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通房
顧湄想得出了神,于是口中的飯食也嚼的食不知味。
包子在齒間一咬開,薄薄的面皮兒碎裂,有汁水在口中迸濺,一股香菇的濃香漸漸漫溢開。
她不禁皺了眉,再咬下去時便嚼的細了些,果然齒間一硬,有東西将牙齒硌了下。
她不動聲色地擱了筷子,給一旁的水碧使了個眼色。
水碧忙會意,湊到門口仔細瞧了瞧,方才向顧湄點了點頭。
顧湄将口中的異物吐到掌心裏,是顆珠子,輕輕一捏,珠子便碎裂開。
裏頭果然有一張字條,蠅頭小楷寫着密密麻麻的字。
她剛細細讀過兩行,守在門口望風的水碧,突然一聲喊她。
顧眉知曉她的意思,該是有人來了,忙将手中的字條塞到懷裏,水碧也忙小跑回顧湄圓桌旁。
此時,鄧知遙推門而入,看到的便是顧湄用飯的情景。
走過去見桌上有羊湯,便給她盛了一碗,擱在她面前:
“你昨夜受了涼,特意讓廚房給你添的,要多喝幾碗。”
顧湄接過來,有些神思不屬地喝了幾口,又見她盤中剩着個咬了幾口便擱下的包子,便問道:
“不好吃?”
他說着便夾起一個往自己嘴裏送。咬了一口便蹙了眉:
“廚房的人是怎麽做事的?”
她不喜食香菇,他是知道的,也吩咐過廚房。
“算了。”
她低下頭,不敢露出別的情緒,只小心的啜着湯匙裏的羊湯。
鄧知遙見她低頭喝湯的模樣,有些小心謹慎,突然就想寫昨夜她那番話。
“你自然不能明白。可我如今不過是寄人籬下,你稍稍冷落我,我便要惶惑不安,想盡辦法的去讨好你。我不過稍稍瞞了你一回,你便要因此猜忌試探我。你不曾寄人籬下過,不會明白這種戰戰兢兢的,這種如履薄冰的體會。怕遭人厭惡,更怕流離失所。畢竟……我一向不大讨人喜歡,在顧家的時侯是,後來嫁了人也是。如果你就因為我瞞着你,為自己留了條後路而生氣,那我也沒有什麽話可說的了。”
是了,她在自己府中住着,卻沒名沒份的,底下人怎會十分盡心他原本打算朝中局勢好一些在與她提,只是這些日子發生下來的事,讓他不想再等了。
無論他心在哪裏,他總要把她拴在身邊的,這一點不會變。
“阿湄,我們成婚吧。”
顧湄手上的動作一頓,她擡頭看向鄧知遙,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愕然。
她以為他即便喜歡她,也不一定會給她名分,至少不會是現在,也不會是妻子,不僅是因為她和離過,或是因為他與她曾經的那些前孽糾葛,更是因為她與顧家割舍不下的那一層關系,處理起來是很麻煩的。
即便他們兩人都知道這中間的種種實情,但是她是顧家的女兒,顧家是寧王一派,而他則站在秦王這一邊,他娶了她,秦王的黨羽會怎樣想?秦王對他便沒有半點猜忌嗎?
她一直覺得不會這麽快,至少在奪嫡之事,還沒有落落下幕之前,他不會給她名分。
顧湄半響回過神來,避開他灼熱的目光:
“怎麽突然提起此事?”
見她神情裏沒有歡喜,鄧知遙心中有些黯然。
不過他還是對上她的目光,沖她輕笑了笑,似真似假道:
“因為你太能折騰了,脾氣又大,我又拿你沒辦法,除了把你想要的東西捧給你,除此之外,我不知還能拿什麽把你拴在我身邊,永永遠遠地拴着。”
顧湄心間一顫,脊背起了一層細汗。
她看着鄧知遙的神情,一絲都不敢錯開,一時分不清,他這話是打趣自己,還是另有深意。
“顧府那邊你不必擔心,我都會處理好,當初将你帶回來時,便已要了文書。下個月朝廷要補開春闱,我要主理經辦此事,在此次春闱一過,挑個日子,咱們便将婚事結了。”
原本這春闱該在二三月間,但今年長江一帶發了大洪水,之後又瘟疫橫行,南北交通受阻,因此春闱便一直被推遲。
到這幾日陛下下了旨,使得去年延遲的春闱與今年的秋闱一起舉行,反正要考春闱的都是舉子,時間上并不會有什麽沖突。
聽到春闱這兩個字,顧湄卻突然想起那張字條上所說的那兩行,心念一動問到:
“那你下月會很忙嗎?可用出京?”
“出京倒是不必,只是春闱要鎖院,我既是主考,從出題到春闱再到放榜,我都要被鎖在貢院之中。屆時你正好在府中備嫁,春闱一過,咱們便舉行婚禮。”
為什麽一定要春闱後呢……顧湄在心裏喃喃的想,只是怕露出端倪,又想着懷中揣着那張棘手的字條,不敢再耽擱,便點了點頭。
腕間忽的一癢,她低頭,見鄧知遙正往自己腕上系着一根編好的紅繩。
繩上穿了一顆圓亮的玉珠子,玉珠通亮盈潤,呈青碧色,水頭極好,
她湊近細看,珠子上還用細刀刻了花草紋樣,是萱草,又名忘憂。
“昨日我看一本志異說,有個道士為了困住個修了千年的狐貍,便做了這樣一對腕繩。腕繩一套,便讓他那只小狐貍發力被收住,再也跑不掉。今日便做了來試試,看能不能将你拴住。”
這是說她是狐貍精了,顧湄瞪了他一眼,要抽回腕子,卻被他一把拉住,扣子結結實實的系了上去,像是真能縛妖精的靈氣似的,系完又将手腕伸給她。
顧湄佯裝生氣,故意推脫:“我只會打死結。”
鄧知遙只是笑:“嗯,正好。系牢一些。”
***
鄧知遙出了門,顧湄才将懷裏的紙條拿到手中,仔細的前後看了一遍,頓時心驚肉跳,再不敢多看,點了燭火将紙條燒為灰燼。
這才坐回了椅上,出了好一會兒的神,便對身旁的水碧吩咐道:
“你想辦法,将鄧知遙要娶我的消息,不動聲色的傳出去。”
***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天氣涼的很快,不過是幾場秋雨過後,吹在人身上的風,便已然有了讓人畏懼的寒意。
今日是中秋佳節,滿月如盤,懸在天邊,有種不真實的圓滿。
今日帝王在宮中設宴,文武大臣皆入宮為中秋慶賀,鄧知遙亦然。
顧湄也難得悠閑自在些,她知道,這幾日是她最後的平靜,中秋一過,便是補開的春闱了。
因此難得起了雅興,命人在涼亭裏溫了黃酒,清蒸了肥蟹,在月下品嘗。
秋風瑟瑟,吹的院中的□□搖搖擺擺得輕晃着,花傘裹着細蕊,有種清苦的香氣,混着遠處不知哪兒有清幽的桂花香飄來,淺淺淡淡的,倒也很是宜人。
這涼亭三面都圍上了,只開了一面觀景,因此秋風吹來的時候,并不算冷。
顧湄将杯中的黃酒抿了一口,身子漸漸的熱起來。
水碧先将手洗淨,又将精巧的八樣銀質器具,擺在細布上,先取過小銀剪,自後往前将八只蟹腿沿着關節處一一剪成小段,再換成蟹針将殼中的腿肉一一頂出,置于盤中。
緊接着便是一對蟹螯,用蟹錘輕輕敲之,再換成蟹針将敲下來的蟹肉仔細地挑出來,而最後則是蟹身,将敲松的殼一打開,黃澄澄的蟹膏覆在雪白瑩然的蟹肉上,光是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
顧湄伸了筷子,在擺好的蟹肉上夾了幾片送入口中,蟹肉鮮香回甘,之後就是蟹膏的醇香,一沾唇齒便可令口舌生津,回味無窮。
只是她終究有心事,只吃了幾口便将剩下的一盤子蟹肉推到水碧面前:“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不必拘禮什麽。”
說着又飲了幾口黃酒。
此間風景宜人,珍馐美馔,只是于她而言,皆是空中樓閣、海市蜃樓,只要她踏錯一步,便皆會散得風煙俱淨。
黃酒飲了一杯又一杯,腦袋越來越沉,水碧原本正埋頭吃着蟹肉,一擡頭便見自家小姐姐喝醉了的模樣,剛想出聲喚醒,哪知卻突得頸後挨了一刀,便自覺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
鄧知遙得知顧湄失蹤消息的時候,宮中的酒宴已進行在一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有內侍匆匆來給他報信,手中的酒水便撒了滿桌,有些狼藉。
倒是秦王朱峋瞧見了他這般的異動,往他這邊走來,問:“怎麽了?”
鄧知遙并沒有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焦急:“殿下,臣有急事要回去一趟,只怕還要借殿下的府兵一用。”
“随你,可是那顧家姑娘?”
鄧知遙沉默不語,秦王心底便猜出了七八分,只嘆了口氣,晃了晃杯中的酒:“子瞻,你心中可有深淺?”
“殿下放心,臣有。”他答的幹淨利落,目光篤定。
“那我便放心了,此間交給我,你去吧。”
***
很快京城內陷入了搜捕,城門碼頭處都有京兆尹的府衛細細盤查,鄧知遙則帶着府上的侍衛,根據丫鬟的回禀一路追尋而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一直尋到三更天,最後,顧湄和水碧兩人是在碼頭處被尋到的,那賊人本想借着水路逃遁出城,哪知卻被隐在暗處守在碼頭的侍衛抓了個正着。
只可惜賊人機警狡詐,水性也極佳,一群侍衛竟是眼睜睜地看着人順着水流游走了,鄧知遙聞訊趕到的時候,顧湄和水碧兩人都被綁在船艙裏昏睡着,鄧知遙只得下令徹查,将人帶回府中。
天快亮的時候,栓全回府向鄧知遙禀報追查的結果,結果很簡單:毫無痕跡。
“據丫鬟回報,那日顧姑娘一到庭中便将她們打發下去了,只是她們也不敢走遠,都在院門口守着,後來有個婆子過來送酒菜,便放了進去,哪知久久沒有出來。”
“那兩個丫鬟生疑,進去一看,這才發現顧姑娘主仆二人早已失蹤,便急急讓人到宮中禀了公子,後來依着那兩個丫鬟的回話,說來送菜的正是廚房裏的蔡婆子,可奴才去拿人的時候,蔡婆子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是半年前被賣到府上的婆子,因着手腳勤快,才領了在廚房裏的差事,如今不過一夜,城門碼頭處處處設着關卡,卻仍尋不着她的蹤跡,奴才也是費解,而那天,跳入河中遁逃的兩個賊人,亦是勞無所獲,線索便斷在這兒了。”
栓全追查了一晚上,現下眼下發青,臉色很是頹喪,這麽大的一個活人,竟然怎麽都找不到,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繼續查。”
既然做的這一番嚴絲合縫,那麽要麽就是這一場劫擄布置太過周密,背後之人實在位高權重,要麽便是府上出了內鬼,近水樓臺,所以才能水過無痕。
“當初那蔡婆子是誰招進來的?平日可曾與誰親近?”
栓全腳步一頓,回頭禀道:”是姨夫人身邊的齊嬷嬷,不過府上的雜事大多數都是她管着,即便是過她手也是尋常。至于親近之人,那蔡婆子口角伶俐,人又爽朗,與廚房衆人處的都不錯,特別親近的,反而沒有。”
“下去吧。”
鄧知遙揉了揉眉心,沒有再多說什麽。
***
顧湄醒的時候,鄧知遙正守在自己身旁,手中的書擱在膝上,并沒有睡,卻像是出神想着什麽。
她仰起身子,覺得頭有些脹痛,便揉了揉額角,見鄧知遙已擡頭看向自己,便問他:“怎麽了?你怎麽守在我這?不必去上朝嗎?”
“沒什麽。你只是昨夜喝多了酒。你瞧瞧外頭現下亮成什麽樣子了。”
顧湄順着他的話往窗外一看,果然秋陽似火,瞧着應已近正午了,她有些懊惱,忙起身要下榻:“你怎麽也不叫我,水碧呢?”
鄧知遙只是笑,只是因着一夜無眠的緣故,他的笑容裏有些疲憊:“你倒是,自己貪杯喝醉了,反倒要找上別人。”
鄧知遙并不想将昨夜發生的事告訴她,因着兇手一直沒有找到,若告訴了她,只怕也是徒增惶然,府上的衆人他也都叮囑過,尤其是水碧,他着實敲打了一番,不會有人在顧湄面前洩露半個字。
只是一日找不到背後之人,他終究是難以安眠,何況過不了幾日,他便要去貢院裏,如何安心,“還難受嗎?”
顧湄搖搖頭:“只是頭有些疼。”
“近日你好好歇歇,後日咱們便啓程,你随我去貢院裏住段時間。”
顧湄吃了一驚,很是不解:“怎麽突然要帶上我?何況你将我帶進去,不會惹得禦史參奏你嗎?”
顧湄看着他眼下青黑,以及這突然之間的轉變,知道昨夜并不如他所說的那般風平浪靜,該是發生了些什麽事的。
鄧知遙不答反問:“不想同我去?你便舍得,我一進貢院,怎麽也要一個月,還不能有書信往來,隔的倒不遠,卻總也見不到。”
顧湄被他這樣一問,臉上有些發紅:“你好歹也是文臣之首,我就算再舍不得,總要也要為你的清譽着想,貢院是天下掄才之所,你倒是說說要怎麽把我帶進去。”
見她這般為自己着想,鄧知遙難得臉色柔和了些:“那便要委屈夫人了,給我當一回丫鬟。”
顧湄被他一聲夫人叫得心中一跳,愣了一會兒才勉強笑笑:
“你不正經。”
***
八月十九那日,顧湄早早地便起了床,由水碧伺候着梳洗打扮,梳了雙丫髻,頭上只插了一只卷草紋的銀簪。上頭着了件交領左衽的月白色上襦,外頭又罩了件銀白色的比甲,下頭則是樣式簡單的水藍色百褶裙,一副深宅大院裏的大丫鬟打扮。
她剛裝扮完,恰巧此時鄧知遙走進來,見她這副打扮,倒也着實有幾分新鮮,左端詳一遍,右端詳一邊,最後只是看着她搖頭笑笑:“我昨晚交代的,你可記得了?”
顧湄被他這樣一問,便站起了身,學着丫鬟的模樣躬身給他行了一禮,才恭敬回道:“大人,奴婢記得。”
說完顧湄又擡頭,難得嬌俏地沖他揚了揚眉眼。
鄧知遙又好氣又好笑地往她額頭上一彈,才佯裝出嚴肅的神色,轉過身吩咐道:“走吧。”
待出了鄧府門口,上了馬車,鄧知遙仍囑咐道:“到了貢院不要亂跑,亦不要惹事,有什麽事及時來找我。”
顧湄一一地應着,若實在聽得煩了,便頂一句“若實在放心不下我,不去也成。”諸如此類的混賬話。
鄧知遙終究無奈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麽,如今還是沒有查出什麽頭緒,這讓他心裏很是不安,但将她帶到自己身邊,總比把她一個人留在府中要好上很多。
馬車一路粼粼駛過街巷,最終停在大街上,顧湄跟在鄧知遙身後下了馬車,擡頭一看,只見一處占地極廣的院落伫立在大街上,其上挂着一方匾額,上書貢院二字,左右東西磚牆內各開一磚門。
東門內挂着牌坊寫着明經取士四字,西牆則是為國求賢,遠遠看着,垣牆高聳,門楣莊肅,處處透着莊嚴肅穆,令人望而生凜。
兩人剛走下馬車,貢院裏頭便走出幾位官服品級不一的官員上前為鄧知遙行禮,而後又自發地略後一步,圍攏在鄧知遙的身後,一路引着進了貢院,顧湄低着頭緊随鄧知遙的身後。
待入了大門,繞過石磚砌成的影壁,便是一座‘天開文運’的牌坊,路過了三龍門,視野這才豁然開朗,最為宏偉壯觀的當屬明遠樓。
樓為三重檐,歇山十字形屋脊,樓下設有公堂七間,前出抱廈五間 ,東、西更道各設木栅,為東、西文場,各有號房五十七連,號房樸素簡陋,遠遠望去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有種讓人窒息的壓抑之感。
再舉目一望,見貢院四角皆有高高的瞭望樓,以供監視之用。
突然覺得有道目光落自己的臉上,顧湄望過去,見正是鄧知遙停了步子,轉頭正看着自己,目光淩厲而威嚴,也有敲打之意,亦有幾名不明就裏的官員,也随鄧知遙的目光而來。
顧湄不禁臉頰一熱,做丫鬟東張西望的,實在不成體統,剩下的路上仔細小心,不敢再多看一眼,這樣一路才到了供官員們休息的居室。
顧湄尋了張椅子坐下,這一路着實是有些吃不消,鄧知遙只見她就靠在椅上,雙腿伸直,微微甩動着腳的模樣,沒有平日裏的娴雅端莊,知道她該是真的累着了,便走過去将她的鞋襪都脫了,将她小巧的足攏在掌心裏。
低頭一看,果然通紅一片,他用掌心細細地揉着,顧湄想收回腳,卻被他按住,見自己兩只光溜溜的腳丫搭在他的膝上,顧湄有些發急:“萬一有人進來瞧見了不好,你要怎麽解釋?”
他手下的動作不停:“就說你是我的通房丫頭。”
顧湄氣得拿腳往他懷中一踢,待踢完,自己愣了一下,竟不知何時間,自己也一直熟悉了與他之間的親昵。
鄧知遙見她惱了也掩唇低咳了一聲:“貢院內條件簡陋,這些日子你将就些,這居室還算好些,外頭的號房才是破的厲害,年年都有朝臣說要修整,戶部總也沒往這撥銀子。”,說到這兒他便嘆了口氣,“十年寒窗苦讀,總有諸多的不易。”
這話落在顧湄耳中,就讓她想起一些過去的事,便是另一層意思,不由得便垂下了眼。
鄧知遙也後知後覺,知道自己失言,只安慰道:“不要多想。”
顧湄穿好了鞋,倒是想起來,因着深入貢院,因此各位官員所帶的随從侍女皆不多,基本都是一個兩個。
鄧知遙此事此次回來也只帶了他和栓全兩人。
眼下自己在這房中,栓全不不合适進來。想到這裏,她忙穿好鞋襪,站起了身。想起自己如今扮的是他的丫鬟,便要往外走:
“我去給你打盆水來淨手。”
說完又端起茶壺,拎了拎,裏頭是灌了熱茶的,于是便斟了杯、遞到他面前。
只是方才不覺得,此刻他見了這茶水,才覺得口中饑渴的口中發渴。卻也不好意思再給自己倒一杯。
鄧知遙見她難得這般乖巧,覺得好笑,只将茶杯往他面前一推:
“這時倒裝了個樣子出來,方才在外頭,是誰這一路東瞧西看的,沒個樣子?”
顧眉忙辯解道:“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時好奇,便忘了形也是有的。”
他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将她扮作丫鬟丫鬟帶過來。多一事總比少一事好。
便出言安慰道:“你若真對這貢院好奇,等春闱過了,我再帶你來好生逛逛,只是這年久失修,只怕你不會喜歡。這裏粗陋,不比府上,這些日子先忍忍。要麽呆在這屋裏,要麽去前廳侍候,在我眼皮底下,不要亂走。免得招惹人眼。”
顧湄點點頭,應下了。他接過鄧知遙遞過來的茶水,小口小口地抿着,心中卻若有所思,
***
很快,自那日下午,鄧知遙便開始忙碌起來。一衆考官,商議着本次春闱的布置及防範,再有便是此次春闱的考題,這是重中之重。
因着貢院人很少,顧湄也不好總待在屋裏,大多數時候也同旁的官員帶來的丫鬟随從一樣,要麽侍立在前廳替大人們端茶,替大人們添些茶水,上些點心。要麽便坐在。要麽便坐在廳旁的茶室,靜等着裏裏頭的傳喚。
半個月下來倒也頗為辛苦,只是這般倒也有個好處,她甚至不必多做什麽,此次春闱的考題,她便基本已聽了□□分。
無論是在前廳侍候也好,或是在茶室內,牆的隔音并不算好。
因着此次諸位大人帶過來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也并不會忌諱什麽。又是鎖院,消息很難外傳。
***
這日,顧湄踏着小徑,第一次來這後廚房。此時已是黃昏,草叢中有蟋蟀的鳴叫,一聲一聲的,被秋風吹散。
見到顧湄來,一個黃臉的婆子趕忙迎上,将手在圍裙上擦了幾擦,賠着笑臉:
“姑娘可是為鄧大人取晚膳。”
顧湄點點頭:“午飯時時吩咐了廚房多要一碗乳鴿湯,便要勞煩媽媽了。”
“姑娘哪裏的話,怎生待老奴這般客氣,那乳鴿湯剛剛炖好,正正要給姑娘送去呢。”
于是忙往廚房裏趕,再出來時,将跨在胳膊上的食盒交到顧湄手上。
“姑娘慢走,盒蓋嚴實了,別灑出來。”
待取到了食盒,顧湄回房的時候走得便有些急,她回房的時候,鄧知遙還未歸來,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揭開食盒一看,裏頭是一碗冒着白氣的乳鴿湯,她将這層挪開,在裏頭敲了敲,果然有一層暗格,打開果然是一只被綁了尖嘴及腿腳的信鴿,只是毛發被染得黑黃,遠遠看着倒像只□□雀。
她忙将信鴿藏好,便到案上展了紙筆,将記下的考題一一寫下,末了将墨跡一吹,便卷了卷,欲往鴿腳的信筒裏一塞。
只是她卻突然想起些什麽,手一頓,終究停了手。
眼前一時浮起那人眉眼,他說要與她成婚,又将那紅繩系在她手腕上。一時又是他那時,将綁在床柱上的紅繩解下來時的模樣,他說,“別那麽急,總有解開的時候。”,一時卻又是方才,他褪下她的鞋襪,低着頭,給她揉弄着通紅的腳心。
他總愛對她說,阿湄,往前走,別回頭,人才會過的好。
可是她的前路仍是個死胡同。
正如朱琛所說,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會是第一個被清算的那個。
時間不容她再想下去。
她重新展開紙筆,想了想,蘸墨落筆,最後一吹,入出一撤地卷了卷,最終将新寫的那份塞到信筒裏。
随後草草吃了幾口飯,便提着那飯盒往後廚房走。路上走過一條林木掩映的小徑,便小心地将蓋子揭開,解了手腳束縛的信鴿便撲棱着翅膀飛向黑黢黢的夜空,漸漸的,身影越來越小。
顧湄則仍舊往廚房而去,婆子正在裏頭涮着鍋,見得她來,左右一看,臉上便又露出憨厚樸實的笑容來:
“姑娘怎特意來一趟,可是大人有何吩咐?”
顧湄搖搖頭:“只是來歸還食盒,再有,也想告訴媽媽一句,大人今晚沒大動那條鲫魚,我嘗了一口,有些鹹了,下次若做,且少放些鹽,大人口味清淡。”
婆子忙接過飯盒,賠着笑臉:“多謝姑娘提點,一定,一定記得。”
此時有個小丫頭從門裏探出頭來:“媽媽,媽媽你快來!哎喲!咱們後頭的污水口堵了!流了滿院子的污糟!”
那婆子一聽,顧不得其他,連忙用顧湄告了罪,便回去看了。”
***
議事廳裏,此時只有鄧知遙一人,他眉眼掩在燭燈的陰影裏,添了幾分晦暗。
栓全捏緊那信鴿的頸部,将它腳下的信抽出,遞到鄧知遙面前。
“公子,奴才親眼看見,顧姑娘在小徑上放出的,這信鴿,該是中午取食盒時拿到手的。”
鄧知遙展開來,映在燈下細看。原本發沉的臉色起了一絲光亮。
這不是他們議定的考題。
只是那絲光亮,沒有持續太久。他将手中的紙條卷好,遞給栓全:“塞回去,原樣将信鴿放出。”
“她交到婆子手上的食盒,可檢查過了。”
“查過了,沒有問題。那婆子随手就跑在盆中洗了,随後再沒碰過,只吃了塊餅,便回通鋪上睡了。”
“繼續盯。”
失望多了,他不敢再信了。
作者有話說:
注:關于貢院及蟹八件的描寫參考引用了百度百科。
估計又抽了,亂碼已改。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引自《浮生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