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畫魁
衆大臣莫敢辭,齊口同聲應是。
梁世成去了之後,又很快回來,全然因為按畫藝考試的規矩,考卷早就糊好了名,所以他只要将它們打亂順序即可。
一疊疊畫卷如堆雪般被分配到了衆位大臣面前,人人有份,無一缺漏,而周懷面前自然也擺了一份。
雜亂的禮樂暫停了下來,一時間閣內只剩下翻閱畫卷的聲音,和偶爾從大臣嘴邊逸漏出來的沉吟。
一位随侍的翰林院編修翻開自己分配到手頭的第一幅畫,才看了一眼,就沒忍住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連忙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擡眸看了一眼前方的君上和周遭的同僚,見他們都專心致志的看畫,沒有注意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氣,若無其事的輕咳一聲,再次看向手頭上的畫,還是忍不住想笑。
人才啊,人才!
這位考生選的考題是‘胡蝶夢中家萬裏’,他在畫卷當中畫了一朵盛開的鮮花,又在鮮花周圍畫滿了萦繞鮮花飛舞的蝴蝶,用意或許是将鮮花比喻成蝴蝶的歸宿。只是這蝴蝶畫的不像蝴蝶,倒像一群馬蜂亂舞,簡直不堪入目。
編修有心同身旁的同僚分享這幅奇畫,但往身邊同僚的桌上看了一眼,發現他手頭上的畫也是一模一樣的離譜。
即便送到他面前的畫,都經過了梁世成的一番“粗篩”,周懷翻過十幾張畫後,也沒有找到一張能合他心意的作品。
他撚着胡須,似乎有些遺憾的說道:“可惜道輔不在,不然以他鑒畫的能力,朕也能将這些畫與他讨論一番。”
他口中的‘道輔’正是今年被派去出使契丹的檢校太尉楚賢,與梁世成一樣,周懷将他視為自己的股肱之臣。
“楚太尉已經走了近一個多月了,想必此時已到契丹,若是契丹那事情進展順利,應該不久後就能回京。”梁世成在旁道,他與楚賢同為宦官,之間關系還算不錯。
周懷點點頭,他心知肚明楚賢名為出使契丹,實則身上還背負着特殊的任務,不可能速去速回,所以也只是嘴上遺憾了一句,并沒有再多說什麽。
這時,坐在周懷左下首的宋子房翻到了一幅畫,眼前登時一亮。
他看看上首的君上看畫時的不時搖頭,又看了看自己手頭上的畫,權衡了兩息,心一橫,捧着畫從自己的位置站起來,向周懷薦道:“陛下請看看這幅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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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懷從宮裏出來,折騰了一下午,人乏了,對畫藝考試的卷子興趣也早就消退了,眼下只想挑出個不錯的人選作為畫魁便回宮去了,宋子房此舉正好落入他下懷。
“拿來給朕瞧瞧。”他輕點頭,允許宋子房将畫呈上來。
畫面上繪着一個面容滄桑,須發皆白的老人,他頭戴着圍帽,獨坐在堆石上,依靠着身邊挂穗的竹杖閉目假寐,身前還有數只彎角公羊在悠然食草。
“看此人手持節杖,而身上所穿的衣物頗具古風,不似今人的衣物,再加上身側的公羊。如果微臣猜的沒錯,其人的身份應是西漢的蘇武。”宋子房從旁解說道。
“蘇武?”這個名字的出現,讓下座的衆大臣不約而同都擡起頭,目光齊聚到周懷手頭的畫上。
“不錯,正是蘇子卿。”周懷已全然看透了這幅畫,贊嘆宋子房的觀點,以目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蘇武是西漢的名臣,彼時武帝與匈奴交惡,派遣蘇武出使匈奴。匈奴貴族趁機将其扣押,威逼利誘他投降于匈奴。蘇武持節不屈,寧死不從,匈奴只好将他驅趕到北海牧羊,揚言要公羊生子方可釋放他回國。直到十九年後,蘇武才歷經艱難回到漢朝。”宋子房得到了周懷的鼓勵,言辭越發流利了起來。
“這幅蘇武假寐圖,正是借蘇武的這段經歷來隐喻‘胡蝶夢中家萬裏’的詩意,構思巧妙,恰如其分,不可不稱之為絕。”
宋子房再次端詳眼前的畫,道:“而且撇去主題,單論畫技,該考生筆法精準,墨跡縱橫揮灑,奔放中又不失法度,就算是公羊繁多的羊毛,也刻畫的入木三分。在衆多考生中的畫中,可謂之鶴立雞群。”
周懷不住點頭,這次畫技考試的魁首呼之欲出。
他剛要命令梁世成将這幅蘇武假寐圖撕開糊名,下首的大臣中突然發生了騷動。
又有一幅畫被呈到了周懷面前。
畫卷上的色彩之絢麗,讓周懷拿到手之後也怔了怔,卻嫌閣中光線暗淡,像轉移注意力一般,命梁世成将閣內四處都點上蠟燭。
燭火照亮了閣內的角角落落,包括座下每一張大臣或瘦或胖的臉,周懷再次認真審視手中的畫。
在昏黃的燈火下,畫面上的顏色越發耀眼。西墜的殘陽半藏在山峰後頭,餘晖将波濤湧動的江面暈染成一半碧綠一半紅,那紅就像江面的水燃燒起來了一般,幾乎要與天際連在一塊。斑斓的落霞中飛過幾只孤鹜的剪影,更為整個畫面平添了幾分生趣。
整幅畫不止單合了一句“半江瑟瑟半江紅”詩,還兼有“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意。
梁世成不太懂畫,也忍不住在周懷的耳邊驚嘆道:“這顏色就像把适才天邊的夕陽裁下一段,印在畫上一樣。”
周懷指着舴艋舟上撒網的漁夫,自言自語道:“若是沒有這個漁夫,這幅畫将失色三分。”
整個畫面的顏色雖妙,但卻易讓天際與江面融為一體,讓人分不清畫面的主次,而漁夫的作用則一下子讓賞畫人的目光定在江面之上,知曉江面才是主角。
将這幅畫看完,再看其他人的畫,便都覺得他們黯淡無光了。
周懷将手上的這幅畫與蘇武假寐圖并列在一塊,宛若有意刁難,打趣着問宋子房道:“以宋掌院之見,這兩幅畫孰高孰低呀?”
宋子房剛剛把話說的太滿,這時不免有些尴尬,誠惶誠恐道:“微臣才疏學淺,無法比較這兩幅畫的高低。”
周懷并不在意這些小細節,朗笑一聲道:“既然連宋掌院都無法比較高低,那麽将這兩幅畫都定為畫魁吧。”說罷,他便徑直抖袖站起身來,灑脫離開閣中。
君上一走,梁世成和其他的大臣自然也緊随其後。
待人去樓空後,宋子房與剩餘的教授齊齊聚到了君上方才坐的桌面前,各自對兩幅畫發表一番評鑒,又争了兩下高低,最後由掌院宋子房親自撕開了兩份考卷的糊名。
“本次的畫技考試魁首分別是:戰德淳,謝棠。”
“公子,公子!”齊青的聲音在耳畔響了幾回,才把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謝棠喚醒。
“怎麽了?”謝棠眼神境迷茫,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夢之中,睡着前拿着手裏的筆,不經意啪一下落到紙面上。
“你怎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要睡就回床上睡,免得着涼了。”
謝棠迷迷糊糊的被齊青攙扶起來,送到床邊。
她遲鈍的回答齊青的話道:“可能是緊張了太久,人一松弛,就沒注意睡着了。”
“那你就接着睡吧。”齊青想幫她解下外衫,謝棠卻擡手攔住了她的動作。
“我适才夢見自己沒有考過畫院的考試……”謝棠躺在床上嘟嘟囔囔道,想起了自己方才的夢,人也清醒了幾分。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齊青打斷了。
“不要想那麽多了,你再睡一覺,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齊青幫她蓋好了被子。
“如果沒有錢,那奶奶的病又該怎麽辦呢?”其實謝棠并不在乎名利,她只在乎自己身邊的人。
在齊青的一頓安撫下,她終于安靜了下來,又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姐姐,你看我身上的這條裙子怎麽樣,是家裏母親新請的一個繡娘幫我繡的。姐姐你要不要也來一件,我回去讓她繡?”舟娘借着院子裏紛紛下的落花,在曹閑月面前轉悠着自己新制的裙子。
十五六歲的少女,果然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看什麽都新鮮,看什麽都覺得漂亮。
曹閑月坐在庭庑下,單手撐着自己的臉頰,一邊搖搖頭,拒絕了舟娘的熱情,一邊默默在心裏将自己與活潑的她作比較,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已經滄桑了,再與這些年輕人混在一起,多少有點顯得黃瓜刷綠漆——————裝嫩。
一只手撐麻了,她就換過一只手繼續撐臉頰,看舟娘快樂的在庭院裏沾花惹草,一幅無憂無慮的模樣,真的是讓人忍不住打擊一下呀。
曹閑月有了主意,目光移到了院子的拱門處,揚聲喊道:“啊,伯母你怎麽來了?”
舟娘一聽到“伯母”兩個字,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連忙把剛摘下的花朵藏到了身後去,轉身正想問候自己的母親,結果卻只看到空蕩蕩的院門。
“?”舟娘扭頭看向身後的堂姐,罪魁禍首剛剛收起得逞的笑容。
“姐姐你又使壞!”反應過來的舟娘氣得直跺腳。
“我可沒有,你別胡說。”曹閑月抵賴道。
舟娘哼了一聲,大人不計小人過,注意力眨眼又被花叢中飛來的一只七彩蝶吸引去。
“你今日過來找我玩,功課完成了嗎?插花呢?焚香呢?伯母不會過問嗎?”曹閑月在一旁涼涼問道。
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舟娘的身子僵了僵,原本勃勃的興致頓時煙消雲散。
她癟了癟嘴,回到曹閑月身邊,和曹閑月飲了會茶,突然歪着頭向曹閑月問道:“姐姐,為什麽今日你看起來有點不大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注:作者沒有任何作畫鑒賞能力,所以關于鑒賞的內容,都是參考材料瞎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