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蜀
“我十分喜歡希蘊姐姐您的詞,甚至于能夠倒背如流…”曹閑月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嘴上都不知該說什麽好,胡言亂語道。
眼下的四人中只有曹閑月知道李希蘊這個名字在一千年後代表着什麽。
她被稱為肅朝第一詞人,詞風婉約惆悵,不僅令時人叫絕,而且流傳千年之後,仍被後人奉為經典。後世的教科書裏但凡提到詞篇,就必然會出現她的姓名。
曹閑月讀書的時候,就曾深深的崇拜過她。而現在站在曹閑月面前的她,正是風華正茂的她,如何叫曹閑月不激動?
還是曹郁領會了妹妹的心思,主動替她解圍道:“幼卿平日在家時常會讀一些時人的新詞,其中她尤為喜愛嫂夫人的詞篇。每得一篇,都會再三品讀,至于成誦。這次意外逢見嫂夫人真人,她心裏定然是高興異常,所以才言語鈍澀,讓趙兄和嫂夫人見笑了。”
李希蘊這頭還未做出反應,她身邊的丈夫趙易之就當先揚着笑對她說道:“你看我就說你的詞極妙吧,連閨中小友知道你的名號。”
曹閑月連連點頭,迎合他們兩人的話。
本來嬰兒肥就還沒有完全消退下來的她,在這般表情下更顯得可愛,三人見此都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李希蘊伸出一只手來,摸摸曹閑月的頭,笑道:“愛讀書是件好事,曹妹妹亦可自己試着填填詞,說不定有朝一日在詞壇上的成就能夠遠超于我呢?”
她的掌心溫暖,袖間有暗香撲鼻,曹閑月暗想這香味會不會就是李希蘊詞中最出名的瑞腦香,但甫一聽了對方的話,她的想象就立刻被掐斷,還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着。
什麽詞壇成就超越李希蘊,她再投胎五六次,都不敢做這樣的夢。
支吾着敷衍過去,曹郁見自己的妹妹如此喜歡李希蘊,于是提議到四人一塊去燒豬院吃頓晚飯再回去。
席間閑談,曹閑月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哥哥和趙易之在太學是同窗好友。方才他找不到自己,正慌張的時候,正巧偶遇上了趙易之夫婦。趙易之夫婦好心,就幫忙他一起找自己,于是就有了後來的事。
茶至半酣,趙易之放下杯子,長嘆一口氣說道:“曹兄有所不知,我們夫妻二人這段時間以來經歷了諸多磨難,長久分離,前段時間才得以相聚,故而剛剛在山門前,我才與曹兄說到你我相逢是巧合。”
曹閑月多次想和李希蘊攀談,但是礙于自己眼下的年紀太小,似乎談什麽都不太合适,既不想裝作幼稚,又不敢暴露自己成人的內心,只好在自己的偶像旁邊幹坐着,聽聽自己的哥哥和趙易之說些什麽。
曹郁嚴肅了起來,道:“此事我略有耳聞,蔡辯罷相,君上複授你父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一并毀了黨人碑,大赦天下,解除了黨人之禁。嫂夫人的父親因為與西山居士有舊,牽涉朝堂黨争之中,這次也一并被赦,使得趙兄夫妻重逢,這乃大喜之事,趙兄何須如此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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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是喜,但總覺得有些不妥。”趙易之沉吟着說道,似乎藏着不可言說之意。
了解李希蘊一生經歷的曹閑月知道這件事,也知道只要再過一年,作為趙父死敵的蔡辯就會回到相位上,趙父随即被肅哀帝罷官,僅隔沒有多久,就含恨去世,趙易之和李希蘊也被迫去往律州隐居。
出于對偶像的愛護之情,曹閑月想自己應該提醒他們一下,正醞釀着話語,有人就先把她打算說的話說出來了。
“君上輕佻,行政反複,何況他一向慣用蔡辯,蔡辯又善讨君上心意,一朝搖擺,說不定哪日蔡辯又會官複原職了…”說話的人一頓,又接着說道:“立在立在端禮門外的碑是倒下了,但立在君上心中的碑,卻不可能輕易被抹去。君上心裏的碑還在,他又怎麽可能改變對黨人的态度?”
此言一出,在座的都安靜了下來。說話的人,正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玉衡居士,李希蘊。
兩位男子分明都心知肚明她說的是實話,卻不敢像她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也不知該如何應合她的話,一時間齊齊沉默了下來。
而曹閑月則是在心裏不由自主的“哇唔~”一聲,果然是她熟悉的那個李怼怼,無話不敢說,無話不能說,一張嘴就讓衆人啞口無言,膽氣更勝男子三分。
終究是趙易之嘆了一口氣,接下自己妻子的話道:“的确如此,所以如今這樣的日子,不知能好到什麽時候。”
“我不求多財多福,只盼我夫妻二人能夠日日相伴,如此微小的願望,大抵能夠實現吧。”他按着李希蘊手背,情深若許的說道,眼中全然只有自己身側的妻子一個人。
李希蘊聽到這話之後,臉頰也顯而易見的染上一點緋紅,與她詞裏寫到那些怕羞女子如出一轍。
“趙兄和嫂夫人的伉俪情深,真是令人豔羨啊!”曹郁适時的恭維道。
曹閑月卻暗底下撇了撇嘴,不論趙易之在政事上的無能,單與普通男子相比,他的确勉強還能算得上是一個良配,但怪就怪在他的妻子太耀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名留青史千年的女詞人只有這麽一位,再加上李希蘊後來的勇敢和果斷,讓曹閑月實在看不上這個名字總與李希蘊相連的男子。
作為一個女子的李希蘊面對國破家亡時,尚且能發出對亡國的憤慨之聲,而他身任一座城池的主事,僅因一些雜兵叛亂,就被吓得連夜跑路,也沒有誰了,
與她們搭不上話的曹閑月,繼續在心裏虛無缥缈的吐槽着。
忽然之間,她想起了一事來,八卦的眼睛驟然睜大。
她記得李希蘊和趙易之一生都沒有孩子,這應該不是玉衡的問題,因為據不靠譜的資料記載,趙易之還納過幾個侍妾,但她們也都沒有為趙易之生下一個後代。
那麽…排除一切的可能,剩下的不可能也是可能。
趁着談話的三人都沒有注意她,曹閑月再看趙易之的眼神變得微妙了起來,沒想到有些男人外表看着還不錯,背地裏卻是個銀樣镴槍頭。
玉衡不知為此白白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語,呸,沒用的男人。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席上的話題以從國事家事轉移到了李希蘊夫婦都感興趣的金石上。
曹閑月更是不懂這些,聽得稀裏糊塗,困意橫生,不自覺打了一個哈欠。
三人恍然未注意到她,越聊越興奮,直到室內的光線下沉至人影模糊,他們方才驚覺時候不早了。
匆匆離席,四人重回到了山門前作別。
昏昏欲睡的曹閑月被涼爽的晚風一吹,頭腦驟然清醒了過來,權衡了許久的猶豫也有了決斷。
就在曹郁要帶她轉身離開之際,她忽然回身揚聲對還未走的李希蘊說道:“李姐姐,我聽說蜀中有佳釀,名曰劍南春,醇香彌長,清冽而回甘。”
“李姐姐若是今後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嘗嘗。”
與趙易之在律州隐居十幾年後,因元寧之變,李希蘊本就曲折的人生,再次陷入坎坷之中。丈夫病故,奔波不止,心愛的金石收藏流離失散,誤信渣男,身陷牢獄,直至去世前仍眷戀故土。
曹閑月不忍心眼睜睜看着她經歷這樣的人生,所以才說出這番話。
遠山夕陽欲墜,餘晖斜照在玉衡的臉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一縷細發頑皮地溜出她的雲鬓,在晚風中飄動。
她先是一愣,爾後嘴角微微翹起,回應道:“若有機會,我定會去蜀中嘗嘗曹妹妹所薦的佳釀。”
曹閑月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把自己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當作童言無忌,但聽對方如此認真的回答自己,心裏似乎有塊沉甸甸石頭被放了下來,只道:“一言為定!”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元寧之變時,川蜀因地處中央,遠離北方,未受到戰火的波及,不少兩河人士都遷往它處避難。
她不可能輕易的向別人袒露自己的來歷,也不可能去提醒玉衡,将來不要輕易相信一個姓張的男人的花言巧語,僅希望她的這句話,能在嗜酒的對方的心裏紮下一根苗子,讓對方的人生發生偏移,将來或許能夠提前去往蜀中避難,躲開元寧之變的紛亂。
在滾滾大流中,她也不過是粒塵埃,自身都還未找到落腳點,談何改變別人的命運?所以她眼下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謝棠抱着自己的畫冊一路快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未在太陽下山之前趕回家中。
她藏好自己的畫冊,小心翼翼的推開自家的院門,剛踏入門檻一腳,耳邊就傳來一聲嚴厲的質問:“你去哪裏了?”
黑暗中的院子還未點上燈,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院中,正在等候着謝棠。
謝棠不消認真的端詳,便知道那是自己的母親,硬着頭皮唯唯諾諾走到她母親的跟前,還未來得及搭話,便又迎來了一句問話:“為什麽不在家裏好好讀書?”
謝棠猶豫了半響,還是不敢把自己獨自一個去了靈犀寺的事告訴自己的母親,既害怕被責怪,也害怕母親知道自己被李漢圍着欺負的事,于是她
“哪個同窗?”謝母緊追不放。
謝棠将自己最要好的同窗姓名告訴了自己母親,剛說完心裏便打起了哆嗦,唯恐自己的母親會去找自己的朋友對質,那自己撒的謊就露餡了。
不待自己母親的細想,她就急急忙忙自己承認錯誤道:“孩兒知錯了,孩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或許是她表現得太過緊張,謝母一下就察覺出了她的異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