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麻将
謝母盯着謝棠許久,終究是沒有戳穿她的謊言,長嘆一口氣道:“還記得母親和你說過什麽嗎?”
謝棠垂着頭道:“記得。”
“重複一遍。”
“母親說過,父親早逝,家中只剩奶奶、母親和孩兒三人,為防外人觊觎我家房屋財産,滋生閑事,讓孩兒在外不得與人争執、糾纏、惹是生非…”
“可是…孩兒平素也謹遵母親的吩咐,并無…”話說到一半,她想到今日發生的事,突然失去了争辯的底氣。
并不是自己不招惹是非,是非就不找上門的…
謝母蹲在身來,讓自己的視線與自己的女兒齊平,在朦胧的黃昏夜色中,她的神情沒有謝棠想象中的那麽生氣,只是蹙起的眉頭間,似乎藏着數不清的煩惱。
二十八九歲的模樣,正是一個女人如花似玉的年紀,本不應該煩惱這些事,只因丈夫早逝,她才被逼着将好端端一個女兒扮作男孩以撐門戶,又三令五申不許女兒暴露身份。
若不這樣做,則家中財産早就被那些虎視眈眈的親戚侵占空了,她們母女哪裏還有立錐之地?
“并非母親嚴厲,強要你做什麽,只因我們身份不同,所以要格外小心,明白嗎?”她語重心長地說道。
謝棠抿緊唇點點頭,道:“孩兒記住了。”
謝母放下了嚴肅的表情,摸摸女兒的臉頰道:“好了,這件事就過去了,你的晚膳母親已經讓楊嬷嬷熱好了,你去花廳讓她端上來,快吃吧。”
謝棠吃過晚膳後,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連髒兮兮的外衣都不脫,就蹦到了床上,打亮火燭,将藏在懷裏的畫冊掏出來,翻閱自己今天一天的收獲。
鬼母猙獰的面孔,仙子飄逸的羅裙,佛陀以慈悲之相普濟世人,還有飛揚入雲的檐角,兇相必露的坐獅等等。
染黃的宣紙上,靈犀寺的一景一物都像平挪了一般,一一被她用細毫描繪了下來。
再翻到後面的空白頁去,她将沾過墨的毫筆執起,咬着筆尾回憶了一陣,繼而柔軟的筆尖落下,兩三筆便勾勒出一個女孩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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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輕曳,屋外蟬聲四起,卻一點也不妨礙作畫人的專心致志。
與李希蘊相遇後的第二天,曹閑月收到了一個小匣子,聽侍女說是趙丞相府送來的。
本不在意的曹閑月,登時起了興致,當下打開小匣子,一陣好聞的清香味随之撲鼻而來。
匣子內平鋪放着一張杏紅色的紙箋,其上除了點綴着星星點點的花瓣之外,還有數行用小楷寫得整整齊齊的詞。
曹閑月拿出那紙箋,将那詞在心裏來來去去默念了幾遍。果然不愧是千古第一女詞人,僅寥寥數句,便将秋日裏的閑情逸致寫盡。
在這首詞後頭,還有一行小字,曹閑月瞧完之後,不存在的尾巴差一點就翹到了天上去。
“興致來時,偶得一詞,聊贈幼卿小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玉衡居士居然給我寫詞了!!!對方顯然是記住了昨天自己說過的話!!!!啊啊啊啊!!她穿越值了!!!!
要不是曹閑月繃得住,可能當場就要在自家的侍女面前蹦跶起來,将自己原有的少年(裝)老成(蒜)的形象全都粉碎掉。
短暫的興奮之後,曹閑月立馬想到了要還禮,将自己和玉衡的友誼小橋火速搭建起來。
雖然從“小友”兩個字可以看出來,對方是把自己當成小孩了,但是沒關系,自己很快就長大了,到時候她們就能做平等的朋友了。
她前思後想了半天,把玉衡平生的喜好都琢磨了一遍,最後将禮物內容落在了“賭”字上。
玉衡好賭,不僅後世人盡皆知,而且在眼下的時空裏也頗有其名。聽說她最擅長是一種喚作“打馬”的棋藝游戲,為此還專門寫了一篇類似于後世的游戲攻略,專門教人如何制勝。
說到“賭”,曹閑月絲毫不用拖泥帶水便想到了後世川蜀人民茶餘飯後最愛的消遣活動“麻将”!
曹閑月不知道麻将是什麽時候被發明出來的,但據她的觀察,至少在北肅末年麻将這種東西還沒有影子。
于是她想到做到,立馬在紙上繪出了麻将的雛形,然後求她哥哥幫忙找工匠,用竹片造出了一副麻将出來。
麻将甫一造好,她就迫不及待的将它用禮盒裝好,附帶上一本自己手書的麻将規則和一封回信,遣仆送往趙丞相府。
她回信裏自然不會像女詞人那樣文采斐然的賦詞一曲,內容極為簡單,除了将麻将的來由推脫給自己的哥哥以外,話裏話外都是一個意思。
“有機會一起搓麻!”
果不其然,玉衡收到麻将後,研究了兩天,立刻被它的有趣吸引住了,盛情邀請曹閑月與丞相府往來。
一番折騰下來,如曹閑月所願,兩個人的關系在一筒和雀神交互之間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
直到在大勢所趨之下,蔡辯複相,李希蘊公公趙父被驅逐出朝堂,幾天之後去世,趙氏子孫受蔡辯迫害,被遣送還鄉,李希蘊和趙易之夫婦也被迫離開了東京,去往律州老家,兩人的麻友之路才被迫中斷。
接下來從建寧七年到建寧十一年的五年時間裏,曹閑月都是在平靜中度過的。
建寧六年,她哥哥大婚,嫂子是一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女。建寧七年,她的祖父曹評患病去世了,終年六十六歲。
根據他臨終前的遺言,曹閑月的教養要與曹氏男子無異,所以這幾年,曹閑月習武練字讀書背兵法樣樣不落,琴棋書畫也多少沾一點,簡直和千年後的高三學生沒有什麽不同。
即便如此,她的日子也算過的順風順水。
曹閑月像一滴水溶入了另一滴水中,越發适應這個時代,偶爾甚至還會産生一些恍惚,恍惚眼下的時代對她才是真正的現實,而前世的那些經歷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期間她不是沒想過靠自己超前的未來知識,創造出一些除了麻将撲克以外,震撼古人的發明,但是經過無數次的思考與實踐後,她才發現自己的無能。
是的,就是無能。
在未來的時代裏,她不過是剛畢業的社畜一枚,基礎知識不過九年義務+高中三年的填鴨式教育,而上了大學之後,所學的專業知識,也大多都是站在無數前人的經驗上進行的學習,沒了前人的那些經驗,她的專業知識跟絢爛的泡泡沒什麽區別,都是中看不中用,在這個時代裏一點用處都沒有。
舉個簡單的例子,她知道水泥可以蓋房子,但是她制造不出水泥,光知道水泥能蓋房子有什麽用?1+1固然可以簡單得出等于2,但0到1又如何實現?
還有另一個阻礙她像小說裏的穿越者那樣利用未來知識大開金手指的原因就是————————她不差錢。
人探索世界的動力,一般伴随匮乏出現。如果沒有匮乏,類人猿就不可能學會直立行走;如果沒有匮乏,哥倫布就不可能發現新大陸。
換到曹閑月身上,那就是她不差吃不差喝不差錢,她為什麽要努力掙錢?
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生在鐘鳴鼎食的曹氏,曹閑月自一出生起,“生存”這個人類學永恒的母題就不需要她去考慮。她又何必像小說裏的那些穿越前輩一樣,通過抄書、寫小說、開餐館等來換取生存的資本呢?
所以投胎也是一門技術,建議那些穿越前輩們都去進修進修。
曹閑月細品自己的心理變化,從一開始打算做鹹魚起,再到知道自己生在北肅末年,決定奮起,現在又進入了另一個狀态,習慣了安穩,不再思變。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她瞄準前方的稻草靶子,手指一松,弦上的箭咻地一聲飛出,正中靶心。
“妹妹的射藝越發精進了。”一身湖藍勁服,頭戴束發抹額的曹郁手執着弓箭,一邊贊嘆着,一邊縱馬靠近曹閑月。
曹閑月這廂也是勁裝抹額,一身幹淨利落,便于騎馬的裝束。她從箭囊中又提起一支箭,搭弓上弦,瞄準下一個目标。
一箭又出,雖然她下了足夠的力氣,但兩個面向她交疊的靶子,依然只紮透了一個。
她遛着馬在原地兜了一圈,談不上失望,只是語氣淡淡的說道:“還是不如祖父。”
曹郁不以為然道:“你如今這般已經很好了。”就算是他比她練了更久的箭,也達不到像她一樣的百發百中。
曹閑月長嘆一口氣,不知是為了自己沒有再進一步的箭藝,還是為了自己日益缺乏的危機感,合上箭囊,今日的射藝訓練就到此為止。
調轉馬頭,她與曹郁兩馬并肩着往回走,曹郁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對了,過幾日我幾位朋友私下有場馬球賽,妹妹不知道有沒有興趣?聽說贏家獎勵頗豐。”
馬球?獎勵頗豐?曹閑月一時被吊起了胃口,問道:“什麽時候?”
“初五。”曹郁應道。
曹閑月本想一口答應下來,但突然回憶起自己那一天已經和人約定好了事,搖了搖頭道:“恐怕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