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被罰
高個子默默放下手中的活計,從腳手架爬下來,乖乖垂首與其他三個人站立成一排。
背着手站在他們面前,緊繃着臉的人是畫院裏最嚴厲的助教,姓林名道常。
謝棠他們入畫院的
沒想到胖子無意的發牢騷,竟會被他撞見,四個人背後齊齊冒出了冷汗。
“你們方才在這裏說了什麽?”林道常面色沉沉,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鋒利的目光在四人臉上來回打量。當他的視線掃過高淩寒時,不着痕跡的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的掠過。
四個人都摸不準這位“黑無常”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身後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把胖子和高淩寒的話聽了多少,暗中面面相觑,吞聲不敢言。
胖子鼓起勇氣來,嬉笑着企圖蒙混過去:“沒說什麽。”但一對上林道常那深邃嚴肅的眼眸,他的笑容又膽怯的消退下去。
“你們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嗎?”林道常語氣森然,讓四人周身的溫度直降了幾分。
就在他即将發作起來之際,高淩寒突兀一聲反問,讓本就僵硬的氣氛更加局促了起來。
“難道我們的話有錯嗎?”他昂起頭來,雙目直視着林道常,絲毫沒有懼怕之意。站在他身側的齊孟軒不想讓他和助教發生争執,私下裏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卻被他置若罔聞。
“畫的再好,又如何?”他擲地有聲的問道:“畫的再好,難道還能像那些文臣武将般名留青史嗎?難道還能像霍去病一樣,驅匈奴于邊疆,封狼居胥嗎?”
此話一出,剩餘三個人不自覺的皺起眉頭來,覺得這話甚是不妥。繪畫在他的口中被貶到一文不值,那他們如此努力的考進畫院豈不也是笑話一場
林道常冷冷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般,道:“既然你覺得繪畫無用,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
高淩寒仿佛被點中了死穴,突然啞了聲音,謝棠側頭悄悄去觑他的臉,只見他滿臉通紅,欲言又止。
“你們三個的想法也同他一樣嗎?”林道常氣勢一壓,将矛頭轉向謝棠和其他兩個人。
謝棠和其他兩個人連想都沒有想那麽多,連忙搖頭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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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道常冷哼了一聲,道:“呵,你們的掌院喜歡把人分作三六九等,我的觀點絕對無法與他茍同!”
“我告訴你們,畫技有高低,畫者卻從來不分高低貴賤!既然你們都還不懂這個道理,那就讓我來給你們上這第一節 課!”
他的話讓四人立刻明白他之所以如此生氣正是因為胖子剛才的最後一句話,而始作俑者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不知有沒有在後悔自己的胡言亂語。
周遭的其他生徒看到他們被林助教拎出來教訓,紛紛假裝無意的避開這塊地方,以免被殃及池魚。
“凡執筆者,着墨之一二,無論粗鄙雅致,心中有畫,即為畫者。吳真人出身孤寒終名垂青史,仇大家始為漆工後天下知,自古往來聖賢幾多曾是漁夫老妪,蒼頭百姓。今日不過是要你們上色,這點小事就叫苦連天。工匠又如何?他們日夜勤勉,專攻有術,拿起畫筆,即可為廟宇殿堂添色雕琢,汝等無知傲慢,不過才入院兩日,就敢仗着家世拙技在畫堂口出不遜,倘若再學些本事,就目中無人了?”
胖子發牢騷的時候,也沒有想這麽多道理,此時被林道常罵得狗血淋頭,心裏開了悟,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話裏的偏見,臉臊的跟猴屁股似的。
林道常說完這席話後,再看眼前四個生徒,一個橫眉豎眼不服氣,剩下三個只知呆呆站着,一幅任打任罵的樣子,再大的怒火也像打在棉花上。他深深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恨這些生徒不争氣,無一是良才。
其實他這一席話落在謝棠的心裏,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了她諸多的感想,甚至有種忽遇恩師的感覺。只是謝棠一緊張起來,便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努力了幾次,還是張不了口。
“不管誰剛才說了那番話,都給我回去認真反省!”林道常将話說盡,見他們仍然不為所動,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正要揮袖離開。
如果此時四人安安靜靜不要反駁,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但是世上的事十有十十十十的不如意。
就在林道常轉身剛踏出一步之時,高淩寒從鼻腔裏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切”。
這一聲“切”發出來後,不僅謝棠三個人僵在當場,就連當事人聽到自己的聲音時也是一愣。
他明明只在心裏表示的不屑,怎麽真的把聲音發出來了?高淩寒一陣慌亂,想補救為時已晚。
林道常寒着臉,緊捏拳頭,緩緩轉身,颌下的胡須都因氣憤而微微顫抖……
于是四個人就被林道常不顧斯文的一人送上一腳,責令他們雙手拎着硯臺,半蹲在大學堂的入口處罰站,不見太陽下山,不許離開,任由大學堂來來往往的師生觀賞,同時也殺雞儆猴給其他不老實的生徒看。
“拖累大家了。”胖子蹲的渾身顫顫巍巍,嘆了一口氣,懊悔自己就不應該随便抱怨。
眼前人來人往,每個人從他們面前走過去,嘴角都忍不住翹起來,仿佛在看什麽稀奇的猴子一般,裏面還有不少他們相熟的同窗,這個臉算是丢盡了。
他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謝棠和齊孟軒了,兩人明明自始至終都沒有犯什麽錯誤,卻被他和高淩寒牽連着一起罰站和丢臉。
高淩寒繃着牙關,努力将拎着硯臺的雙手舉平,道:“說什麽廢話,一起經過難,一起吃過苦,大家以後就是你我不分的兄弟了。”他不似胖子,他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即便那只是個意外。
“我說高淩寒,你怎麽敢和助教那麽說話?就不怕他真的把你趕出畫院?”胖子雖然站都站不穩,但還是止不住八卦的心思。
說到這個,高淩寒還是十分輕蔑的哼了一聲道:“如果他們敢這麽做,那才好。”
胖子聽出高淩寒和畫院的師傅們似乎有點故事,眼睛一亮,正要追問,站在最邊上一直不吭聲謝棠,忽然說道:“其實我覺得林助教說的沒錯……”
這一路過來,林道常的那句“畫者不分高低貴賤”的話一直在她的腦海裏回響着,震耳欲聾,發人深省。
“我……”胖子下意識的想反駁,但這次的确是他理虧了,怎麽反駁都像是強詞奪理。
和謝棠一樣沉默寡言的齊孟軒,也甕聲甕氣的附和謝棠道:“我也是這麽覺得。”他本來就是一個工匠之子,通過自己不懈的練習才考進了畫院裏,希冀将來能讨君上賞識混個一官半職。如果真論起貴賤,他就不配站在這裏。
謝棠何嘗不是如此。
“那就算我錯了。”胖子更加沒話說,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
這個話題到這裏,就沒人再追究下去。
又過了一會,不安分的胖子往周圍賊眉鼠眼的看了一圈,壓低自己的聲音道:“手臂好酸,我能不能偷偷放一放,休息一下?”
“勸你最好不要,林助教已經被我們氣急了,你要是被他再抓到偷懶,你猜他會如何?”齊孟軒涼飕飕的說道。他已經被連累了一次,不想再被連累一次。
“可是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還能更糟糕?”胖子不相信。
“比如站到明天天亮?”
“那還是算了,我安分點。”胖子低頭耷腦下去。
謝棠本來身子就虛,沒站一會就滿頭大汗,可她還是咬牙堅持着。
他們并不知道,在大學堂身後的樓閣裏面的确有兩個人正在瞧着他們。一個是罰他們半蹲的黑臉林道常,另一個就是在他們面前總以紅臉出現,和藹可親的宋掌院:宋子房。
宋子房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撫須,憑欄站着,微風将他黑白參半的胡須吹得四處飄蕩。
他眼底裝着那四個罰半蹲的生徒的身影,半是感慨,半是嗟嘆說道:“又是一批新的生徒,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我們都送走了不知道多少批了,年輕的依舊年輕,我們卻……”
林道常聽着他又要感慨起歲月不饒人,不想聽他矯情,直接毫不留情的打斷他的話道:“這群新的生徒有才華的不在少數,個個都少年意氣,不受約束,你要如何安排他們?”
宋子房被打斷了感慨卻不惱,成竹在胸的說道:“就像從前那樣,讓他們給君上新起的宮殿刷幾旬的漆,先磨砺一番再說。”
“若是有特別乖張的,那就像今天這樣,把他們單拎出來罰站,不用多久這批生徒就會服服帖帖,順從畫院的規矩。”
“再不服的,就直接驅逐出畫院,不用留情面。”
“掌院真是好手段。”林道常怪聲怪氣的說道。
宋子房微微一笑,轉身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林道常的肩膀,就打算離開。
林道常出聲,将他挽留住,問道:“那我們那位高賢侄呢?”
“一視同仁。”宋子房腳步稍作一頓,撇下一句話,便徑直走了。
太陽在謝棠四人千盼萬盼中,終于落到了山後。放下僵持着的手腳,他們只覺得這手腳再也不屬于自己了,互相作了別,謝棠艱難回到家後,卻沒想到家中竟有客人在等她……
作者有話要說:
壞消息是存稿快沒了,好消息是存稿快沒了,而且我沒有大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