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九城新區河郊一棟房子的花園裏, 花瓣一瓣瓣凋落,在花園半空中凝聚出一個特殊陣紋,再接着這些花瓣中,三只四翅往生蝶抓着一個男鬼的衣角浮現。
“慕老大, 是慕老大!”
宋閻家裏留宿的衆鬼們高呼起來, 它們被花瓣的動靜驚擾,一只只全縮在門邊牆角, 此刻見是慕修歸來, 他們被驚到的神色才略有緩解。
但不等他們去扶起昏睡在花叢中的慕修,宋閻家加固的大門被蠻力破開。
十來個黑衣人闖入, 濃烈的生人血氣再将這些鬼們沖散, 而後他們用一只古佩将慕修收走,并快速離開, 來去之間,三分鐘時間都不到。
“怎麽辦,慕老大被帶走了……”
衆鬼焦急, 嗡嗡議論聲中,一只少年鬼飛出大門跟上。
再說京城那邊,周氏震怒,三月禁嚴,前後半年所有出入要道的搜查才撤去少許屏障,而痛失至寶的周徽半年時間重疾纏身,命不久矣。
周祿接過他爺爺的重任,成為周氏真正的掌權人, 他成為家主的第一要務,就是找到宋閻,找回他們周家聖魂符劍。
又半年時間過去,周祿找遍了京城和京郊的所有區域,都沒找到宋閻留下的任何痕跡,就好像他也和慕修一樣,憑空消失在京城裏了。
慕修是鬼王,又有冥蝶護身,才可能做到,宋閻作為人是不可能以這種方式離開的。
可再不可能,一年後的現在,周祿也不得不放棄這種毫無意義,擺明了不可能有結果的搜查。
京城再往西北極遠之地的一片草原中心,有二十來個連一起的氈包,最中心的氈包外,黃婆和一年前被敲昏拖走的宋老漢四目相對,再一起輕輕嘆氣。
一年時間已過,宋閻卻沒再醒來,他們着急,把他們弄到這裏的那些人更着急。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黃婆低罵一聲,依舊只能低頭擺弄她手中的草藥。
宋老漢習慣沉默,他站在氈包門外,如一尊守護門神,任何進出這個氈包的人都要面對他的審視和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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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确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麽到這兒的,黃婆和宋老漢都沒印象,他們身上的現代工具來到這兒之後就是廢棄狀态,別說信號,就連充電的地方都找不到。
陽光再升高少許,兩個黑袍人,一個白袍人走來,宋老漢側身堵門,确定他們是平日治療宋閻的醫師後,才再側開給他們讓路,并且和起身的黃婆一起進到氈包裏。
宋閻躺在氈包中央的床上,雙目緊閉,面色上已經沒有那日的慘白,他胸口的血跡早就不見,甚至那柄宋閻拔不出來的金色符劍也不見了。
但問題就出在這裏,随金色符劍消失,宋閻的魂魄也一起消失了。
黃婆和宋老漢守着的只是宋閻的肉身驅殼,這些黑袍白袍人無數次試圖喚回宋閻魂魄,無數次失敗。
這次也沒能例外,叽叽咕咕的咒語一遍遍念完,宋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就按照我和宋老說的,去把慕氏慕修找來,他肯定能把小閻的魂喚醒……”黃婆嘆了口氣,再次提起她說過無數次的提議。
而以往從未給過她回應的白袍女子,終于正眼看了黃婆,并輕輕搖了搖頭。
“我們的治療的确毫無意義,只能靠他自己,只能等了……”
黃婆氣一哽,被白袍女子的答非所問氣到了。
“他會醒的,一定會醒!”白袍女子留下這句話,帶着兩個黑袍人從這個氈包離開。
而後這一等,又是半年時間。
到來草原時是入夏,到深冬又到入夏,現在又再是塞外嚴寒深冬之時。
唯一暖如春的氈包內,宋老漢閉目養神,黃婆對着牛油燈打盹兒,而一連睡了一年六個月十三天的宋閻在這時緩緩睜開了眼睛。
在适應了好一會兒氈包的光亮後,他才再試圖坐起。
只是才起了個半身,又因為過于虛弱的身體,跌回床上,“哐”一聲,砸出少許動靜。
宋老漢和黃婆同時驚醒,并側身在宋閻所躺的木床兩側,再接着,他們同時轉過身來,死死瞪着還在試圖坐起的宋閻。
“小……小閻……”
“閻嗬……”
黃婆和宋老漢同時哽咽了,很想大笑,但更先開懷的情緒溢滿胸口的,是一股大哭的沖動。五百多個日夜,此時回想都不知他們是怎麽熬過來的。
然而宋閻沒能給他們什麽回應,又再閉目昏睡過去。
從未放松對宋閻情況監測的黑袍白袍人第一時間察覺,并且十來人聚集到這個氈包,對宋閻身體進行新一番的檢查。
又兩天,宋閻才再次醒來。
這倆日,和黃婆宋老漢一起守在內氈裏的,還有宋閻的主治醫師白袍女子,宋閻醒來,她也第一時間察覺。
“現在是什麽時候?”宋閻無視白袍女子奕奕的眸光,問向一側的黃婆。
黃婆告知具體時間,也沒忍住感嘆一句,“一年多了啊……”
他和宋老漢倒還好,本來就是宅星人,困在這裏不算特別難受,卻難為宋閻為了醒來,在這一年半裏闖了那麽多次生死關。
尤其最後那半年,宋閻數次本體的生機幾近滅絕,便是原本希望滿滿的白袍女子,都灰心絕望過幾次。
但每次熬到最後,宋閻都挺過來了。
宋閻聞言沒有再多追問,他眼睛閉上又睜開,所有情緒都不見了。
半個月後,宋閻終于能下地行走了,雖然他走動的範圍依舊被局限在這個氈包裏。
宋老漢端着食物進來,見宋閻把手縮回寬大的袖子裏,此前他該又在對自己的手打量了。
“嗬……”
宋老漢招呼一聲,黃婆從火盆邊移步,三人圍坐在桌子邊吃飯。
宋老漢食量大吃得最多,宋閻卻比黃婆吃得還少,但也在努力進食中,面無表情,感受不到任何一點吃飯的快樂。
“一會兒你找殷薇,告訴她,我要見她。”
實在塞不下去了,宋閻放下筷子,對剛剛吃完吃飽的宋老漢低語一句。
“嗬……”宋老漢應了,他端走食具,大概十分鐘後,領着白袍女子殷薇進來。
“城主大人終于肯和我說話了,”殷薇第一次掀開她頭頂的氈帽,對宋閻躬了躬身。
宋閻并不理會她話語裏的少許嘲諷之意,他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坐。”
殷薇臉上揚起淡笑,步履袅娜地走近宋閻五步,又再退回兩步,坐到宋閻指定的那個位置上。
“我要知道這一年半來慕修的所有事情,作為代價……”
宋閻的話還未說完整,就見殷薇搖頭。
“城主大人誤會了,不是殷薇不肯,而是這一年半多……我們沒有收到任何關于慕先生的消息。”否則,這絕對是最好用來和宋閻談判的籌碼,傻了才不知道用。
可是沒有,這半年他們的人,沒有收到任何慕修的消息,慕氏和暗盟對外對內封鎖了慕修的所有信息。
他們倒是想編點話騙騙宋閻,可怎樣的謊話都得建立在一定事實和信息的基礎上,什麽消息都沒有,騙人的話就也編不出來了。
宋閻袖子裏的手微微捏緊,被殷薇凝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神色洩露。
“那就談談我們的合作,你們需要我,不是嗎?”
殷薇輕輕點了點頭,她的坐姿在無自覺時換了換,整個人更加嚴肅警惕起來。
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是因為她發現她看不透宋閻了,仿佛她對着的不是一個二十四歲的青年,而是一只算無遺策的老狐貍。
将宋閻黃婆他們帶來塞外荒蠻之地的這些黑袍白袍人,才是真正的殷氏後人。
而宋閻和許明浚,以及吳家私宅裏的雙生少年殷雷殷霜,都只是胡帆和術士世家的試驗品,是他們試圖再現馭鬼術,和掌控殷氏聖物的傀儡。
宋閻和許明浚作為雙生兒降世,初降生的宋閻鬼氣纏身,理所當然作為失敗品去處理,以往的失敗品都是直接抽魂拔魄處理,廢物利用。
可偏偏許家現家主許廣嚴因為宋閻酷似妻子的面容,動了恻隐之心,為斷絕宋閻找回京城的可能,他把人送去了傳說中的人鬼絕地暮曉城。
此後諸多因緣,都從這一念生開始。
“呵……孤陋寡聞,他們不知你降生時的鬼氣,乃是我們殷氏無上寶體誕生的象征!”
殷薇說着,目光落在宋閻身上,即便刻意掩飾過,她的震驚和稀罕依舊暴露出來。
誰都沒能預料到,殷氏無上寶體會出現在各大世家諸多實驗體當中,并且被當做失敗品放逐了。
“你詐我的話!”殷薇一瞬間警覺,猛地站起,身體擺出要攻擊的姿勢。
換成平日的她,絕無可能和宋閻唠叨這麽多,這麽具體,在她沒有感覺時,她被宋閻有意引誘了。
“《惑神術》果然不同一般……”
殷薇放下手,眼睛卻還是瞪着宋閻,并且此時此刻依舊有一種傾訴欲望在她心頭腦海纏繞,被她識破,宋閻對她施加的影響居然還沒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