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迷霧
馬車一搖晃,原本就逼近的兩個人突然就因颠簸撞在了一起,鄧知遙的薄唇蹭着她柔軟的面頰一擦而過。
顧湄顧不得躲避,馬車簾随着颠簸一掀,冷風灌進來,顧湄只覺鼻尖刺癢,“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讓原本淺嘗辄止後欲更進一步的鄧知遙停下了逼近的動作。
他不由得眉峰一蹙,掌心探了探她額頭上的溫度,并不算熱,卻也不敢掉以輕心。
又見她發尖仍濕漉漉的滴着水,便找了條幹爽的布巾,聲音緩和了些:
“過來。”
顧湄看了看他手中的布巾,身子往他那挪了挪,微低了頭,濕漉漉的烏發便垂了下來,水珠子從發梢滴下,落在剛剛換好的衣衫上,洇濕了一塊兒。
鄧知遙伸手将她發間的珠釵一一取下來,又将濕漉漉的發攏在掌間,拿了布巾包裹着,一下下的擦着。
他的動作慢而有力,遇到發絲纏攪打結的地方,便以手做梳,将纏糾在一起的發絲梳籠開,目光專注而輕柔,像以往每一次他耐心的解開她打下的死結。
布巾經吸飽了水,漸漸潮濕,鄧知遙又換了放巾子,将她的長發纏起而後裹上。
“還冷嗎?”
顧湄看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吸了吸鼻子:
“不冷了。”
“那還走嗎?”
顧湄不說話了,只是抿着唇。
“說話。”他顯然在這個問題上很堅持。
“不走了。”
她摳弄着衣袖上的絲線,低低的應着。
他似乎才滿意了,收回了手。一時兩人皆安靜地靠在車壁上,原本焦灼的氣氛也漸漸得到緩和。
馬車終于一路淌着雨水回了鄧府,兩人各自去洗浴。顧湄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鄧知遙早已都等在那裏,一身蟹殼青的燕居服,頭發松散的披在肩後,只用了草色發帶松松的綁着,手中捧了卷泛了黃的書,人便顯得随意容和了些,方才馬車上那種速冷之氣已淡化不少。
顧湄走過去,在他身旁的椅上坐下。鄧知遙将小幾上的白瓷碗往她面前一推:
“喝了。”
她低頭一看,是一碗冒着熱氣的姜湯。她素來不喜食姜,他該是知道的。可明知故為,顯然是還生着氣的。
顧湄不想喝,絞盡腦汁的尋了由頭推脫:
“身上已經不冷了,我一會兒再喝。”
鄧知遙将手中的書翻過去一頁,也不看她,語氣不鹹不淡的:
“若是還想要回銀票和路引的話,喝了,兩碗。”
顧湄聽得心裏發苦,原來他面前那一碗也是為自己備的。
明知道他是要挾,可若今晚不将他的氣給順了,那些東西還不知何時能要回來。
于是只能慢吞吞的端過藥碗,起初一口一口地試探性抿着,後來憋着氣兒,一連灌了好幾口,只覺得滿口的辛辣味道,卻也只能勉強壓着,重新憋了一口氣,将碗中剩下的姜湯飲一飲而盡。
屬于姜的那股獨特異味,讓她直犯惡心。她忙倒了茶往口中灌了幾口,才壓下了那股往喉頭頂的感覺。
卻哪知餘光裏,鄧知遙将她方才将姜湯喝的如同苦藥一般的模樣盡收眼底,又見她對剩下的那一碗姜湯望而生畏的模樣,氣便消了大半。
他擱下手中的書看向她,也不再提剩下那碗姜湯,只問道:
“現在可以一一交代了?你還有多少私藏的家底?現下是誰替你打理着?還有什麽事是瞞着我的?現下都交代仔細了,我既往不咎。還有隐瞞,被我查出來,便不是一碗姜湯的事了。”
顧湄知道此事開了口子,剩下待他慢慢抽絲撥繭,她的那些家底都會被他查清楚,便也不隐瞞,一一交代來。
她本就是想借着此事混淆視聽,掩過去她與朱琛見面的事,如今便将備好的說辭仔細的說給他:
“除卻如今被你收去的那些,約摸着還有兩千兩的現銀,并有幾家鋪子和店面,都是由原來我在伯府時一手培植出來的鄭掌櫃掌管着。如今那些鋪面,明面上是從伯府轉手他處,實際上是都轉到了我的名下。那時我和離回到顧家,你也知道我姨娘是個怎樣的性子。”她說到這兒,垂下眼睫來,“所以我并沒有帶回顧家,而是留在了外面。後來卻發生這麽多事,便耽擱了……這些日子我傷一好,得了空,便趁着出府的時候,先去了薛記綢緞莊,給那掌櫃傳了口信,将人約到茶館處,取了現金和路引,也只有這些了,哪知卻惹了你猜忌……”
鄧知遙默默聽着,不肯錯漏她臉上的一絲神情,末了有些無奈,又有些生氣:
“我還能貪你的銀子和鋪面不成?”
她垂下頭不肯說話了。
“答我的話。”他不容她躲這個問題,他一定要一個答案。
顧湄咬了咬唇,眼中有細碎隐約的淚光:
“你自然不能明白。可我如今不過是寄人籬下,你稍稍冷落我,我便要惶惑不安,想盡辦法的去讨好你。我不過稍稍瞞了你一回,你便要因此猜忌試探我。你不曾寄人籬下過,不會明白這種戰戰兢兢的,這種如履薄冰的體會。怕遭人厭惡,更怕流離失所。畢竟……我一向不大讨人喜歡,在顧家的時侯是,後來嫁了人也是。如果你就因為我瞞着你,為自己留了條後路而生氣,那我也沒有什麽話可說的了。”
她說到這兒哽咽了一下,擡起眼時淚盈于睫。
明知道她這又是要惹自己心軟,語氣還是不自覺放軟:
“是我話說重了。只是你無論如何也不該私自出府。你連夜出府、頭都不肯回的時候,可有顧念我半分?”
“只是一時氣急,又想着你這般猜忌我,早早晚晚也要分開……”
他突然攬過她,“不要說那兩個字,除了我身邊,你哪都別想去。”
顧湄知道他在此事上一向不肯含糊,便乖巧地應了。
“若再有下次,該當如何?”
顧湄想了想,知道不好糊弄,便道:“若再有,便任你處置。”
鄧知遙聽完起了身,拿了筆和紙過來,不依不饒道:
“立下字據,日後白紙黑字,不得抵賴。”
顧湄無奈接過紙筆來,這樣的字據實在無甚意義。只是像是生怕吃虧似的,便壯着膽子擡眼沖他道:
“那你也要答應我,日後不許再胡亂懷疑猜忌我。這也要立字據的。”
她是半點虧都不肯吃,鄧知遙又好氣又好笑,只得拿了支筆,一時兩人埋首執筆,留下了字據。
“那我的銀票和路引,可以還給我了嗎?”
鄧知遙不答,只将字據收入懷中,這顯然是不肯了。
“留在我這兒,以觀後效。”
***
鄧知遙走後,顧湄才算将壓在心裏的那口氣舒了出來,只是仍舊不敢掉以輕心。她不過是與寧王見了一面,哪知卻被他看出端倪,差點暴露。
若不是那日她在府中和陸曉月打了個照面,想起來那日與自己茶館碰面的正是她。
再轉念一想,陸曉月對鄧知遙當年那般愛慕,又怎會記不得自己,後來那幾天鄧知遙連日的冷落和異常,更是讓她心驚。知道必然是哪裏露了馬腳,及時通過眼線将消息傳給了朱琛。
後來消息傳回來,果然她的擔心沒有錯。鄧知遙竟然果真對自己起了疑心,不僅讓人打探那折桂茶館和薛記綢緞莊,竟還有香料。
她這才知道漏洞在哪,這才及時與寧王布下了這一局,遮掩過去。
只是她知鄧知遙謹慎的性子,也不知能不能瞞得過去,只怕往後行事要更加小心謹慎了。
顧湄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長夜無眠。
***
如她所料,鄧知遙并沒有完全信她的話,而是派了栓全細細查看了一番。那日晚飯時,栓全将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禀道:
“大人,奴才查過了。那掌櫃确有其人,從前顧姑娘在伯府時,便對他多有依仗。那日也的确有商販稱在折桂茶館一帶見過他。至于那鄭掌櫃,不過一介商賈,的确未曾熏過什麽龍涎香。只不過倒也巧,奴才此次查探之時,卻聽一家香料老板提醒,由于這龍涎香每年産量極少,千金難求,許多商家到愛以龍腦相替代。這兩味香,一位性甘,一位性寒。只是粗辨之下,十分相似。京中一些有頭有臉的衣鋪,常以龍腦混着些性溫的香料調和,用以熏衣。奴才又去那薛記綢緞莊查驗,一些名貴的衣料、成衣的确有過這樣的熏香,混淆了也未可知。”
鄧知遙聽着他說完,便擱了碗筷。龍涎香,龍腦,折桂茶館,他将這些名號一一在腦中過過。
沒有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