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倒黴
宋子房暫放下這個深奧的問題,目光一凝道:“能通過畫技考試,老夫相信你們的畫技都不會低劣到哪裏去。”
“但自你們的雙腳踏入翰林圖畫院的這一刻起,你們就必須忘了之前所有的學畫過往,也忘記曾經畫過的那些圖!從今日你們坐到這裏開始,你們就應該做一個乖巧的學生,一個全新的畫者!不要妄圖蒙混度日,不要貪念投機取巧,圖畫院不留閑人,一旦讓老夫發現你們懈怠了,老夫定會讓你們卷鋪蓋走人!”
這就是宋子房除了教導這些生徒以外的另一番責任。
他身為畫院的掌院,君上命他招收這些生徒,主要的目的就是從中擇取出最優的畫師,為君上服務,而這些初出茅廬的生徒,家世不同,品性不一,就像剛外頭收割回來的野草一般,也需要仔細打理,不合規矩的就必須剔除出去。
他語氣淩厲,絲毫不留情面的說完這席話,唬得座下生徒們一陣心驚肉跳。
不知誰起的頭,生徒們不約而同的垂下頭去,應道:“不敢。”
就在這一片和諧的聲音中,謝棠聽到了一聲不屑的嗤笑。
她扭過頭,想尋到聲音的來處,卻只看到了自己同窗一張張神情緊張的臉,辨不清方才一道笑聲是誰發出來的。
上頭的“教授”又繼續說話了,謝棠連忙扭回頭,繼續認真聽講。
“……進了這裏,你們就要明白,自己将來要為君上服務。君上可能會命你們繪制宮廷宴會、壁畫、屏風,甚至于聖容禦真。不斷磨砺自己的畫技,是你們進入這裏應該做的事,而萬事小心謹慎為尚,則能保全你們的性命于君上前,務必将這四字牢記在心中……”宋子房語調又放緩,循循教導道。
後來這些生徒才知道,今日這個和藹時如春分,嚴厲時似雷霆,亦松亦馳的人絕非尋常的“教授”,而是這個畫院裏統籌所有事務的掌院-------宋子房,號意齋,善人物佛道,因筆法細膩,頗得君上器重。
“眼看中秋越來越近了,你打算在你父親面前怎麽解釋?”顧氏端坐在曹閑月的面前,憂心忡忡問道。
她所擔憂的人卻沒有她那麽多煩惱,曹閑月端着筆,正一筆一劃的往往描紅字帖裏填字,一臉無畏道:“到時候,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曹閑月本想直接和顧氏坦白自己和謝棠的事的,但又害怕她會對謝棠挑三揀四,索性就決定先将這件事隐瞞起來,到時候一起留着與她的父親一塊驚喜。
勢必要二老不能有一點反悔的餘地。
顧氏又忍不住長籲短嘆起來,帶着歉意道:“母親原以為在你父親面前蒙混過一次就結束了,所以才會給你出那種馊主意,沒想到你父親會那麽執着的,一定要讓你把人帶回家瞧瞧。”
Advertisement
曹閑月神色正了正,放下筆,握住顧氏的手道:“娘親,這件事本就不怪你。”婚姻由父母決定,但在這宅邸中她父親才是真正當家做主的人,他做下的決定,顧氏區區一個婦人哪裏能插得上話,這個道理換到別家去也是一樣。
而且顧氏也不是沒有為她做過努力,所以曹閑月心裏對這件事很平和。
顧氏蹙着眉,扯了扯曹閑月的袖子,道:“要不,你再考慮考慮你的表哥?他是知根知底的人,若是将他帶到你父親面前,你至少也有個說法?”
曹閑月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嘴一撇,道:“娘親,你真的了解表哥嗎?”
“當然……”顧氏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聽曹閑月語氣別有一番意味的說道:“你說他穩重老實,可我怎麽聽說他房中已經有了不少的侍妾?”
顧氏口中的那個表哥年齡也才不過18歲,這麽年輕就亂搞,就不怕腎虧?曹閑月陰恻恻想着。
對于她來說,顧氏的做法和曹徽的做法沒有什麽兩樣,都是想強迫自己嫁給自己不樂意的人,若有差距,也就是一個差一個更差的區別。如此一來她更不可能傾向任何一方,越發堅定自己的選擇。
“你說他一心上進,前途光明,我怎麽聽說他屢試不第,到現在連一個秀才出身都沒有?”曹閑月言之鑿鑿,仿佛親眼所見一般道。其實這些事只要有心去調查一下就知道,顧氏不知,定然是有人在她耳邊哄了她。
人不能進行比較,一旦進行比較,她就覺得連她家馱貨的驢都比所謂的表哥英俊三分。
什麽和謝棠比?好歹謝棠也是她親手挑中的人,她那不成器的表哥也配和她比?
顧氏啞言,支支吾吾道:“我怎麽沒有聽過你表哥那麽壞?”
曹閑月三言兩語就将她湊對的念頭打消得一幹二淨,她也不至于将曹閑月從一個火坑裏推到另一個火坑裏,心裏不禁責怪起自己輕信了自己娘家嫂子的話,以為顧毅真的不錯。
她小時候見顧毅長得白白胖胖,十分讨人喜歡,那曾想對方長大後竟成了這樣一個人。
曹閑月知曉她是一葉障目,見已經斷了她的念想,也不深究什麽,随手一甩鍋道:“都是大哥告訴我的,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他。”
她大哥雖然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顧氏假如真的去問了,他也一定能将這件事圓得妥妥當當,畢竟從小到大,他替曹閑月背的鍋不計其數,早就輕車熟路了,所以曹閑月毫無後顧之憂。
不消她的解釋,顧氏就已經對她的話信了大半,再加這段解釋,顧氏就更加相信了曹閑月的話。
此後的幾天裏,即便她還是擔憂曹閑月的婚事問題,但再也沒有提過顧毅的事,曹閑月又順利解決一個麻煩。
在曹閑月順風順水解決家中各種麻煩事的同時,有個人運氣卻沒有那麽好,甚至可以說是差到極點。
天底下沒有哪個幸運兒,會在入學堂不到幾天的功夫,就被教授拎出來罰站,而謝棠就是那些被上天選中的倒黴蛋之一。
而且事情還不是因她而起,只源于她不幸與那個惹事的人是同窗,于是教授發火的時候,就順帶把她一起捎了進去。
皇城幾乎占去了徽京內過半的面積,禁內大小樓閣錯落,宮殿飛宇多如雲海。如此龐大的建築,自然免不了風吹日曬,雹打雨淋,時常出現建築物上的色彩失色或是塗漆脫落的現象,需要工匠不時的對它們進行修繕和重新裝塗。
加之,當今君上喜好修園建林,新建的宮殿也同樣需要裝塗描畫,這樣的事情就更多了。
尋常建築大色塊的填充,工匠信手就能完成,而更細節的描畫勾線則常常由翰林院的畫師們來負責。
謝棠他們入畫院的第二天,連椅子都還沒有坐熱,就被教授支派到了幾處剛建成沒有多久的宮殿前,要他們分組完成這幾座宮殿的粉刷-上漆-勾線-壁畫-再上漆,也就是說這幾座宮殿從無色到有色的活計都由他們來做。
這群初出茅廬的生徒,還沒來得及拿起細毫,就先拿起了塗料的刷子,單論任務看起來毫無道理。
謝棠與同窗的幾個人共分到了一座宮殿,這幾個人裏除了昨天撞她胳膊肘的那個胖子以外,還有一個不善言辭的大高個的和一個外貌俊朗,渾身散發矜貴氣質的同窗。
胖子名喚餘昊,大高個名喚作齊孟軒,而剩下的那個則喚作高淩寒。他們自分組後,之間就互通了姓名。
給建築上色,聽起來簡單卻是個苦活。高大的建築聳立在人的面前,人對它而言就如螞蟻一般渺小,畫師觸手可及的地方寥寥無幾,更多的角落都需要畫師爬上竹制的腳手架,一直仰頭去粉刷。作畫時流動的漆料、顏料随時都會逆流回來,滴在畫師的臉上、身上,甚至嘴巴裏,若是站在腳手架上一個不小心,更會直接從高處跌落下來,輕則受傷,重則殘廢。
謝棠他們幾人私下一合計,這麽危險又苦又累,不能全由一個人承擔,所以他們便按次序輪流爬上腳手架給高處上色。
一個爬上去上色時,一個扶架子,一個畫牆低處,剩下一個就負責調色,各司其職,有條不紊。
但即便安排的如此妥當,上一天色下來,也把他們累的腰酸背痛,脖子僵硬。謝棠回到家時,渾身的骨頭幾乎都要散架了。
這樣連續好幾日下來,本抱着滿腔壯志而來的生徒們漸漸流露出了不滿之聲。
“我還以為我們一來,畫院就會安排我們為君上作畫,沒想到只讓我們幹這種苦力。”胖子餘昊扶着架子,哼哼唧唧道:“早知道要幹這種活,我就不來了。”
站在架子上的高個子齊孟軒,天生長着長手長腳,對于別人辛苦的活,他卻能輕而易舉就辦到,加上本就沉默寡言,所以他沒有應和胖子的話,一心忙着上漆。
謝棠在粉刷牆根,簡單的不需要思考,所以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裏在考慮着到時去拜訪曹父曹母需要帶上什麽見面禮,才不失禮儀。畫院發了一筆給他們的畫紙錢,她打算先把這筆錢挪用一部分。
“你以為這是個好地方嗎?”高淩寒嘲諷的一聲笑,話裏似乎別有一番深意。
胖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的話,自顧自說道:“要我說,像這種低劣的活,交給下等的匠人都可以做,何須我們呢?”
“是嗎?”一個突兀的嗓音響起,讓在場四個人的動作齊齊一僵……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聽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