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邪惡的寓言
臺北陽明山區,天色已經暗淡下來。
晚飯後,母親在父親的房間裏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秦婉在花園裏站了很久,反正賈郁鴻已被父親遣去青之日那邊,沒有人來幹涉她。
隔着荷塘和荷塘後面的修長桂竹,她擡眼不安地看着父親房間裏的燈光。當然什麽都看不到,沒有人會站在窗邊說話——就算有,那麽遠的距離,想聽到什麽也只是枉然的想法罷了。但她還是不停地看着那個地方,擔憂母親可能會說什麽。
這個擔心并不多餘,因為父親的年齡和習慣,他們幾乎一直分房而寝。如果在平時,母親在父親房裏待上一整天,秦婉都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可是,今天不同,因為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阿木以被主人詢問的下人身份告訴了她一切。
輕微的腳步聲,秦婉轉身一看,是端着一個和式茶盤的阿木。他禮貌而恭謙地走過來,臉上的微笑跟山莊裏所有的其他傭人一樣,不過也不欠;他的目光裏似乎也只有下人對小姐的恭敬,毫無別的神色。
走到她面前時,縱使五步之外看到他們的人,也不會覺得這一情景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因為阿木只是在小姐面前低頭鞠了一躬,問了一聲好,然後一如剛才的前行節奏,繞過荷塘向淩儒涵的房間走去。
只有秦婉知道,他在她面前停留的那一瞬,清楚地說道:“賈郁鴻回來了。”
果然,很快,母親就從父親的房間裏出來,匆匆地穿過回廊,向自己用來接見手下的房間走去。
秦婉知道,賈郁鴻一定已經靜候在那裏了。
關上房門,夏安然開門見山:“那段錄像還沒有處理出來嗎?”
賈郁鴻道:“嗯,有點麻煩。我們的監控系統被人破壞得很徹底,如果不是發現了以前這個房間原有的監視系統,說不定事情的暴露會往後延長。可是,這個系統顯然是多年前植入的,也很老舊了,要動手把裏面的東西處理出來,還需要時間。”
“知道了。”夏安然擡手打斷了賈郁鴻打算繼續下去的分析,“現在要緊的是,查出這一切都是誰幹的。”轉頭冷冷地看着賈郁鴻。
她的意思賈郁鴻知道,對于這個已經老化的監視器,他們獲取的圖像只有小小一段,四秒鐘,圖像模糊,而且沒有聲音。
就是夏安然那個首飾盒翻倒開始,掉到地板上的盒子可能正好震到了埋在下面的線路,從而讓那個停運很久的監視系統連接上了。只有四秒鐘,布滿馬賽克,可是,他們仍舊看到了那首飾盒裏隐約現出的一張照片。
沒有錄像的日期,後面的圖像也沒有了。畫面內只在很短的一瞬出現了一只整理盒子的手,可是畫面非常模糊。
無法推測這段錄像的真正時間,他們正在想辦法找出那只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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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錄像被發現也非常偶然。那天,夏安然在房裏研究自己籌劃的那場“活動”的細節問題,想不到淩儒涵突然來訪。
推開房門時,夏安然正端着筆電打算走到哪裏,回頭看他時一臉錯愕。
“安然,你這是要幹什麽?”淩儒涵有點看不明白。
“我……啊,我正在想……這臺電腦,嗯,這個房間的無線訊號很弱,網路連接端口要是在床邊有一個就好了……我打算在床上躺着看看書,聽聽戲什麽的。但這裏沒有連接網路的地方……”還好反應不慢,這個理由應該沒什麽破綻。
“哦,你已經準備上床了……”淩儒涵拄着拐杖打算離開,完全沒有懷疑的意思。
夏安然暗暗松一口氣,他卻又回過頭來:“我想起來了!”
說罷,疾步走過來,伸手就拿過夏安然手裏的電腦。
想着電腦裏面的內容,夏安然全身繃緊,卻見他走到了床頭,輕輕在床頭的一處用手指一推,光滑的木料上竟出現了一個小孔。
“我記得梓音也就這個問題煩惱過,你也知道,她是個行動力很強的女人,立刻就讓人在這裏也裝上了一個端口。這個房間的擺設也勞你那麽多年一直精心維護,如今這個地方竟然又派上了用場!”淩儒涵似乎沉浸在回憶中,臉上舒展着難得見到的輕松笑容。
夏安然雖然也是一臉笑意,心裏卻早就怒火旺盛。梓音,多年以來他還是會這麽叫她,每次都帶着這種令她肉|麻的笑意,好像深情款款。
“既然這樣,那我就回去了。”說罷,淩儒涵已轉身向外走。
妒火中燒的夏安然早已無心留他,送他出門後,回身卻看見連上了那個端口的電腦,屏幕上反複播放着這麽一段錄像。
夏安然驚得魂飛魄散。
不過,也是因為這一段短短的錄像,他們非常及時地發現了那張照片。夏安然的敏感讓她提前意識到某些事情的發生。她讓人修好了它,這才成功地上演了遣走淩風那出戲——因為是舊的監視系統,她甚至不必擔心會引來淩儒涵的懷疑。
“依昨天淩少爺的表現,他對這件事知道的也不多。”賈郁鴻迎着她的目光。
這是當然,但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你的意思是,我們中間有人背叛?”
“也不一定。”賈郁鴻托着下巴,思維似乎已搜索到遠處,眼光深不可測。
夏安然靜靜地看着他,這種時候的賈郁鴻其實是非常有魅力的。
他并非跟一般手下一樣,只懂得拿命死忠。不,他有勇有謀,洞察精細,思維缜密……只可惜……夏安然眼裏掠過一絲悲哀——雖然他對她天地可鑒,但感情之事沒有任何人能勉強。
“我想起來了,”他目光一閃,“十五年前,在你的房間,我處理過一個人。”
夏安然想不起來。畢竟,他為她“處理”過的人實在太多。
“當時我聽到房間裏有動靜,便靠過去打探,結果發現他似乎在翻找着什麽。”賈郁鴻回憶着,“他發現了我,卻并不緊張,而是笑看我對着他的手槍,一副勝利在握的樣子,說:‘你不能殺我。’我沒有說話,那是非常時期,必須時刻警惕。”
他頓了頓,夏安然知道他的“非常時期”是指什麽。
“他很快轉過身,好像是要去拿什麽,我擔心是武器,所以……”
夏安然完全可以想象,賈郁鴻精确的槍法會多麽幹脆地了結一個人。
“手下很快把他拖了出去。可是,他在斷氣前的那一刻,一直定定地看着某個地方,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我順着那個方向看去,除了那只首飾盒,實在沒有別的東西。所以以為這只是一起入室盜竊,他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賈郁鴻眉頭微蹙,“原來內有乾坤。”
根據他的話,夏安然密密地梳理了整件事的前前後後,嘴邊浮起一絲冷笑:“原來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想來敲詐的小毛賊!天助我夏安然,事隔十多年,這事情還是落在我手裏!”說着,看向一旁光滑的紅木桌面。
那上面,水晶煙灰缸壓着一張照片。十多年了,保存依然完好,大概是首飾盒裏的幹燥空氣讓它得到了保護。
看着它半晌,夏安然忽然問賈郁鴻:“那個裘葉依舊沒有下落嗎?”
“還沒有。現在的新人用起來還不順手。”
夏安然沒說話。前次抽調了大部分精英去歐洲,導致他們損失慘重。
“以前那批人沒有誰跟你聯系過嗎?”作為賈郁鴻一手培養起來的人,她認為他們不會斷得那麽徹底。
“當然沒有。”提起這些人,賈郁鴻是心痛的,他冷笑道,“他們沒這個膽,也沒這個臉。”
“我知道了。”夏安然不耐煩地攏攏頭發,說了結束語,“盡快把裘葉那個老狐貍給我找出來,也盡快再派一批人去歐洲。”
收到命令,垂着目光的賈郁鴻睫毛一顫,他思慮着開口:“淩風已經被淩儒涵趕出家門,以他的個性,他應該不會再回來。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嗎?”
夏安然微微一怔,繼而眼裏兩道冰箭直射賈郁鴻。她冷冷地笑着,走過去一手輕撫上他的脖子:“郁鴻,知道嗎?最近你越來越不像我認識的那個賈郁鴻了——你開始懦弱。”
賈郁鴻調轉目光,聲音沙啞:“安然,我只是想少做一點錯事罷了。”
“哈哈!”夏安然尖刻地仰頭笑道,“少做錯事?”她的指甲加重了力度,陷進他的肉裏,讓他的臉靠近她,“郁鴻,知道你在說多大的笑話嗎?這麽多年來,你我做的錯事還少嗎?”
賈郁鴻沒有說話,夏安然在他脖頸上施加的銳痛反而讓他稍感釋然。
夏安然湊上去,吻|進賈郁鴻,另一只手臂也攬上他的肩,輕輕揉着他的頭發。
賈郁鴻滿眼苦澀,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
半晌,夏安然推開他,輕輕道:“你記住,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對淩風,必須斬草除根!”說着,走向那張紅木桌,拿過照片,用打火機點燃。
很快,清晰的照片在夏安然的指尖燒成灰燼。
她風韻十足地朝門口走去,邊走邊說:“如果不行,就啓動B計劃。無論如何,這次絕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她再次提到了B計劃。賈郁鴻望着她的背影,皺緊眉頭,但只是一瞬。很快,他也走出了房間。
他們還是太大意了。
長久地生活在他們為自己鑄就的一個安全地帶,認為他們的防護固若金湯。他們只知道,以前的那套監視系統被破壞了,卻忘了想想這套由他們維修好的監視器是否還有別人在順帶利用。
坐在電腦前,許同靜靜地看完了夏安然和她手下的整個故事。另一個看到同樣戲碼的人,則沒這麽平靜。
秦婉的電腦接收着許同同步傳輸過來的訊息。
原本,她以為自己的母親無非是權迷心竅,對淩風只不過是一般有企圖的繼母對前妻兒子的忌諱罷了。她無法相信這個似乎只會在父親面前讨好的弱勢女人竟會有這一面,也難以置信自己平靜的家庭會有這麽大的陰謀。
當賈郁鴻對母親說他曾在她的房間殺過人時,母親不以為意,她已愕然;當自己儀态萬方的母親吻上那個一直以管家身份出現的人時,她震驚到幾近崩潰;最後,雖然不懂他們所謂的“B計劃”,但母親說:“對淩風,必須斬草除根!”
沒有人看到,一線極細極銳的光射穿了秦婉的眼睛,燒毀了她過去的天真,激活了她天性中所有厚黑的陰暗。
那一瞬,她的樣子看起來,跟一頭想要保護自己幼崽的母豹一樣,兇狠而殘忍。
一個決定在她心中産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