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娶我
“一直隐瞞下去?還是尋機會消失在世人眼前,然後嫁人生子?”曹閑月試問道。若是《山海圖》題跋上說法是真實的,那謝棠最終的結局,她更相信是後者。
“嫁人?”謝棠重複着這兩個字,眼中浮現迷茫之色,好似從未考慮過這種問題。
她無法想象自己嫁人的模樣,也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的未來,曹閑月的問題如敲打在了她的軟肋上,讓她一下子愣在了當場,自言自語道:“應該會一直隐瞞下去吧,直到……”直到奶奶病好?還是某個未被确定的時間點?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假如有一天別人和我一樣,也發現了你真實的身份呢?”曹閑月直視着謝棠的雙眼,又問道。
謝棠慌了神,因為她意識到這種事情的确有可能發生,而若是被人發現了身份,那通過畫技考試,即将進入翰林畫院的她就是欺君之罪,不僅是她自己,就連奶奶和齊青也會性命難保。
曹閑月兜兜轉轉,終于向她發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邀約:“我有一個辦法,讓你的身份一直隐藏下去,不知你願不願意試試?”
“什麽辦法?”謝棠從迷茫中抽身出來,問道。
“娶我。”曹閑月輕飄飄吐出兩個字,目光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她不願入宮,需要一個丈夫,謝棠要隐瞞身份,能有個妻子更好,各取所需,不是剛剛好契合?
“如果你能名正言順擁有一個妻子,即便将來你的外貌長開了,身體發生變化了,也不會有人輕易去懷疑你的性別。”
“而我,不願順從家裏為我選擇的夫婿,也需要一個搪塞父母的丈夫。你我對雙方來說,或許都是個不錯的選擇,你可願意?”她直接将利弊明晃晃的剖開在謝棠的面前。
謝棠從沒有想過還有這種解決辦法,腦子裏充滿了混沌,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什麽樣的反應才好。
今日一早發生的事,遠遠已經超過了她所能消化的程度,可以說她活了十五年,也從沒有經歷過這麽波瀾起伏的一天,所以她的反應慢一些,亦是情有可原的。
“你要是不樂意就算了,我另尋他人。”曹閑月見她沉默着久久不答話,也不勉強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謝棠急忙擋在她的面前,憑着一腔孤勇道:“樂意,樂意,曹姑娘,我樂意!”
“但曹姑娘真的願意嫁給我嗎?”謝棠眼中閃爍着忐忑不安,一再确定道:“我不僅是個女子,而且家徒四壁,前途渺茫,什麽都沒有,如此曹姑娘也願意嗎?”
“我不在意那些東西。”曹閑月含笑着搖搖頭,她只在意自己是否能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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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謝棠剛想說什麽,卻被曹閑月打斷。
“事先說好,我們是公平交易,我替你隐瞞身份,你替我應付家裏。假如有一天,你遇上了你喜歡的人,或者不想當男人了,我們就和平解除婚約,你自去尋意中人,我也覓我自己的清淨,成全對方,互不牽絆。”曹閑月收斂了笑意,正色說道。
“我喜歡的人?”話是這樣說,謝棠卻不免擔憂自己會被率先抛下:“那曹姑娘你呢?”
“我?”曹閑月垂眸沉思片刻,淡淡道:“我大概不會遇上自己喜歡的人吧。”
謝棠倏忽在心裏做下了決定,一字一頓極為認真道:“曹姑娘既願意成全謝某,那謝某自然也願奉陪到底!”
她比想象中的更要幹脆,曹閑月再看向她的目光少了幾分疏遠,多了幾分欣賞。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在無形中被拉近了許多。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無非是投桃報李罷了。既然對方答應的這麽痛快,曹閑月也幹淨利索一口應下:“那就這麽說定了。”
“口說無憑……”她伸出自己的手掌,正想與謝棠擊掌為誓,忽然想到前幾日也是這樣和她父親立誓的,同樣的事情做多了,就失去了它本身的儀式感,于是她臨時起意,将擊掌的手勢換成了拉鈎,“拉鈎作數。”
謝棠怔了怔,爾後遲疑的擡起自己的手,用自己的尾指勾住了曹閑月的尾指。
有時候她的确很難理解為什麽眼前人的行為總是奇奇怪怪,就像現在一樣,但這并不妨礙她一再配合對方。
兩只相差無幾的手牽絆在一塊,一拉一扯,便是契成。
若說謝棠日後有一刻對這件事進行沉思,那便是因為她不知該如何與齊青和奶奶解釋,而眼下她卻是十分樂意配合曹閑月去做這件足算得上瞞天過海的事。
謝棠答應曹閑月下月十五要登門拜訪去見她的父母,但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入學畫院。
一場秋雨陡然讓徽京冷了幾分,清晨的空氣中彌漫着濕潤的潮氣,太陽遲遲才爬上窗臺,将樹葉上積聚的露水照射出奇異的光芒。
謝棠穿上了代表畫院标志的制服,整個人都顯得意氣風發了起來。
這套制服剪裁顯然是參考了太學生的襕衫,圓領,細布,腰間束帶,下擺一條寬大的橫襕。
只不過畫院的生徒畢竟和那些舞弄墨水的太學生不同,他們要接觸各種的顏料,所以衣袍的底色選用的是耐髒的藏藍色,寬袖也變成了窄袖,平時作畫時還需用系繩将袖子牢牢捆緊或勒起來,以免弄髒畫面。
因為才入學,還未通過各種升階考試,所以謝棠現在只能算得上是個生徒。
經過一套繁瑣的拜師儀式後,謝棠與她的同窗們齊齊坐入了大學堂,這裏便是她們日後天天上課的地方。
衆生徒桌椅的最前方擺着一條教案,待衆生徒都到齊,安靜後,一位年邁古稀的教授走了上去,與他們慢條斯理的講起來圖畫院的各種清規戒律。
他嘶啞的嗓音似乎帶着催眠的魔力,方才還興奮不已的年輕生徒聽他講話沒多久便個個昏昏欲睡了起來,就連謝棠也聽得恍惚。
時間一點一滴過得好像格外漫長,直到香燃了半支,衆人差點就睡着過去之際,老教授清了清喉,終于将所有的規矩講完了。
老教授離開了,大學堂一下子又恢複了清醒,趁下一個教授還沒來,陌生的生徒之間開始按耐不住的交換姓名。
謝棠旁邊坐的人也用胳膊肘撞了撞謝棠,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是何方人士?”
謝棠扭頭看過去,她旁邊坐的人是一個年齡約莫二十上下的男子。他身材微胖,濃眉大眼,臉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看起來像是個好相處的人。
謝棠剛要答話,大學堂內倏忽沒了聲響。她擡起頭來一瞧,原來又是一位“教授”走進來了,問她話的同窗也連忙坐回了端正。
這位“教授”看起來似乎比剛才那個教授要年輕許多。他臉頰微微凹陷,下颌蓄着長長的胡須,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間或閃爍着精光,一襲幹淨的青袍,身形消瘦,卻自有一股文人的氣質。
宋子房在教案後頭坐下,并不着急說話,而是先靜靜的用目光将這群新的生徒梭巡一遍。
這些生徒都是稚嫩的面孔,年齡最小者不過十五六歲,最大者不超二十四五,他将自己年齡減去幾十歲,或許能和他們相當。在家中時,他們都應該是父母驕縱的寶貝,而當他們面對他時,卻無一人敢開口喧嘩。
忐忑、青澀、自信、緊張,複雜的情緒,無一例外,他都可以透過這群尚還沒學會掩飾的生徒清澈的雙眼中看出來。
這些人今日坐在這裏,在不久之後,都會擁有自己的際遇。
有的人可能會成為君上眼前的紅人,名噪一時,流芳千古;有的人或許會成為他的接班人,像他一樣年複一年似棵忠誠的老樹般守着這座學堂;也有的人會默默無聞一生,故步自封,循規蹈矩,終其一生,只成了一個畫匠,而稱不上畫師。
他看着他們,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樣,希望他們能夠成才,希望他們能夠達成他未竟的願望。
而他已經老了,沒有那麽多的雄心壯志,只能默默守望着這些學生,走向他們各自的際遇。
宋子房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抛出了一個問題:“什麽是畫?”
下首的生徒們恍若被這個問題砸懵了一樣變得呆滞了起來。他們本以為這位“教授”會像前一個教授一樣唠唠叨叨說一堆廢話,卻沒有想到這位“教授”竟然不按套路出牌,一下子便抛出了一個這麽嚴肅的問題。
“什麽是畫?”宋子房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這下子,座下的生徒們沒有一個聽不清楚他的問題,像是在安靜的室內打破了一個瓷瓶一般,生徒間交頭接耳,議論之聲鵲起。
有的人不斷嘟囔着什麽是畫,有的人忍不住腹诽道“這種問題,難道不像是問什麽是喝水,什麽是吃飯嗎?畫就是畫,還會是什麽其他東西嗎?”
顯然他們都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就連謝棠也是如此。
這時便有自作聰明的人,主動舉起手來,應道:“用筆描繪到紙上的圖像便是畫。”
宋子房聽了這個答案之後,搖了搖頭,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又溫和的問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答案嗎?”
“将心中的所思所想,付之于筆端,便是畫。”又有人答。
宋子房還是搖了搖頭:“這換作著作文章也可說得通,畫的解釋應該是獨一無二的。”
謝棠蹙着眉頭,腦中反複質問着自己這個問題,卻與她的同窗們一樣,怎麽也想不出合适的答案來。
心頭仿佛被人敲了一擊,她從前只知道作畫,竟從沒有思考過什麽是畫,這種事就如同匠人不懂工具一般離譜,謝棠頓時感到一陣羞愧。
駁了兩三個學生後,座下再無人舉手回答,宋子房早就料到了會出現這一幕,不疾不徐說道:“不需急着回答,你們回去好好想想這個問題,等有答案了再來告訴老夫,老夫随時恭候。”
他心知肚明在眼下的這些人當中,有不少人只把畫當成索取官職或讨好君上的工具,抑或是跟着父輩學畫讨口飯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在過去的那些他的學生中,也不少這樣的人,宋子房見怪不怪,但他依舊問出這個問題,就是希冀有朝一日能得到一個與衆不同的答案。
座下又齊齊安靜了下來,原來不需要即可回答,那些心裏沒有答案卻害怕教授提問的人,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富家子強娶貧家小嬌妻》
申潤福:畫是思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