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私奔
她愛笑,一笑起來,好像和誰都很親切,但她的眉間又總是藏着一股清冷,仿佛對每個人都帶着一點距離,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人辨不清她的內心。
謝棠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她與旁人都不同,就像水墨畫中混進了一點朱砂一般。她說不清楚這是什麽感覺,但這種感覺卻又實實在在萦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拂之又來。
此刻她仰望着她,她的身影撞進謝棠的眼眸裏。
謝棠忽然覺得她這次的笑意比往常的更加真實純粹,心中一悸,心跳莫名加速了起來,連手中的香囊都覺得發燙。
她張了張口,想喚出樓上人的名字,與她打聲招呼,卻見樓上人将她的食指豎在唇前,示意自己噤聲。
謝棠懵懵懂懂,朝自己的身後看了一眼,又對着樓上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确定她是在與自己說話。
曹閑月肯定的點點頭,用手指示意謝棠往前走兩步,在那兒稍等她一下。
謝棠讀懂了她的意思,照她的話做了之後,再看樓上,窗臺邊的人已不見了,謝棠心頭悵然若失,低頭再次細看手中的香囊,又是一陣好聞的蘇合香充斥鼻端,依稀似前人。
“你老是看着街上,街上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就在适才曹閑月剛和樓下的謝棠比完手勢,曹郁的聲音突然在曹閑月的耳邊響起,讓曹閑月不免心驚肉跳了一下。
轉回頭時,曹郁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側,想看看她到底在看什麽。
曹閑月面上鎮定如故道:“我的香囊不小心失手掉下去了,得下去撿一下。”
曹郁探頭見樓下并沒有什麽值得看的東西,再一瞧曹閑月腰上挂的香囊的确不見了,不疑有他,于是便允許了曹閑月下樓。
曹閑月走出茶室,出門時正好遇上送水的茶博士。茶博士躬身向她問好,曹閑月客氣的道謝。
從未被人如此禮貌對待過的茶博士受寵若驚,只覺得眼前這位好看的小姐又溫柔又有禮,心中剛萌生一絲好感,就見他眼中又溫柔又有禮的小姐,一等他面前茶室的門合上,便不顧儀态的提起礙事的裙邊,朝樓下奔去,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茶博士瞠目結舌,差點把手裏的茶盤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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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閑月趁她哥哥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溜煙逃出了茶樓。
謝棠站在茶樓不遠處的一間繡坊前等她,當曹閑月跑出茶樓時,一眼便看到了她。
四目相逢,謝棠正想朝她招手,曹閑月就已翩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幼卿姑娘……”謝棠還來不及打聲招呼,曹閑月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帶着她往前跑。
“不要多問,先跟我走。”曹閑月果斷道。
謝棠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因為信任對方,所以不假思索的就跟着對方走。
她一邊跑着,一邊回頭望向方才的茶樓窗臺,那裏依然沒有人,因為那個人已經悄然來到她的身邊,并牽住了她的手。
謝棠一陣恍惚,就如同夢境變幻成現實般,天神真的會降臨到凡人身邊嗎?
曹閑月帶着謝棠在街道上橫沖直撞的跑着,撇過無數行人,将那些令她煩惱的瑣事遠遠抛在身後,心情也為之一暢。
兩人肆意跑着,宛若私奔的情人,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手心的溫度奇妙的融合在一起,分不清你我。曹閑月淡紫的裙裾逆風飄揚起來,與謝棠的白袍交疊在一起,幾乎成為午後街道上最惹人注目的風景。
直到謝棠跑的脫力,兩人方才停了下來,謝棠站在曹閑月的身側喘的上氣不接下氣,沒站穩的身子搖搖擺擺,仿佛下一刻就要暈過去了,曹閑月忙不疊扶住了她。
再看曹閑月一幅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就仿佛沒有跑出這麽遠的路,謝棠覺得自己也不能差,犟着嘴道:“我沒關系。”
曹閑月瞧着她單薄的肩膀,覺得有些好笑,她自小練武的體力,謝棠自然不能和她相比,只是對方這樣的逞強,倒顯得格外的心虛。
既然他說沒關系,那就沒關系吧。
曹閑月順勢将自己的手從謝棠那兒抽了回來,再一看身周,兩人已經跑到了雲河邊,離方才那個茶樓隔着好幾條街道,她的哥哥即便發現她消失了,也不可能追上來。
雲河的水緩緩流着,承托着慵懶的斜陽,似乎千百年來都是這幅模樣,也将以這幅模樣流向千百年後。
曹閑月突然噗嗤一聲笑,引來剛喘過氣的謝棠的疑惑:“幼卿姑娘在笑什麽?”
“在笑自己。”她竟有那麽一刻懷疑自己掙紮是對還是錯。
自己在怕什麽,難道真的怕那些規則将自己吞掉嗎?身在泥潭中,不掙紮難不成還要靜靜等死嗎?
不等謝棠下一步追問,曹閑月歪過頭來,問道:“你不是一直想報恩嗎?那有興趣陪我喝壇酒嗎?”
她嘴角微微翹起,雙目灼如星芒,夕陽又為她的五官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芒,讓她本來就出衆的容貌更加引人注目。說話的溫柔聲線仿佛天生就有着蠱惑人心的魔力,任誰在她的請求下,都會忍不住鬼迷心竅的點點頭。
不會喝酒的謝棠也一樣。
尋到一間藏在深巷中的酒坊,曹閑月挨個嘗過店家推薦的酒釀後,掏出錢來買下了兩瓶新出爐,專為中秋準備的菊花釀。
謝棠站在門口,卻不敢進去,她了解自己的酒量,害怕自己酒還未沾口,就先被酒坊內濃厚的酒氣熏暈過去。
曹閑月買完酒後,不忘又拿了一些錢,拜托酒坊內的小夥計,幫她跑兩趟路。
一趟是去曹宅,和門房支會一聲,自己今日會晚些回去。另一趟則是去方才她跑出來的茶樓裏,尋到自己的大哥,讓他早點回家。
曹閑月還沒有那麽喪良心,人都跑了,還讓她哥哥在茶樓裏白白等着。
酒買好了,那麽要去哪裏喝呢?
“白礬樓?”曹閑月這個提議甫一說出口,就被謝棠連忙搖頭拒絕了。
“幼卿姑娘果真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清譽?”謝棠匪夷所思道。而且今日她還是一身女裝打扮,真要進了白礬樓,那就更加說不清了。
曹閑月不屑一顧的嗤笑道:“那是什麽,能吃嗎?”如果她的清譽沒了,那不是正好,她的父親就再不可能把她送入宮了。
無論如何謝棠都不可能答應和曹閑月再去白礬樓,曹閑月一撇嘴道:“那不如你來說說去哪裏好?”
謝棠想了半天,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地方。征得曹閑月的同意後,她便徑直帶着曹閑月往她想到的地方去。
謝棠所說的地方,離雲河不遠,恰好是在河岸邊上,兩人離開酒坊,走了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處破敗的廟宇,廟門半掩,院子裏滿是荒草,柱子和屋檐交界的地方長滿了蜘蛛網,斑駁的牆壁上早就看不清原本的壁畫。
曹閑月打量完廟宇,又将目光挪到身側的謝棠身上。若不是他一幅弱不經風,挨不住自己兩拳的模樣,她都會以為對方把自己蒙騙到這裏要圖謀不軌。
謝棠心思坦蕩蕩,并沒有想那麽多,一馬當先走進廟宇裏,為曹閑月開路。
曹閑月跟在她的身後進入廟宇中,再次巡視了一圈四下的破舊,随口嘆了一句:“沒想到徽京城內也有這麽破敗的地方。”
“這裏本來是有一個廟祝在這裏住的,後來因為君上信了道教,所以逼迫所有的廟宇更名換姓,祭拜道教的神仙,這裏的廟祝不願意,便在某個夜裏偷偷跑走了,留下這無人管。”謝棠和她解釋道。
說話間兩人已然走到了廟宇的正堂中,只見供桌上擺着一尊金甲執杖神像,身上落滿了蜘蛛網和灰塵,面前的香爐中也是積滿了灰塵,只有寥寥幾個燃盡的香柱插在裏面,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
曹閑月推測這裏應該供奉的應該是什麽河神之類的,但這些都不重要。
謝棠帶着她,徑直走入正堂後面的內室,爬上一道搖搖欲墜的木梯。
聽到前面謝棠似乎推開了什麽東西,曹閑月的視野豁然開朗,兩個人竟出現在了廟宇的屋頂上。
謝棠先一步離開木梯,爬上屋檐,随後她轉身看向曹閑月,猶豫了一下,還是向曹閑月伸出了手。
曹閑月借她一份力,也爬到了屋檐上,一眼便被面前的風景吸引去了目光,以至于沒有發現謝棠悄然紅透的耳朵。
一座虹橋淩駕于雲河之上,上面熙熙攘攘走滿了行人,不時就有驢車辘辘經過。河當中有兩艘小船正自遠處而來,貨艙裏滿載着糧食,慢悠悠的渡過虹橋。再看河的對面,各式各樣的屋頂高低起伏,鱗次栉比,就好像将清明上河圖上的風景平挪了過來一般。
而廟宇屋頂所正對的對面,恰好是一處戲院,雖然看不清內裏正上演着什麽,卻依稀能夠聽見咿呀婉轉的戲腔。
日頭逐漸西沉,河面的光景也漸漸變暗,即便已經錯過了看夕陽的最好時候,但曹閑月仍然興致不減。
謝棠以為她會嫌棄這屋頂的肮髒,卻見她随便找了一個地方就坐了下來,稱贊道:“這的确是個好地方。”
不僅耳邊少了父親和哥哥的唠唠叨叨,而且還能夠讓她暫時避世一會,曹閑月從心底至身體都松了一口氣。
謝棠忐忑的心情亦是一松,和曹閑月略隔着距離也坐了下來,望着眼前的雲河道:“從前我被母親責罵的時候,就常常躲到這裏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文改架空之後,不再受朝代限制,思維也一下子開闊了起來,這大概就是因禍得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