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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照顧。

不論是讓她做媒婆,幫着打理坊務,還是給她兩個兒子的衣食,都是往好的拿。

當初她當寺奴時,嘴裏手上省下來的,除了兩個弟弟,餘下就是分給了汪家和李家。

又因為她汪豔芬是寡-婦,所以開坊後,坊裏第一座公屋板房是分給汪家的,第一條公租板船是分給汪家的,第一個當河鋪面也是汪家的。

現在她提出讓汪寶兒換個差事,她這做娘哪裏能不願意?

讓寶兒花力氣教訓坊裏小子們,打理五十條板船,還是讓他用腦子和宋商打交道,打理鋪子的帳目,将來做個三郎身邊的大管事。

那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能耐。

“全靠大娘子的照顧。”

她笑得合不攏嘴,

“替坊裏做事哪裏有什麽辛苦?寶兒那小畜生別的不說,從小也是跟着三郎和外頭商人打交道的,在坊學裏識字也是最快的——”

“既如此,我手上的鋪子裏,倒是有小管事的空缺。”

“是,全看大娘子的安排。”

她雖然意外,卻連忙應着,雙眼笑得眯了起來。

她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尋思大娘子手上的私家鋪子,哪一間可以讓她的小寶兒去學着打理?

來她嫁出去時,也好順順利利交到三郎手上來,

大娘子到底還是偏疼自己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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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泉州港的分棧點裏,蕊娘她二叔最近身體不好。他捎信來說,想回坊裏養病。媽媽,依我看,讓寶兒去泉州做上三四年,将來當然是獨當一面的大帳房。有他幫着三郎,媽媽你也就可以清清靜靜地享福了。”

她說得溫和柔軟,看着汪婆子的眼中也滿是親和微笑,汪婆子卻是一聽到“大宋”兩個字就已經臉色發白,總算清醒了過來:

大娘子心裏惱着她呢。

分棧點裏賺的錢多補貼也多,她知道;

讓兒子到外面見識廣歷練足,她也知道;

但她養的兩個兒子都是她寡-婦失業,一個人辛苦養大的心肝兒,只要離了眼前,哪怕一時半會她都會坐立不安。

他們不聽話,野在外頭一晚不回來。她就能去求着三郎使人去尋。

她寧可把自己家的板屋、漁船和鋪面都叫大娘子給收回去,寧可看着孩子們只會些傻力氣在碼頭卸貨,怎麽能叫她可憐沒爹護着的寶兒坐船渡海,到萬裏之外的陌生地方去?

“怎麽,媽媽不願意?”

季青辰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她顫顫地擡眼,看到的是大娘子那晶黑清透,不帶一絲情緒的眼眸。

她只能畏縮地在心底痛罵自己:

她怎麽又忘記了?

好日子過久了,她又忘記:

第一次看到這十歲小女孩子的時候,她瘦瘦小小,正和三郎一起用門板拖着體弱的老二。他們不知道是從哪個偏遠的小漁村裏,流浪而來;

那時,那小女孩子站在村口,接過了寶兒那傻孩子遞給她的魚食,自己咬了一口。

其餘全都分給了兩個弟弟。

但她老婆子的眼睛不瞎,那十歲女孩子當時看着兩個弟弟的眼神,沒有半絲兒暖氣,根本就像是看着陌生人。

她當初答應收留三郎在自己的破漁屋裏,是拿定了:

那小女孩去了駐馬寺後,就一定不會再回來。

當然更不會再接濟兩個弟弟。

而她家的寶兒、團兒還只有三歲,天天等着喂食兒,三郎雖然還不滿十歲,但粗頭粗腦的畢竟是個能馬上幫上忙的勞力。

李文定家收留二郎的原因她也明白。

二郎雖然身體弱,但吃飽了時也能做活、能劃船,沒有大毛病,畢竟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和他們家三個女兒也能相處好。

所以,她根本沒料到,那小女孩每個月初一,都會按時從山上背下一蒲袋子糠米。

這米會分到汪家和李家,做兩個弟弟的口糧。

不但如此,後來,她送下山來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好。

糠米變成了稻米、粗布接着是一袋袋飯團子。再後來,她就拉上全村十幾戶一起走私,接着還要開河,要聚集所有的中土遺民……

終于有一天,這小女孩子帶着大夥兒一起建起了唐坊……

但就算是這樣了,她老婆子也從心底裏看得出:

大娘子看二郎、三郎的那眼神兒雖然和別人不同,他們的衣食、讀書、習武、甚至親事她都用了心,但她沒把他們當血脈手足的心思,卻一直沒變過。

她時常想着,要說哪一天季辰虎違反了坊規,犯在大娘子的手上,結果會如何?

她下令把三郎這親弟弟也趕上板船,淹死深海裏,她老婆子也絕不會意外!

她怎麽就忘記了,大娘子天生沒人性呢?

就算她是三郎的養母,大娘子下令弄死她都不帶猶豫的。

035 帳目虧空

更新時間2015-1-24 12:01:01 字數:4286

“大……大娘子……”

汪婆子心裏打着顫,嘴上的話也說不利索了。

剛才,她那撒潑撒野的胡鬧勁兒早就不見了蹤影。

“我……我不該偷拿坊牌給外人,但我老婆子絕不敢有半點勾結外人的心思,我真不

敢……”

守在一邊的小蕊娘嘻嘻笑着,知道這老婆子被大娘子拿住了軟肋,不敢再鬧。

季青辰一伸手,從矮屏後那摞子藍面帳冊裏抽出了一本帳。

“坊牌的事,暫且不提——”

她直接将帳本從屋子甩到了院裏,隔空橫過了廊道,啪的一聲落到了汪婆子的面前,

“我有一事不明,媽媽且和我說說看。”

厚重的帳冊濺起了小院鋪就的白砂,三四粒撞到了汪婆子的裙邊,滑落下來。

小蕊娘連忙走開了幾步,遠遠地退到了院子的門邊上。

她從小在坊裏長大,這些日子又在季青辰身邊貼身侍候,當然知道大娘子的規矩。

汪婆子身為季辰虎的養母,當初在他們三姐弟一貧如洗,無處安身時伸出了援手。

雖然是為了寡-婦家裏能多一個季辰虎那樣的粗壯勞力,這樣的收留卻也是雪中送炭的情份。

在外人面前,大娘子從來都是要給這些老街坊多幾分顏面的。

大娘子要訓斥,她當然要避開些才好。

更何況,大娘子訓斥汪媽媽是因為季辰虎,是大娘子他們親姐弟的事情。連季二哥有時候都不方便插話。

平常,汪媽媽見到他們親姐弟争吵時,都明白要閉嘴搖頭不管不問。

她小蕊娘,難道還不知道學着?

在季家小院住着的這半年,大娘子會時常和她說話,讓她見識大長。

內庫裏的季媽媽和各位媽媽們,每天都要按大娘子的意思,帶着她在內庫作坊裏觀摩工坊,教導她認草藥,學管事。

所以,她實在也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在坊間街巷裏,和小夥伴們玩耍的瘋丫頭了。

她在門邊藏好了自己,豎着耳朵聽着。

“自打年前分了家,三郎搬到了南坊大屋裏住着,他名下分到的産業也由他自已去安排人手打理。”

季青辰不急不緩地說着,指向了地上的帳冊,

“這三間藥材鋪子是要緊的生意,我記得他是交到了汪媽媽的大兒子打理,如果我沒有記錯,媽媽那孩子叫汪團兒……

“沒記錯,大娘子哪裏會記錯。我家那兩個小畜生,大的叫團兒,小的叫寶兒……”

汪媽媽也知道坊牌能靠老交情含糊過去,查帳的事可就沒那麽容易說清。

她心裏已經是崩緊,卻還是只能陪笑着,把腳邊藥鋪帳本撿起,抱在了懷裏。

“喀”的一聲輕響,她把宋瓷的茶盞掊在了托盤上。

她看着院子裏汪媽媽,繼續道:

“既然是三郎名下的産業,他賺來的錢願意給誰花我也不想多問。只是南坊裏二千多戶的人家,當初都是信了他,跟着他來的。他們從南九州島的漁村裏,千裏迢迢地遷到了我們這兒——”

她在屋中坐直了身子,凝視着汪媽媽,

“媽媽知道這三間藥村鋪子做的什麽買賣?”

汪婆子有心搖頭,卻只怕說出來自個兒都不會信,她只能用汗巾子抹着鼻尖上的汗珠,努力陪笑回答着,道:

“回大娘子的話,這幾個鋪子都是專用來收購南洋一帶小島上的稀罕藥材。這些藥材會以七倍的利,轉賣到西坊吉住貨棧,再由吉住貨棧轉賣給平安京城西二條,那街上住着的幾位親王和攝政世家——”

“沒錯,我想媽媽也一定記得,這幾個鋪子賺得并不多,只圖個安穩進帳。以往掌在我的手裏,一年也能拿出三百兩砂金給坊裏的裏老會。這錢是專為汪媽媽這般上了四十歲,常年打漁傷了身的積古老人換些藥費——”

“是,是,全是大娘子的善心。坊裏打漁的老頭、老娘們都有風濕的毛病,如今都不用自己出錢買獸骨熬藥湯——”

汪婆子聽到這裏,老寒腿隐隐作疼,已經知道是東窗事發。

她額頭上冷汗涔涔,用汗巾子怎麽也抹不幹淨,只能暗罵:

三郎手下的那些廢物,只知道打架掄拳,卻抹個帳目都抹不幹淨。

“既然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生意,怎麽他交到了汪團兒手上打理,不到兩年就出了六百兩砂金的虧空——媽媽倒是和我說說這個理?”

“大……大娘子……”

汪婆子并非沒有料到會被查出來,只是絕想不到在這個當頭上被她親自查問。

她不由得縮手到帳本下,把袖子裏的金镯子更往裏塞了塞,絞盡腦汁想要含糊過去。

她當然知道三郎季辰虎是拿了這些砂金去購買兵器、铠甲,甚至,三郎還違反坊裏不許私人和扶桑人做生意的嚴規,私下向扶桑人收購戰馬,但她哪裏敢說?

三年前大娘子備嫁妝時,查到了一筆大虧空。

南北兩坊裏,準備給四十歲以上坊民的養老公積錢都出了虧空。

二郎那邊專了一百多兩砂金,是北坊裏正、管事們吃喝挂帳的積年老帳,二郎飛趕着自己掏錢補上了。

三郎這邊,卻是足足虧了一萬五千兩。

卻全是他自己花錢撒漫的結果。

這些金砂,是他和南坊裏上千的坊丁花着,吃美酒、耍兵器、用糧食、布帛在外頭養着鮮嫩的扶桑小姑娘,買各種中看不中用的南洋稀罕貨物……

不知不覺就成了個補不上的大窟窿。

這件事,不但是讓三郎失了阿姐的歡心,連坊裏的老人們也頗有怨言。

好在大娘子還是明白親弟弟,知道他不是個能留錢的人。

他左手進右手出,自己有一碗肉還要分給南坊裏所有的兄弟,他手上半分金砂都沒留。

甚至姐姐眼看着要備嫁妝,要成婚,他那裏還兩手空空,不知道做兄弟的少不了還要給姐姐準備一份添妝。

只把她汪婆子要急死。

好在南坊裏的坊丁眼裏只有季老三,再沒有別人。南坊裏裏外外鐵桶似的,都罵是北坊裏的人故意誣賴,就是為了幫季辰龍做坊主。

眼看着兩坊裏互相對罵,為着将來的坊主之位又要開始火并……

大娘子到底掏了自己的嫁妝,拿出一萬五千兩砂金叫三郎去補上虧空。

但她心裏如何想,只看她把季氏貨棧給了季辰龍就知道了。

這要再惹出麻煩,大娘子出嫁後,三郎可就真別想繼承坊主之位了。

“大娘子……大娘子既是查出了短帳,只管叫我那小畜生來打問。老婆子絕不敢求情的。還求大娘子明查。”

“我倒也是想打問來着。只是他這帳上處處都是三郎的私章,打着他問,不就是打着三郎的臉?三郎今年也是二十歲了,七月初七就應該是他的成年禮,我也管不了他了——”

她微微一笑,顯然是早料到她會這般推脫,嘆了口氣,

“說起來,這事本也平常,是我沒有替汪媽媽多想着。當初汪媽媽供他吃用比兩個親生兒子還好,三郎一直都沒能報答。如今他有了些出息,幫幫幹娘的親兒子本就是正理,團兒、寶兒孝敬親娘自然也是好的。”

汪婆子聽得她口氣不對,急忙就要辯解:

團兒、寶兒雖然也在買兵器時,拿金镯子、金钏子孝敬了她,但三郎都是知道的。

更何況比起買兵器的款項,她貪的那可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零碎——不料得“啪”的一聲,她又甩出了一本帳,再一次砸在了汪媽媽的面前,

“媽媽再和我說說,這河道上的分帳又是怎麽回事?”

“大娘子!河道上的事,我老婆子是真真的不知道——”

汪婆子手忙腳亂又把這本帳拾起,匆忙翻看,手裏藥鋪帳砸在了腳上,痛得她裂嘴。

“汪媽媽不知道?那媽媽可知道西坊開貨棧的都是什麽人?”

“南、北兩坊是咱們的人,東坊裏都是宋商,西坊裏那都是扶桑人——”

汪婆子連忙回答,嘴裏正說到了扶桑人後,心裏就打了個突。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她可是太清楚:

大娘子當初自願去了駐馬寺裏為奴,後來要建起這個唐坊,是為了有一口飯吃,或者也有看到駐馬寺裏有中土來的和尚,可以教她識字讀書的原因。

——反正大娘子的心思,從小就深得很。

但她老婆子卻明白:

根子上,她去寺裏為奴,只是不願意季辰虎被送到扶桑內地去做騎奴。

那一晚,她們三姐弟剛剛到小漁村的時候,留宿在她汪家的破漁船上。

村裏的十幾戶老人們都來了,說起她們三姐弟的出路,個個都拍着季辰虎的粗肩膀讓他們放心。

只要把三郎賣進了扶桑內地做騎奴,就有幾口餘糧給姐姐和哥哥。

将來萬一他運氣好,又力氣大,得到開荒的機會,說不定還能獲得戶籍,得到土地。

至于季辰龍——瞧他個體弱多病的弱雞樣子,他想去替人牽馬,還沒有這個資格!

“既然知道是外人,怎麽汪寶兒手下分管的卸貨板船竟是不明白帳目?他手上五十條船,上半年給吉住商棧、木下商棧卸貨,這價錢竟然比我們自家還要便宜一半!”

她的聲音雖然平靜,也傳出了院子。

剛剛趕到了後院門外的李先生聽到聲音,腳步一頓,聽出這聲音裏的冷意。

他連忙側頭,向身後跟過來的黃七郎做了個手式,讓他先不要進院。

追在左平身後,趕到了季氏貨棧來求見季青辰的黃七郎當然看得懂眼色,他停了腳步,一探腦袋,挨在門框邊瞥進去。

他已經看到她在屋中跪坐的身影,還有她放在綠绫子裙面上的雙手。

她十指交叉,繃得筆直,像是要把季辰虎一把掐死才舒心。

站在院外的他知道她正在氣頭上,心裏就犯了難。

船上傳回來的消息,陳家那小子對江浙海商提出來的親事,似乎沒有半點動心的意思。

他這邊,王賢弟進坊和她說舊情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兩邊都落了空。

如今這事情眼看着就要不好。

偏偏秦副使還遞了加急鴿信過來,說是樓雲與她之間只怕是早有來往,就算陳文昌膽子小兩邊都不結親,樓雲在泉州裏納夷女為妾的事情也早就傳得風言風語。

眼下這情勢不明,萬一他登岸後與那季氏相見,兩人為了福建海商進東海的事情一拍即合,萬一她看上了樓雲——陳家的婚事不成,不是還有樓家?

男未婚女未嫁,為妻為妾還不是他們兩人自己說了算?

他黃七郎是壓根不信季青辰和樓雲能有什麽私情來往的,隔着十萬八千裏,連正經的面兒都沒見過,能有什麽交情?

秦副使也不知聽樓雲說了些什麽,才會突然想起這些虛頭八腦的事情。

然而王賢弟聽到耳朵裏,畢竟就不能不當真了。

他當然也知道,王賢弟是不甘心的。

但他豈能不勸他一句,與其和她說舊情,與其擔心她和陳家結親,甚至猜琢磨她和樓大人有什麽往來,什麽都不如正兒八經替她說上一門好親。

畢竟是近十年的老交情,互相都知根知底,又是一損俱損的生意關系。她不信他們還能信誰?

只要王賢弟不提以前的事,認真替她在江浙,在大宋說一門好親事,再怎麽樣也不是突然而來的陳家能相比的。

她也該成婚了。

王賢弟也許是聽了他的話,所以才讓左平趕過來,但也許還是不死心想挽回一二。

這也是他當初不該悔婚,落到如今這樣的現世報……

他在院子外面正嘆着氣,院子裏的汪婆子絞盡腦汁要替兒子開脫。

她不能讓大娘子知道三郎為了籌款,蠻橫斷了吉住商棧的藥材,更不能說這些藥材早就被他私吞另賣。

扶桑人缺了貨,他也不能讓他們鬧到長姐面前,所以才暗地裏半價替他們卸貨。

但她能拿得出手的,眼只有自己這張老臉,頓時把抹汗改成了抹淚,嗚咽着道:

“大娘子,我那寶兒還只有十三歲,只怪我沒教得好……”

“媽媽這是噎着我呢?誰不知道團兒、寶兒都是和三郎一起長大的?他們十歲不到就跟着三郎出海?小子們的事情你不清楚,我也不怪你,但你就沒教過他們,不要由着三郎胡來——”

此時她也不再掩蓋,細眉一豎,已經是聲色俱厲,

“他們不知道我發過的話,誰敢串掇着三郎去外面見識扶桑女人,送米送布地養在外頭,教着他沒天沒日到她們家裏去吃酒開賭,我就再不顧及老交情,全家趕出唐坊嗎?!”

“大娘子!”

汪婆子萬萬沒料到從短帳扯到了季辰虎養女人的事。

她知道,這是季辰虎最不讨這位長姐歡心的事,頓時卟嗵跪了下來,叫起了撞天屈。

那膝蓋撞到地上的聲響,讓外頭的黃七郎聽了,只覺得牙酸。

036 安德國主

更新時間2015-1-25 12:01:06 字數:3485

“大娘子——老婆子冤枉!我怎麽敢讓三郎去外頭找扶桑女人!老婆子巴不得他聽大娘子的話,趕緊娶了許家姑娘。老婆子在家裏把他們倆的庚貼都寫好了。就等着大娘子一發話,順順利利地讓他們辦親事——”

她四腳并用,爬到了廊前,雙臂伸到了廊上。

藏起來的粗金镯子滴溜溜地滾出一個,到了瘦精精的腕口上,

“大娘子你放心,那起子扶桑人都是蠻夷,他們知道什麽三媒六聘,知道什麽天作之合?大娘子,三郎他就是年輕兒,嘴饞得貓似的。東家嘗個鮮,西家試個味兒的。可他從不在坊裏胡來,他那心裏就只有許姑娘一個人,他哪裏還敢有別人——”

咣的一聲,她在屋裏,一掌掃翻了手邊的松露飲。

白瓷敞口小碗飛起砸到了格門上。

沒有喝完的半盞松子露濺在竹紙糊成的紙門上,青白一片,淌了下來……

院子裏一時死寂,連院門邊倚着的綠油傘子都啪地一聲,倒了下來。

正偷看動靜的黃七郎,也連忙把腦袋縮了回來。

李先生連忙拉着他,從院門口退開了幾步,壓低了聲音,對他小聲道:

“大東主,依您看,王綱首如今是個什麽章程。他剛才還闖進坊裏,到大娘子面前逼生逼死地要娶平妻,如今怎麽就轉了性情,讓你過來求和了?”

他和黃七郎,也是近十年的老交情了。

黃七郎一邊豎耳聽着裏面的動靜,一邊壓着嗓子,道:

“剛才他去了太宰府裏一趟——”

他當然不會說船隊裏傳來了不妙的消息,但王世強現在的困境,畢竟還不是因為陳家這一樁,

“你知道扶桑太宰府掌管所有與外國相關的事情,沒料到咱們一打聽,他們竟然半點不知道扶桑國主差遣式部丞送國書給樓大人的事。太宰府的主官不也是平氏的族人?我就猜着,他們扶桑京城裏的那位安德小國主一定出大事了。所以根本顧不上通知他們。你們坊主也是一定知道的,只瞞着我們呢……”

李先生心中一震,知道果然被他猜中。

這可不是件小事。

黃七郎嘴裏的安德國主,當然也就是現在扶桑平安京城裏的安德小天皇。

這個三歲的孩子,是關白攝政平大相國平清盛的外孫。

他将女兒平德子立為皇後,産下皇子,再逼迫上任天皇退位,扶外孫安德登基。

而正是有了皇後女兒,有了這個三歲的小傀儡,平清盛才能在為上任天皇平定叛亂之後,連續受封內大臣、攝政大臣,關白大臣。

甚至,在逼迫上任天皇退位出家當和尚後,他還以小國主外祖父的名份受封為太上皇,繼續操縱扶桑國政,延續近二十年的平家天下。

同樣,近二十年來日漸擴大的宋日貿易,也是由平清盛一力主導。

要知道,他在進入京城掌權之前,正是在九州島島官居太宰府主官。

而按扶桑國的官制,九州島太宰府就是管轄外交和對外貿易的政府部門,也就是說平家是靠着海外貿易發跡的。

以往他李定文雖然家有藏書,不忘故土,還能教三個女兒識字。

李家比那些南坊坊民,比起那些快把祖宗都忘記的蠻子們不可同日而語。但他本來也根本沒功夫關心這些扶桑的國政內情。

養活三個女兒,讓她們沒病沒痛平安長大,已經夠讓他辛苦的了。

然而大娘子建坊後,首先要求全體坊民必須學漢字,會珠算才能在坊裏領差事糊口。

接着,每年季風停歇,商船不來的淡季,坊學裏還會要求所有的坊民,不論男女老少,都要把本年度裏自己職務範圍內的差事全都寫下來。

然後,他們還要按坊學的題目,寫生意總結。

大娘子把這些叫工作記錄,二郎把這些小總結稱為策論。

他李定文一開始不習慣,但他畢竟是坊裏的大帳房,不得不首先做表率。

他得把大娘子發下來的題目,比如《試述唐坊糧食解決方法》、《簡評平清盛主持拓寬濑戶內海對唐坊生意的影響》之類的認真寫上一回。

而且,他還要比照着自己做大帳房做生意的經驗,出幾個題目,供坊學裏使用選擇。

比如他就出過《比較江浙海船與福建海船船型之異同,以此說明唐坊港口的管理改進》,《以唐坊建坊為例,說明平氏集團主持扶桑國政期間對宋日貿易的态度變化》這類的題目。

雖然題目羅嗦了些,但因為和唐坊生意的實務關系更密切,所以頗受大娘子的青眼。

在坊學裏,它們也經常被拿來做策論範本,連在宋商們手中都流傳極廣。

這當然也是他心中極為得意的事跡。

所以,日積月累,他如今已經很清楚,安德小國主的政權是建立在什麽基礎上。

他自問自己的策論裏,最得宋商們認同的一句話是:

沒有從宋日貿易中積累的龐大財力和軍力,就沒有扶桑的二十年平家天下。

至于如今,平清盛一直病重,安德小國主到底還能不能坐穩國主之位,大娘子自有她自己的渠道知道扶桑內地的消息。

唐坊雖然在扶桑也是外人,但比起宋商,卻是這裏的地頭蛇。

黃七郎瞧出李先生雖然神色鎮定,卻也并不知道這裏面的玄虛,心中有些焦慮。

他也是江浙綱首之一,當然明白她把這些消息在坊裏隐瞞得越緊,越是表示扶桑的內亂不是以往的小零碎,小叛亂。

說不定,國主之位就要換人來做。

“天下除平氏族人外,都不是人。”

他也聽說過這樣的狂言,偶爾說起,總是會在宋商們裏惹起一陣大笑。

雖然宋日貿易越做越大,雖然在平氏族人眼裏,這天下就是扶桑四島,和大宋無關。

天下人當然就是他們扶桑人。

但見慣了興衰沉浮的宋商們,對民心向背都分外在意,所以在幾年前就有了心理準備:

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天下人都不當人看的平家天下就要結束。

這當然會影響宋商們的生意。

今日王世強進坊時,本來還打算用季老三的生死,還有唐坊急需的糧食、海船來和她談判。

他本來以為,這樣拖上幾天後,娶平妻的事情未必就定不下來。

如此一來,當然就讓福建的陳家空手而回。

現在,他人已經急趕回五十裏外的船隊報信,他當然是擔心樓雲不清楚扶桑國的內情,糊裏糊塗攪了進去,後果卻是江浙海商們來承擔。

臨去前,王世強當機立斷,先差了左平,又請了他親自來,已經是準備退讓了。

他勸說王世強,讓他暫時不要再提舊情,也不要管唐坊産業被收回去的事。

他應該先借着這十年的老交情,還有他黃七郎的面子,先讓她把當初悔婚的怨氣出幹淨,化敵為友才是上策。

只要她還願意念一份老交情,将來陳家的親事,甚至樓雲和她會不會看對眼,這些都不算是解決不了的事情。

現在他黃七郎急匆匆地趕過來,就是讓左平先等着,讓他黃七郎把生意上的事說定了,再讓左平去探探口風就行了。

所以,讓他黃七郎挂心的,還是季青辰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與王世強各退一步。

他不管他們倆做不做夫妻的那些破事兒,他只想着,這近十年一起開基業,做生意,互相扶持的老交情卻不能一筆就抹過去了。

他不由得就踮腳向院子裏看了過去。

剛才那季辰虎的事,聽來就是和扶桑內亂有關系。

現在看她如何處置汪婆子,不僅可以知道扶桑京城到底出了什麽事,多少也會知道,在這節骨眼上她到底還念不念舊情。

畢竟汪婆子和季青辰是什麽樣的交情,他可是在唐坊沒建起前就看得一清二楚。

沼澤附近的小漁村裏,住着只有十幾戶人家,全都是中土遺民,收留了季辰虎的汪婆子就是其中一家。

因為寡-婦帶着兩個三歲的兒子,她當然度日艱難。

撈漁淡季的時候,為了不讓兒子餓死,當年還年輕的汪寡-婦就得在岸邊上,拉幾個大宋來的船丁做相好,也好得些衣食。

而他黃七郎,那時也不過是個泥腿水手。他有一個同船的夥計,正和汪婆子有一腿。所以,他也就親眼見過,兇悍強壯的十歲孩子季辰虎。

他知道他怎麽把汪家兩個小兒子揍得滿村子亂逃,怎麽搶了他們的口糧自己吃飽,又怎麽和附近成年漁民争奪漁場。

他親眼見過,季辰虎被揍得臉青鼻腫。

但這小子卻憑着不要命的蠻橫勁,勉強保住了汪婆子家的地盤……

所以,當汪婆子突然不愁吃穿,甩了她那幾個相好,再不需要臭嘴男人提供衣食時,事情就鬧了起來。

他礙于交情,跟着他那被趕走後惱羞成怒的夥計,去了一趟汪家。

他們偷摸着,要去汪家捉奸。

目的是把汪婆子的“新相好”臭揍一頓出氣,叫他敢吃獨食!

于是,他們三四個成年男子,就一腳踏進了季家三姐弟用破魚網編成的陷阱裏。

只有他黃七郎一個人逃脫出來,看清“敵人們”後,便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就看同時看到了季辰龍、季辰虎兩個兄弟,還有跟着季辰虎的村子裏五六個糙孩子,以及站在他們之中的唯一一個女孩子。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他以前曾跟蹤着季辰虎,到山中駐馬寺裏見過的小姑娘。

她的名字,叫季青辰。

“這位大哥,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要不要一起做筆買賣?反正大家都是大宋人,鄉裏鄉親萬事好商量。”

她當時是如此笑着,用一口沒有半點扶桑土腔的宋語和他商量着的。

那時,他黃七郎還未曾認識高高在上的世家庶子王世強。

……

後院裏,汪婆子還跪在了廊前。

小蕊娘縮在了門邊下裝死人,院子裏的角門後卻突然傳來輕輕腳步聲響。

黃七郎躲在門框外,一眼看到,角門裏走出來老婦人是季青辰最親信的內庫管事季媽媽。

他也看到了她手裏捧着的東西。

這一回,她手中捧着的不是松子露,而是一個白木匣子。

匣子放到了廊上,在汪婆子面前打了開來。

裏面放着的卻是一白瓷瓯的褐色藥汁,濃濃地散發着藥香。

“大……大娘子……這是……”

汪婆子看着藥汁,舌頭已經吓得打了結,再顧不上去看季媽媽。

037 堕胎藥汁

更新時間2015-1-26 12:01:46 字數:3358

汪婆子看着面前的藥汁,背上的冷汗滲了出來。

要不是知道季大娘子和她家三郎的作派不一樣,她幾乎都以為是難逃死路了。

——大娘子要她的命,不會喂毒汁,只會折騰她兩個三歲就沒了爹的雙胞兒子。

單是把他們其中一個送到高麗或是大宋的分棧點去,讓他們去歷練着做管事,她那做娘的心就會被活生生地摘了去。

“媽媽不明白?”

她在屋內已經恢複了平靜,也不說那藥汁是什麽,只是冷冷地看着汪婆子。

汪婆子滿眼的茫然,看了看季媽媽早已轉身的背影,得不到提示。她又看了看眼前這匣子裏,明顯是等着她拿走的藥汁,不明所以。

還有大娘子剛才和她正說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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