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輕女子像
“翎兒——”
借着下午茶的時間,陸夫人跟陸翎并排坐在露臺外的藤椅上,一邊喝着法式咖啡,一邊有意無意地說着閑話。
“午餐用的比然奶酪,你覺得怎麽樣?”
欣賞着湖面上天鵝的曼妙舞姿,陸翎輕皺眉,他知道,母親的問題從來都不會那麽簡單。
“相比起來,我更喜歡莫索裏拉。”陸翎決定避開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可能導致的後果。
“哦?年輕人反而喜歡口味清淡些的麽?”陸夫人笑得不動聲色。
陸翎心裏一緊,覺得自己上當了,他不再接話,打算這一刻蒙混過去。
“我的翎兒就是跟一般孩子不一樣!”陸夫人輕易帶過陸翎刻意制造的尴尬,“媽媽有另一個問題,希望翎兒也能有不同見解。”
說着,妩|媚地朝旁邊人動了動手指,有人用銀托盤托着薄薄一疊資料過來,徑直走到了陸翎身邊。
陸翎知道自己躲不過了,只好硬着頭皮拿下。
“你先拿回去看看,晚上我來聽你的答案!”陸夫人眼裏盡是期望。
不管是這些年來陸夫人有意無意的栽培結果,還是自己本身真有對這些事的處理欲望,雖然對陸夫人的目的不以為然,但陸翎已經認真地看進了紙上的內容。
陸夫人的眼裏滿溢欣賞,含笑站起身:“我去湖邊散步,如果晚飯前你想好了,就到湖邊來找我;如果沒有想好,也不要忘記媽媽為你精心準備的晚餐。”
轉身往外走,阿劭默默為她披上了一條羊絨披肩,她則很自然地伸手往肩頭拉緊,優雅地出了門。
在西歐版圖的另一個角落,望着餐廳前面建築間的粼粼水光,聽完許同對整件事的闡述,陳永銘陷入深深的思索。
“永銘?”許同忍不住提醒。
Advertisement
“嗯,我知道了。”陳永銘似乎這時才聽見似的,“也就是說,夏安然那邊分了兩批人手,一批過來找淩風和他可能的朋友的麻煩,不行就啓動所謂的 ‘B計劃’;另一批則是去找一個叫 ‘裘葉’的人。”
“是的。”
“那他們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夏安然是希望越快越好,但我估計他們會被一些事情牽牽絆。”許同也在思考。
“哦?”
“他們以前那批手下——你也知道——全軍覆沒,下落不明;後來訓練的新人還沒有達到他們的要求,而且,作為這群人的砥柱,賈郁鴻,卻不得不同時作為淩儒涵的得力助手,去完成其他的任務。”
陳永銘沉吟着。
“你覺得……”許同再次打破沉寂,這次的通話讓他很不懂陳永銘時時的沉默,“那個叫做‘裘葉’的人,夏安然他們找他做什麽?”
“我也很想知道。”電話一端,陳永銘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這次輪到許同沉默了。
“你在臺北暫時不要回來了,”陳永銘終于又開口道,“反正淩風來這邊有我,那邊還有事要你處理。”
“好。”
深夜,已過零點。
秦婉抱着手臂站在陽臺上,眺望遠到地平線處的景色。時近滿月,皎白的銀輝從深藍的天幕灑下,遠處山巒的剪影和近處溪流的潺潺的水聲都那麽醉人。但她都似乎看不到,初冬的清寒也只是讓她微微抱緊了手臂而已,靜谧的夜沒有帶來任何睡意。
輕敲門,沒有回應,夏安然自己開門進入。
卧室只亮着幾盞點綴用的小腳燈,亮度遠不如落地窗外瀉入的月光。
她順着月輝,看到一個身影,如同聖潔的維納斯雕像,裙裾缥缈,微微泛着銀光。一時間,她有點失神。
秦婉沒有回頭,似在靜思。
“婉兒。”
“媽媽。”秦婉回頭,淡淡回應,仿佛并不意外。
夏安然暗自嘆了口氣,雖然一直在見面,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什麽時候已經成熟,并且出落得如此迷人。她有點出神地看着她,這個早就懂得收斂自己情緒的孩子,曾無法掩飾自己眼底的憤怒、迷茫和稚氣的孩子,這個曾經動不動就抱住她哭泣的孩子,什麽時候已經遠去了。也許,再提到改姓的事,她的表現也會跟從前不一樣了吧!
“媽媽,你這麽晚還不睡?”秦婉提醒她深夜來訪的目的。
“過來看看你。”夏安然微笑着,“看到你最近一直吃不好飯,就讓下人給你做了夜宵。”她把手裏的陶瓷盅放到房間中央的咖啡桌上。
“是麻辣鍋嗎?”用麻辣鍋當宵夜,是講究養生之道的母親的大忌。
“不,是薏米粥。”并沒有如秦婉期望中的訓斥,夏安然仍是慈母般的口吻,雖然有對女兒怪異想法的不理解,卻依然溫柔。
秦婉心裏一頓,又說:“說起粥的話,我更喜歡香港沙田的雞粥。”她在步步緊逼,扮演一個從不敢涉足哪怕一點點的任性角色,她不信這個心胸狹窄的母親到底能忍到什麽地步。
“大半夜的怎麽愛吃那些不消化的東西?”夏安然似乎沒有多想女兒的反常,輕聲嗔怪道。
秦婉不說話了,她已在這對她來說過分寬容的母愛裏失去了鬥志。
“好吧好吧,你想吃麻辣鍋也好,我馬上讓他們去做,”見秦婉不再說話,夏安然以為她在賭氣,安撫道,“想吃沙田雞粥也好,是老牌的德記做法嗎?”
“媽媽,”秦婉幾乎要落下淚來。母親就是母親,哪怕她對淩風能夠絕情,對她,卻近乎溺愛,“我開玩笑呢,其實我最愛吃的就是薏米粥。”說罷,坐到沙發上,拿起湯匙便一口口往嘴裏填。
夏安然笑道:“慢一點!”也坐下,擡手去撫秦婉的背。
秦婉的心理防禦已經全線崩潰,她譴責自己的殘忍,開釋母親所做的一切,也許,事情可以換一種方式了結。
“媽媽!”她鼓足勇氣。
“什麽?”
“我們能不能算了?”
夏安然敏感地警惕起來,拿開撫着秦婉背的手,坐直身問道:“什麽算了?”好像最近總有人對她說算了,這讓她非常感冒。
“我是說哥哥,您能不能放哥哥一馬?”秦婉決定豁出去了。
“婉兒,”夏安然忍住火氣,“你還記得你小時候說過的話嗎?”
秦婉靜靜地看着她,等着下文。
“剛到這裏時,你說,哥哥一家好快樂。我告訴你,如果你成了淩氏集團的總裁,你也可以擁有這麽快樂的家庭,你就說,你要做淩氏的總裁。”
“媽媽,小時候的話,怎麽可以當真?”
“你說什麽?”夏安然臉色垮了下來。
“我那時候連什麽是‘總裁’都不知道,‘淩氏’二字也只不過是個從大人這裏聽來的詞彙而已啊!”
“你這是什麽意思?這麽多年,你知道媽媽為了你受了多少罪?你現在已經做到分公司經理,而且還在不斷受更多的重視,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夏安然的手緊緊扣住咖啡桌的邊緣。
“媽媽,這些不是婉兒想要的!不想要什麽經理,更不想要什麽淩氏的總裁……媽媽,我們算了吧,這一切不屬于我們,我們放手好不好?”秦婉哀求着。
夏安然閉上眼睛平息自己,随即擡手狠狠地給了秦婉一耳光。
“沒志氣的東西!白養你了!”她的聲音顯得陰沉。
捂着火辣辣的臉,秦婉到夏安然面前跪下:“那麽,請你放了哥哥!他根本什麽都沒有做錯,請你放過他!”
又一耳光掄下,秦婉眼前黑了一瞬。
“以後再跟我提到他,絕對對你不客氣!”夏安然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你這麽做,根本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秦婉看着她的背影,幾乎是喊出這句話。
夏安然沒有回頭,連腳步都沒有放慢。開門,走出房間,再把門關上。
對,我從頭到尾,只是為了自己。但那又怎樣?
我十惡不赦。那又怎樣?
我把所有人當作我的棋子,包括我的女兒。可是,那又怎樣?……
夏安然臉上浮起一抹冷笑,靜靜地走在回廊裏,只有月輝在她的眼裏閃出一道水光。
晚上九點,陸翎整理好文件,換上母親喜歡的銀色禮服,向飯廳走去。
跟在後面的蘇建忍不住把前面這個英朗無俦的身影看了好久。
陸夫人喜歡她身邊的所有人注重儀表,更別說是陸翎。她常說的話是:“我培養的是商界精英,而不是穿牛仔褲的技術工人。”所以,既便很不喜歡這種裝束,陸翎每次也會精心準備。
不過……蘇建再次擡頭,少爺這樣真的是迷煞人眼。想到等會兒他還要就這身裝束去見那個人,他有一種自|虐般的興奮。
陸翎似乎沒這麽輕松,不僅是因為見陸夫人,更因為時間上的擔憂。剛才航空公司已經來電話,告訴他那班飛機的到達時間為淩晨一點,可母親卻喜歡法式晚餐,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到機場。
想着,已走進飯廳。一如既往,陸夫人還沒出現,門口恭候的是阿劭——或者,按照年齡,應該叫“劭叔叔”,但因他們的身份緣故,加上他并不喜歡這個人,他從來都是禮貌一聲“劭先生”便罷。
阿劭上前欠身:“少爺來了。”
“嗯。”應着,遞上手裏列印好的文件,“劭先生,這個就勞煩你了。”
阿劭接過,伸手往旁邊一讓:“夫人馬上就到。”
陸翎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等着。這是老規矩了,每次都是拿到一家被改換了名字的公司案例,按照陸夫人的要求對它們進行或改組,或攻擊,或合并。飯前交給陸夫人審閱,再在飯間聽她的意見。雖然這些公司以陸夫人的話來說是“完全虛構”的,但陸翎知道,事情沒那麽單純,于是,他每次都會盡量下手輕一些,讓對方有回旋的餘地。
對待“功課”的态度這麽慎重,完全是因為這個母親的背景。
外界褒貶不一的“陸夫人”,在商業上是一個非常有眼光,非常有手段的人。陸翎在她的交際圈聽過她過去的口碑。她年輕時便靠着優渥的家境和優異的成績出國進修總量經濟學,回國嫁入以物流鏈發家的陸家後,便借助自身的專業智慧輔助夫家發展業務,在臺灣是引入資訊化管理物流鏈的第一人,提倡區隔化管理市場客群,一系列變革動作令陸家生意蒸蒸日上;人脈通路極廣,待人接物進退精妙,懂得拉攏人心,懂得奧步撇步,縱使嫁入陸家後沒幾年就守了寡,依舊低調冠着夫姓,淺笑盈盈中令多少聲名響亮的競争對手轟然倒下。在她的經營下,陸家的産業集群這些年遍布全球,勢不可擋。
作為這麽一個人的産業繼承人,他既要在母親面前表現自己的實力,又不願矯枉過正緊逼別人跳樓,雖然不清楚陸夫人近年越來越重視臺灣生意的原因,但他對公司事物的平衡處理方式是讓他最頭疼的點。
而方案的好與不好,完全取決于陸夫人的評價。
九點一刻,陸夫人準時從休息室出現。總是這個樣子,貌似作為“東家”,她同時也是被邀請的客人。
步态妖嬈,她走進飯廳時,周圍的一切都被她照亮了。連陸翎回頭時,也不住欣賞。
雖然一直被稱呼“夫人”,事實上她只有四十歲多一點,加上保養細致,氣質動人,舉手投足相當優雅,再配上頂級的設計師們為她量身定做的美衣華服,皇家貴婦也會嫉妒這迷人的風度。
陸翎笑着站起身,拉起她的手作勢一吻:“我不想叫出‘媽媽’兩個字……”保持躬身的姿勢,只是從她的纖手上擡起頑童般的笑眼。
“請讓我叫你 ‘上官晴小姐’!”
=======================================
奧步:非法的手段,陰招。
撇步:技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