這座山,季青柚認出了虞沁酒。
好友申請裏還有一句話:【新年快樂啊】
季青柚通過申請:【新年快樂】
那邊又回複:【季醫生猜猜我是誰?】
季青柚給她備注“虞沁酒”,卻回過去:【虞工】
虞沁酒:【你別這麽喊我/撇嘴,像是馬上要回英國上班了似的】
季青柚回得很快,等字都打出去了時,她看到自己回複的兩個字,指尖微微一動:
【虞工】
幼稚,別人不讓做的偏偏要做。
她這麽想着,卻看到虞沁酒的回複:
【好吧】
【季大醫生喜歡就好】
文字沒有語氣,卻憑空産生了情緒,季青柚似乎能聽到虞沁酒喊她“季大醫生”時的語氣。
咬字清晰,尾調微微上揚,夾雜着輕軟的氣息。
有點軟言侬語的調調,卻輕慢而慵懶。
很少有人喊她季大醫生,也很少有人像虞沁酒,喊她的所有稱呼裏,都自帶飽滿的情緒。
聊天結束前,季青柚打開電腦看資料,瞥到已經用了多年的電腦壁紙,凝視幾秒,她微微垂眼,又想到虞沁酒這麽多天一直在酒店裏住,便回過去:
【虞工要是假期都在南梧久住的話】
【還是租個短期房比較方便】
虞沁酒的回複很快:【已經在找啦,過幾天搬家】
季青柚簡單回複,說搬家可以叫上自己,便放下手機,看了十幾分鐘手術資料,有些靜不下心,總是想到虞沁酒在KTV包廂裏說的那番話,于是又拿起手機,找到和秦霜遲的聊天對話。
上次對話還停留在秦霜遲叫她回去吃飯的消息上,在這條消息裏,秦霜遲提到“姐夫”這個詞語。
一個季青柚從來都抗拒用在虞睦州身上的詞語。
季青柚盯了一會,最終打了幾個字發出去:
【姐,你讓他不要再打擾虞沁酒了】
發完之後,她徹底靜下心,開始準備下周所有手術要用的資料。醒來的時候,雪已經将這座城市嵌上一層白色奶油。
極大的落地窗微微敞開一條縫,有冷風和飄曳的光影順着溜進來,跳躍,映在白牆上,緩慢攀上。
等那束光影爬到書架的最頂一層空格時。
季青柚從書房出來,洗漱出門,遇到從對面鄰居家走出來的中介。當初也是這個中介幫她找的房子,滿足了她異常奇怪又挑剔的要求:
離醫院不超過五公裏,價格合适,并且書房必須要有一扇極大的落地窗,可以聽到遙遠的輪渡鳴笛聲,看得到一片建築,看得到河,最好有一棵柿子樹。
她不指望中介能滿足她所有的要求,但這個中介的确神通廣大,在種滿梧桐樹的南梧,找到了栽種柿子樹的小區,甚至還滿足了她所有的要求。
看到她出門後,中介熱情地叫住她,“季醫生去哪兒,要不要我把你帶上?”
四溢的熱情并不是沒有緣故。她上次在路邊遇到中介突發心髒疾病的兒子,一路跟到了醫院,最終人被救了回來,中介對她也就特別熱情。
季青柚搖頭,“不用了,我去醫院拿個東西。”
中介感慨,“季醫生真是個好醫生,周末還經常往醫院跑。”
季青柚抿唇,“我只是拿東西。”
中介笑而不語,“上次我手術住院就看出來了,季醫生放假還往醫院跑可不止一次啊。”
季青柚沒說話。
中介又說,“對了季醫生,你們醫院有沒有什麽新來的醫生要租房的,你對面這家想把房子租出去,我覺得這房子還挺新的,設備很好,價格也公道,要是你有朋友想住,我可以只收一半中介費。”
季青柚停下步子,“短租可以嗎?”
中介皺眉,“短租啊……也不是不行,只是價格可能會貴一些。”
季青柚點頭,“我知道了。”
中介沒說太多,只說随時可以聯系。
季青柚覺得自己沒把這事放心上,畢竟真的讓虞沁酒住自己對面,不是件好事。如果有天秦霜遲帶着虞睦州一塊來找她,這件事一旦發生,原因後果都很明顯。
是她季青柚,讓虞沁酒碰到了虞睦州。
是她季青柚,讓虞沁酒變得不快樂。
即使這種可能性很小,她也不願意讓它存在。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又遇到了正關門的中介,中介看到她之後,臉上帶着歉意,“不好意思啊季醫生,今天剛和你說給你朋友介紹來着,然後今天下午就租出去了,租戶說過幾天搬過來。”
季青柚怔了幾秒,抿着唇說沒事。
中介離開後。
她伸出手指按密碼,沒及時按開門鎖。
手指懸停在空中。
心底卻好似浸泡着一塊無限脹大的海綿,有些不适,倒不會憋悶,只有些難受,可又拿不出來。
不上不下間。
她發現,她在問出那句“短租可以嗎”的時候,的的确确,産生了想讓虞沁酒搬到她家對面的想法。
不過幸好。
季青柚寂靜地松了口氣,擡手按開門鎖。
幸好她的想法還沒實噎埖施,就已經破碎。
這座城市在融雪的時候更像冬天,帶來侵入身體裏的寒冷,只有窩入空調環境裏才能散去。
午休時,季青柚咳嗽了幾下。來看她的秦霜遲立馬泡了杯感冒靈給她,臨走之前開玩笑式地囑咐她,“千萬別在我婚禮之前生病,要是你不來,這婚就不結了。”
等秦霜遲離開,紀西阮慢吞吞地挪着電腦椅湊到季青柚跟前,跟着她一起看了會資料,悶聲悶氣地說,
“季青柚,要不我們過完年去奧地利玩吧,就去這裏,你最愛的阿爾卑斯山,我看你用這壁紙這麽多年了,是不是從來沒去過?我請你去,機票酒店我全包,怎麽樣?”
說着,她指了指季青柚的電腦壁紙。
季青柚掃她一眼,大年初四是秦霜遲定好的婚禮日期,“不去,沒時間。”
紀西阮理直氣壯,“你就不能陪我散散心啊,我都這麽遷就你了,還給你包酒店機票,還去你最愛的阿爾卑斯山。”
季青柚仰頭喝完感冒靈,“我好像沒說過我最愛阿爾卑斯山。”
紀西阮皺了皺鼻子,“那你一直用這張壁紙,門口王大爺這麽多年假發都換好幾頂了,你壁紙還沒換過?”
季青柚低頭看了一下手表,沒理她。
紀西阮注意到了她手表的變化,“喲,換了個手表。”
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她,“喲,還沒戴眼鏡。”
季青柚沒理會她的怪聲怪氣,“早就換了。”
“那為什麽突然不戴眼鏡了?”紀西阮好奇地湊過來,“還真別說,你不戴眼鏡把這雙眼睛露出來吧,都有些不像以前的你了,看人含情脈脈的,弄得人家心髒砰砰跳……”
季青柚淡淡地瞥向她,“不去。”
紀西阮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最終你還是選擇了秦醫生的婚禮,抛棄了孤獨又悲傷的我。”
季青柚突然有些心軟,“你還是放棄吧。”
“早就放棄了。”紀西阮頓了幾秒,又恢複了跳脫的表情,“我說真的,你為什麽要一直用這張阿爾卑斯山的照片當壁紙?”
季青柚的目光落到電腦壁紙上,停留一會,似是有些走神,過會才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懶得換。”
“懶得換?”紀西阮好奇心又被激了起來,她眯了眯眼,“我不信你這麽勤奮一個人會這麽久不換電腦壁紙?”
“說吧,誰發給你的?”
空調風在這一瞬間變得有些大。
季青柚喉嚨有些癢,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紀西阮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就是真的是別人發給你的!你們是不是還約好了一起去啊!”
季青柚盯着電腦上的資料,頭也沒擡,“沒有。”
紀西阮置若罔聞,“原來真的有。”
季青柚點了幾下鼠标,轉移話題,“小酒怎麽樣了?”
“挺好的啊,過兩天手術,這幾天體征都沒什麽問題。”紀西阮回答完,後面又跟了一句,“這人是誰?”
季青柚沒說話,又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視線仍然緊盯着電腦屏幕上的那座燦白又夾雜着粉暈的雪山。
紀西阮的頭探到另一邊,“求你了季青柚,告訴我吧,不然今天我會因為好奇心旺盛而折磨致死的,誰給你發的壁紙,我認不認識,男的女的?”
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微信消息通知,來自虞沁酒,是一組圖片。
季青柚沒馬上點開看。
紀西阮卻躍躍欲試,視線往看不到內容的微信通知上瞥了瞥,頭已經快湊到季青柚臉上,好似要把她表情裏的每一個細節都觀察清楚。
季青柚默默推開她的頭,拿起手機,看到那一組圖片裏各種稀奇古怪的房子後,靜了幾秒。
擡眼看到紀西阮快要憋瘋的表情後,喝了口熱水,平靜地給出致命一刀,
“女的,但你不認識。”
作者有話說:
季青柚:還很漂亮
紀西阮:因季青柚一句“不認識”卒
嗚嗚嗚可是因為她不愛笑所以她就學會了講笑話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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