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德拉哥米羅娃像
一路無話地走在走道裏,蘇建察覺到異樣,找借口先消失了。
淩風忽然地:“太安靜了。”
陸翎最近的談笑已經越來越少,雖然是情非得已,但兩人之間的沉悶讓人窒息。
陸翎轉頭看了看他,不明就裏,也不搭話。
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淩風開口道:“一起進去吧!”
“嗯。”事實上兩人一直在一起,不用特別說明陸翎也會自然地跟進。
“為什麽這樣?”關上門,淩風劈頭就問。
“什麽?”陸翎知道他是有所指,可目前的情況,有所指的事情未免太多。他輕微皺了下眉頭,心下已有了煩悶。
淩風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你的手。”
陸翎轉移目光,故意錯開重點:“在長輩面前表現禮貌也有不妥?”
“……”淩風不想再繞彎,劈手把陸翎的手拉過來。雖然早有準備,淩風心裏還是猛地一抽。
纏得很緊很幹爽的紗布,早已被血滲透,猩紅的領地還在不斷擴大,手背的醫用棉幾乎飽和得要滴下血來。
陸翎無言地抽回手,向露臺走去。目光越過河道對面的屋頂,看着遠處的聖馬可廣場,那裏,很多生活閑适的人們正在用自己手裏的面包屑喂着廣場上對人類毫無畏懼的鴿子。
淩風也走到他身邊,并不打算放棄:“你從一開始就在故意擠壓它!”
回眼看着淩風不依不饒的樣子,心裏不願再提,陸翎還是直截了當地道:“她可能真的無法離開你。”
“她?”淩風很快會意,“她只是我的妹妹,對她的關懷也只是我一貫安慰她的方式!”
Advertisement
“話是這麽說,但你能确定?”陸翎終于不再掩飾眼底的痛苦,“她是你的妹妹,但你應該也能多少感知,你不是她哥哥。”
淩風怔住。
三只搖橹的貢多拉無聲無息地前進着。
四米寬的河在威尼斯來說,已經不算窄了,何況河道一直以一個弧度彎曲,這樣使得有一邊的民居總是在視野之外,而另一邊的露臺、窗戶則依次出現在正對面的遠處。
雖然遠,但在射程之內。夏安然下意識地摩挲了衣袋裏的手槍。
在白天動手是非常愚蠢的,但既然手下人已經探知到了他們的房間,她要試試運氣。首先要除掉的當然是淩風,淩儒涵年事已高,淩風是他唯一的命脈。殺了淩風,淩氏的徹底斷送也不遠了。
這條河道并不繁忙,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他們都還沒看到一條別的船只經過。大概是中午餐點的關系,岸邊和橋頭流連的人非常少,而那個房間已漸漸出現在視野內。
“夫人!”手下低聲提示,伸手指了指大約三十米外的那個露臺。
夏安然當然看到了,靠着欄杆的那兩具颀長、從而也容易成為靶心的身影。夏安然牽動嘴角冷冷地一笑,真是老天有眼!
舉起手槍,夏安然眼裏凝聚銳利的光,她的手指對着扳機漸漸扣緊,槍口也随着淩風的動作微微移動,終于,端定……
“啪!”
那個聲響比消音器奇怪得多,貢多拉上的人都驚訝地回頭。
夏安然的槍掉進了河裏,是好幾個人眼看着她向旁邊擲出的。槍飛速地撞上他們身後的那道牆,撞出細微的火星,并立刻掉下,沉進水裏。
而夏安然,卻慢慢跌坐到船底,滿眼驚恐,全身似激動過度,又似虛脫般地顫抖。
淩風!……剛才那一瞬間,好像那個人……!
夏安然閉上眼睛,平息自己急喘的聲音。
其他人回過神來,關切道:“夫人,沒事吧?”
夏安然無力地揮揮手,“撤!”
“可是……”手下人不甘地看着還在露臺上從容不迫的身影。
“撤!”
“……是。”
淩風望着陸翎那雙從一開始就讓他深深迷眷的眸子,渾然不覺自己已躲過一場浩劫。
他疑惑地看着它們,越是最近,越是覺得裏面的內容難以琢磨。他好像看懂了很多,卻不解了更多。這就像一個怪圈,如同他們的距離,有時靈魂相契般的近,有時又天涯般的遠。
也許,等過了這一場所謂的“了帳”,一切安定下來,他會有足夠充分的時間去看透它們,或者,它們也會自動回複當初的坦蕩清澈。
“你說的那些會實現嗎?”他像是在問一個承諾,又像是在問一種可能性。
“什麽?”陸翎也越來越聽不懂他的話了,但他知道,這也許是他的徹底坦誠讓自己不敢面對。
“上一輩的事情與我們無關。”
陸翎垂下目光,深思着說出一句:“如果真的跟夏安然交手,你以後該怎麽面對秦婉?”
問題很突然,淩風遲疑道:“我想……小婉應該能理解。”
“理解什麽?你別忘了,她畢竟是她的母親。”陸翎眼裏帶着嘲諷。
淩風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幹脆點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爸爸跟上官晴交手的話,你會為了她對我們出手?”
“你會原諒夏安然所做的一切?”
“除非給我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
“那麽,我也會盡量說服媽媽不跟淩伯父交手,”陸翎似乎早已在考慮,“讓他們用別的方式解決。”
氣氛緩和下來,半晌,淩風覺得好笑:“我們怎麽說到這上面來了!”
“還不明白?”陸翎看着他,眼裏盡是無奈的神色,“剛才的一切就是在回答你最初的問題。我記得你說過,我們很多人,上半身可以盡情領略別處的風土人情,下半身卻永遠不能逃離我們自己的傳統。這是根基,也是宿命。”
淩風一愣,随即也沉默。無論怎麽想逃避,他們已經卷入了上一代的紛争。
“陸少爺!”有人扣門。
“請進!”
是顏醫生,他看着神色疑惑的二人,笑着解釋:“許先生讓我來替陸少爺重新包紮。”
陸翎先是驚訝,接着便露出感激的笑意。
“謝謝你,添麻煩了。”
興許是體力透支,一旦靜靜地坐下來,就覺得困乏難擋,盡管傷口還在換紗布,陸翎就禁不住睡着了。
送顏醫生出門,替陸翎蓋上被子後,淩風自己也沉沉地睡去。
直到一陣緊張的敲門聲把他們吵醒。
“抱歉打擾,”許同站在門口,“兩位少爺見到秦小姐了嗎?”
“小婉?”淩風懵懂,“她沒有來過。”
“出什麽事了?”陸翎也站起身。
“我讓人給小姐準備了換洗衣服送去,結果發現房裏沒人,”許同難掩焦急,“其他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
“調一下錄影帶看看。”陸翎慣性建議。
“這裏來的都是自己人,沒有安裝監視系統。”
蘇建和暫住隔壁的顏醫生聞詢趕來。
“奇怪,她之前來淩少爺房間時沒有說什麽嗎?”顏醫生問道。
“她沒有來過。”淩風和陸翎異口同聲。
“可是我來為陸少爺換藥的時候,正撞見她從你們門口走開,”顏醫生回憶道,“她好像很急,我就沒有打擾她。”
“換藥前?”淩風狐疑地回頭看陸翎。
陸翎擰緊眉頭:“不好!”
淩風會意,心裏一緊:她大概聽到那些話了!
許同見狀,拿出聯絡器:“景陽,有沒有看到秦婉小姐?”
淩儒涵在裘葉的陪伴下走過來,正看到許同的臉色漸漸變青。
“亂來!”許同怒道,在場的人都擔憂地看着他,裘葉也少見他這樣發脾氣。
他拿下聯絡器,深吸一口氣說:“将近兩個小時前,她以我的名義到景陽手下領了幾個人,去向不明。”
“她肯定去了布魯塞爾!”淩風斷言道,“我去找她!”
“我也去!”陸翎不假思索,看到淩風擔憂的目光,立即說,“我用左手。”
“布魯塞爾并不小!”一直沒說話的淩儒涵突然道。
淩風和陸翎犯了難,就算馬上着手調查也太晚了。
“如果你們能肯定她是去找安然的話,有一個人應該知道具體地址。”淩儒涵說道。
許同會意,再次拿起聯絡器:“景陽,聯系阿木。另外,挑十個人。”回身對淩風他們說,“門口有馬達艇,其他的景陽會安排。”
“好。”淩風回頭看了看淩儒涵。
“放心,這裏有我們。”裘葉開釋道。
淩風點點頭便向樓道口沖去,陸翎和蘇建默契地跟上。
威尼斯另一角,上官晴的Autunno Palazzo。
“知道了。”
上官晴拿下耳機,看着不慌不忙、按部就班作準備的阿劭,嗔怪道:“現在連手下的事情都全部由我來安排,你倒輕松了。”
阿劭仔細做着手裏的事,頭也不擡。
上官晴嘆口氣:“他們說有幾個人闖進了夏安然在布魯日的‘據點’,為首的應該是淩氏的人。這你也不管嗎?”
阿劭終于回應道:“這麽邊角的地方,随便派組人過去,”擡起頭挑釁地,“順便也看看有沒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放肆。”上官晴呵斥,口吻卻并不認真,她饒有興致地看着阿劭捉着針線,細致地做着一些意義不大的準備,“這種事,你非得親自做嗎?”
“事到臨頭,我絕不允許出差錯。”
“明白了!”上官晴挑起眉頭,聯絡器接通了在布魯日的手下。
公然乘飛機雖然比較招搖,為了最大限度節省時間,秦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只帶了幾個人,用作必要時的防身,并不打算真的跟自己母親對立。而且如果真的非要一方付出代價的話,她寧願那一方是自己。
她是來找淩風想要的那個“足夠充分的理由”,事情至此,她才發現自己從未問過、或者想過母親那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她想起了那個故意任性想要激怒母親的夜晚,發現自己并不了解她的另一面。就算是現在人人認定的“對淩氏貪得無厭”的理由也好,她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熟門熟路地來到那幢法式建築門口,原本以為會遇到相應的防備,然而卻沒有。帶來的人用工具毫不費力地打開了大門,一切順利得出乎意料。
“請在外廳稍等,我馬上出來。”
她轉身往裏走,突然想到也許母親會在中途回來,便又停住腳步,加了一句:“如果有人來,請不要随便動槍,讓我來處理。”
許同的手下們雖然疑惑,卻仍恭敬地答應了。
秦婉飛快地向樓上跑去,照母親多年的習慣,她的卧房應該在二樓。上次被帶到這裏,她已觀察過房間的整體構造,怎料還是迷惑了。房間多,走道深,而且布局也都差不多。跟家裏的清式花鳥的奢華圓雕家具不同,這裏的擺設雖也古色古香,卻多采用了明式精致簡潔的镂雕和陰陽雕法。除此之外,這些房間的主色調都趨于清麗平淡,這與淩府中母親刻意加重的豔麗色彩相去甚遠。難以想象母親是怎樣強迫自己在格調完全相左的環境中,用完全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度過了十多年的光陰。
母親果然是她所不了解的,越這樣想,她就越覺得愧疚。
依次打開各個房門,焦灼地翻找着。要找的東西毫無概念,秦婉卻深信一定能找出什麽來。
終于,當她再次推開一扇門,立刻就被床頭櫃上立放的一個相框吸引住。
這是一只歐式的複古相框,大大小小镂空的銀質蝴蝶連成精致的邊緣,顯得它們中間圍繞的那張臉是那麽生動。黑白照片中的人年輕,黑色眸子帶的笑容調皮卻也充滿靈氣。一個典型的貴族後代。
拿着它,秦婉漸漸地回憶起什麽,表情越來越驚異。她差不多可以斷定這是母親的房間了,于是,警惕地把相框正面朝下放倒,便開始新一輪的翻找。
房間不大,布置簡潔。無意中,她發現床榻的镂雕榻圍有松動的跡象。伸手去輕搖,一下就打開了,裏面一只小巧的皮革手提箱,讓秦婉半晌都不敢去動。
“也許只是母親存放首飾的地方呢!”她說服自己,伸手拖出了它。
箱子顯然經常開合,舊式的鴛鴦扣鎖被磨得非常光滑。稍微用力一扭,打開箱蓋,裏面整整齊齊是一箱書信,還有兩大本厚厚的記錄簿。她拿起表面上一只沒有寫字的信封,抽出信瓤一看,頓時,五雷轟頂般地呆在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