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幸存者像
威尼斯,許同的“The Hours”三樓。
跟從前的會議一樣,除了幾個“傷員”坐着外,所有人都直挺挺地站着。與往常不同之處是——陳永銘不在。
“這麽說來,我跟陸翎被囚一室根本就不是偶然?”淩風整理着邏輯。
“爸爸親自指名的各位——也不是單單巧合那麽簡單吧!”秦婉望望身邊跟着自己出來的這些人。
“要說是‘巧合’的話,那可真是耗人心力的‘巧合’啊!”許同一如既往,溫柔地笑着,“差不多在臺灣的人都調回來了,打算實在不行就硬拼一場……不過,倒是沒有料到最後撿了個大便宜。”他接過蘇建幫忙煮好的一大壺咖啡,分別用骨瓷杯一杯杯地盛滿。
從上官晴那邊過來的人都保持着職業的靜默,他們現在聽命于蘇建,而蘇建通過對許同的觀察,以及他們說明的那些事情,毫不掩飾對許同的尊敬。
說到“撿大便宜”,淩風不由得回想起秦婉的那聲“哥哥”,原來她早就在為他的安危默默做着這一切,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太勉強的事情。他感激地看着秦婉,輕輕道:“小婉,謝謝!”
秦婉心虛似的低下頭,接過許同遞上的咖啡時,竟紅了臉。說到底,她還是個小女孩。許同理解地笑笑,直到不經意回頭,撞上了陸翎的視線。
那個眼神太過明顯,圈內人一看就明白。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了,他沒由來地覺得在場的氣氛十分尴尬。
把這一切收進眼底的,還有蘇建。連同許同的忐忑。他不動聲色地繼續把兩杯咖啡遞給許同,再把其他的一一分送給在場的人。
“說起來,”許同決定把複雜的事情先放一放,把咖啡分別遞給陸翎和淩風,“淩少爺還記得你的陳叔叔麽?”
在剛才的故事裏,淩風已經知道了“陳永銘”這個人的來由,可即使是搜遍了記憶,也想不起這個人。
看他迷茫的樣子,許同有點失望,畢竟陳永銘念念不忘他母親生前的情誼,也為了淩風的事遲遲不肯退出他早已厭倦的險惡生存狀态。
“沒關系,怎麽說也過去那麽多年了,那時淩少爺年幼,記不起也是正常。”許同微笑着,安慰淩風,也安慰自己。
“嗯,”淩風仍迷茫地點頭,問道,“你剛才說,陳叔叔他先回臺北了?”
“是啊,”許同似乎微微嘆了口氣,“說是有必須馬上處理的事情——我們喝完這杯咖啡也差不多上路了,他在臺北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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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整個過程裏,淩風在專注地跟許同交流,在認真地試圖回想陳永銘,也在毫不掩飾他的疲憊;有一雙眼睛幾乎是密不透風地關注着他——秦婉,全神貫注到平常那麽敏感的她,絲毫沒有覺察到陸翎對她密切度更高的注視。
蘇建擔憂地看着他們。
飛往臺北的客機上,與淩風陸翎同行的,只有許同,蘇建,秦婉。其他人在威尼斯待命。這是秘密行動,他們不能太招搖。
十五個小時,實在不算短。然而,他們各自都有自己勞心的事,因此,時間過得也不算太慢。終于,一行人來到了陳永銘在臺北那幢掩藏在深山綠林裏,此時沐浴在薄霧與晨光中的別墅。
泊好車,通過語音識別系統,許同愉快地對話筒那邊說道:“永銘,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感應大門打開,一個精悍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氣勢威嚴,眼神犀利,卻難藏眼底的激動。他笑看着淩風,事隔多少年了,他終于有機會公然面對他。
淩風先是驚訝,然後喜上眉梢。
有點走調的聲音,他笑着喊道:“裘葉叔叔!”
陳永銘仍在微笑,在場的其他人卻全部石化。
“少爺,看來你還沒有忘記裘某。”裘葉笑道。
“怎麽會!媽媽生前最要好的麻吉就是你。”
裘葉看看其他人,往門裏退:“別站在門口說話,我們進去吧!”抱歉地看看許同疑惑的眼光,輕聲道,“我會解釋。”
一行人由裘葉領着,走向別墅後院的客廳。
路上,淩風一直在跟裘葉聊着,看得出來,他們曾經的關系确實很親密。
“……媽媽彌留時,私下對我說過,裘叔叔是這麽多年來她最信賴也最感激的人,讓我有困難時去找你。她說你可能在歐洲,所以,我根據她的愛好,先去了巴黎的紅磨坊。”
“圖盧茲·勞特累克……呵呵……”裘葉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憶裏,笑意深刻。
“對!你還記得!……不過,并沒有找到你,所以……”
說話間已經走到客廳門口,一個年老的傭人過來問安,裘葉讓她上茶,便帶淩風他們走了進去。
客廳是傳統格局,卻融合了西方的排布。中間一張白雲石面的虎腿茶幾,三面環着精致的明式圓雕座椅。材質全部是上好的紫檀木,處處透着房間主人的品位。主位正對着的,是十步以外檐牙高啄的回廊,回廊外則是一汪碧波輕蕩的寒潭。
淩風他們出神地望着這些景致,許同笑着介紹道:“這是 ‘蓮鯉池’,因為有蓮有鯉得名。”
池名顯然用了諧音的涵義,時入初冬,看着這精妙的池形和周圍考究的樹木,很容易想見在蓮如荼綻放的盛夏,成群的紅鯉與蓮葉相映成趣的畫面。如果跟深愛的人相擁廊欄,促膝聽雨,那将是多麽惬意的事情。
“所以,你那次去巴黎算是沒有收獲了?”衆人落座後,裘葉接過剛才的話,打斷淩風飄遠的遐思,他并不打算告訴他,當時他就在離他們不遠處。
也許是眼前的景致太讓人感性,裘葉的問題比想象中敏感,雖然看着不同的方向,但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地等待淩風的答案。
“也不是……”淩風收回望向蓮鯉池的目光,語氣嗫嚅。
眼神變得悠遠,卻忽地清澈如水,很自然地,意蘊豐富地看向了陸翎。陸翎正從對面看過來,帶着一點不确定的神色——當兩人的目光一觸,那不确定的因子立即化解,轉而變成會心釋然的笑意。
彼此很快調轉目光,仿佛剛才只是不經意的碰撞,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瞬。人人心知肚明,除了秦婉。她怔怔地坐在原處,她哥哥的身邊,禁止自己多想。可她無法跟自己解釋哥哥跟陸翎那個對視中,靈犀相通的感覺,雖短促卻緊密得任何人都無法插入的感覺。
茶很快奉上來了,裘葉親自一盞盞遞送給客人們。
他先遞給秦婉,笑道:“秦婉小姐,我從許先生這裏聽說過你的很多事情,你很了不起!”
秦婉不失禮節地恭維道:“哪裏!裘先生和許先生才是讓人敬佩的真君子!”
裘葉笑着看了許同一眼,又為陸翎遞茶:“安納西最受歡迎的陸少爺,淩少爺的……”
話未說完,立即被陸翎打斷:“淩少爺的朋友。”站起身雙手接過茶盞,“不敢受裘先生謬獎!”
他打斷的意圖,裘葉心領神會,對他報以贊賞的眼神。可縱使如此,秦婉還是一驚,因為那個“朋友”。她記起了那次通話,那個良好涵養的聲音,以及與許同的感情色彩那麽雷同的“朋友”……這次說出這兩個字時,雖然有收斂和掩飾,但卻無法完全遮掩這裏面讓她驚惶的內容。
“蘇先生!”遞茶給淩風後,裘葉手指輕觸着另一茶盞的邊緣,詢問地看着一直站在陸翎身後的蘇建。
“不敢!”蘇建謝道,并不打算上前接茶,也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盡管經歷了長途奔波,以及之前被施與的身體傷害。只要有陸翎在的地方,他都必須最大程度地保持警惕。
“那麽請自便!”裘葉對這個年輕人也是說不出的贊賞。
“裘叔叔,”淩風想要趕快結束這太過客套的過程,“你能否說說許先生說的那個‘陳叔叔’的事。”
聽到這個問題,裘葉的第一反應就是擡頭看站在欄邊看着潭水的許同——他也正回過頭來,看到裘葉眼裏盛滿了歉意。
“是這樣——在淩家供職的時候,你的母親梓音夫人一直待我不薄,名義上雖是’主仆’,我們卻建立了很深厚的友誼。”裘葉開始解釋,“梓音是一個善良寬厚的好老板,她熱衷藝術追求,懂得修身養性,不拘小節知恩圖報,當時的淩氏上上下下無不愛戴。”
“當時”二字令淩風動容。斯者已矣,現在的淩家,誰還會無故想到她?
“可這麽一個用功生活的人,卻突然患上絕症,這讓人難免心痛。就在我跟大多數人一樣暗嘆老天不公的時候,她卻在病榻上秘密召見我,給了我一盒首飾,讓我立即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雖然覺得蹊跷,我還是照着做了。不過走之前去了淩府打探風聲,發現果然有人想要除掉我,而那個人,就是夏安然——現在的淩夫人。”裘葉看着秦婉,“對不起,秦婉小姐。”
秦婉臉上沒有異樣,近日來,她的母親給她這樣的震撼早已變身為家常便飯。淡淡的嘲諷浮現到臉上,她輕笑:“沒關系,裘先生……所以你後來就到舒姨的房間裏安置了監視器,然後離開了,是嗎?”
“你是說梓音房間裏的監視器?那并不是我做的,事實上,是我讓它轉入休眠的。因為我發現它一直可憎地監視着梓音的起居。當然,那是個不明智的做法,導致後來那個房間裏發生的事情都無法記錄。
“我猜到了夏安然要殺我的原因,很可能跟我與梓音的交情有關,還因為那時候對她來說我實在是一個太有威脅的人物,她也許為了某些事想要斬草除根。”
他的話許同明白——自從夏安然一再地說要盡快找出“裘葉”這個人的時候,許同就多處調查過,發現“裘葉”曾是道上小有名氣的人物,有勇有謀,是淩氏得力的左右手。可不知為什麽,忽然間他的交好都一個個沉溺,不是背叛他,就是遠離。漸漸地,他已成孤家寡人,在淩儒涵的夫人舒梓音去世後,他已無力抵擋一個神秘人物的追殺,很快,便也隐遁,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我們在桃園山區有過一次交火,所幸逃脫。但那時我的力量已不足以對抗夏安然和賈郁鴻,便離開了臺灣,到了梓音生前常提起的歐洲,開始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所以起了‘陳永銘’這個名字,是嗎?”許同輕聲接口。
裘葉看着他,嘆口氣,點點頭:“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陳義舊情,永銘于心’。”轉過身對淩風說,“其實我在巴黎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包括現在也常去,因為那是你母親最喜歡的地方。”
“那麽,”淩風整理零亂的思緒,雖然早就有所覺悟,可一時間還是無法消受,“你對整件事覺得蹊跷的地方,都有答案了嗎?”
“只能說,不斷有新的發現。”裘葉沉靜地回答,“所以這次請各位來,幫忙确定一些結果的準确性。”
明顯是裘葉對于他一直對他們伸出援手的委婉說法。
氛圍氣壓很低,每個人都在深思。半晌沒有結果,裘葉便打破沉寂笑道:“看我,都忘了各位都已經累得夠嗆!已經為各位準備好了房間,事情固然重要,但不急這麽一時。請大家先去休息,調整一下時差吧!”
他揿下牆上一個按鈕,有人進來把客人們帶開。
“小婉,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淩風一如既往,溫柔地拍拍秦婉的肩。
“嗯。”秦婉笑着點頭,轉身進房間時,卻聽到淩風叫住陸翎。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好。”
心裏猛地一沉,沒有回頭,她咬緊了下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