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疑心
朱琛一身石青色常服。坐在一把玫瑰椅上,姿态慵懶閑适。
顧湄一來,他風流的眉眼一擡,上下打量,似笑非笑的語氣:
“瘦了。”
顧湄垂了眸子,只恭順地走到他身邊,提了青白釉的茶壺,将杯中的茶水續滿。
與朱琛交涉幾次,早已明白他的脾性,所謂‘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他這人喜怒無常,她還是少說少錯的好。
朱琛卻饒有興味的看着她低眉順眼的模樣,手一扯便将人拉進了懷裏。
清貴的龍涎香氣萦繞到鼻尖,顧湄沒有掙紮,也沒有吭聲,眉目平靜的看一下他:
“殿下,正事要緊。”
朱琛卻恍若未聞,将一縷青絲繞在指間玩弄着,湊在鼻下輕輕嗅了嗅:
“咱們鄧首輔對你可好?”
“該是好的。你舍生忘死地救他一回,如何不對你舊情複燃。只是不知這好是怎樣的好,是噓寒問暖,還是花前月下,交頸纏綿,亦或是……”
“殿下。”
顧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她知道這是朱琛的試探。
“不論是怎樣的好,于殿下都是有益無害。他對我越是癡纏,咱們日後行事便越是便利。殿下聖明聰慧,不必顧湄多言了。”
“好。”
朱琛這才松了桎梏她的手,起了身,擺弄着一旁的蘭草細葉子。
“怕你會被那似水的柔情迷了眼,好在你還沒蠢到那份上。”
他折下一片蘭葉,撚在指尖,有種摧殘的快感:“顧湄,這世上怎會有像你這樣狠的女人?容顏,皮肉,情愛,清白,通通都可以舍棄掉。不過這樣也好,心無旁骛的人才能走得遠。”
他從袖口掏了張紙,遞到顧湄手中,“這是我安插在鄧府上的一些人手,好生用着,別浪費了。”
顧湄接過來,将紙上的人名一一記入腦海,随後将紙張湊到小火爐上,原本微弱的火苗迅速蹿升鐵石,紙張焦蜷發黑,化作一攤灰燼。
“殿下放心,像我這樣的人,比不得家世,也比不得才志,所能比的,也就只是豁得出去的狠心罷了。”
朱琛擡眼看向顧湄,見她正低着頭,拿帕子擦着手上蹭上的黑灰。
這細白的頸子垂下來的時候,讓他有種荏苒脆弱的恍惚。
他說:“記住你今日的話。鄧知遙願意原諒你,對你好,不過是暫時被你的心計和手段迷上了眼。成王敗寇,有一日他知曉真相,第一個被清算的便是你。”
***
一輛雕花門的馬車停在了折桂茶館門前,車上的少女急匆匆的下了馬車。她一身杏黃色衫襦,豆綠色的百褶裙,頭梳雙螺髻,很是嬌俏活潑。見侍女還磨蹭着,便催促道:
“枇杷你快些,咱們還要趕着去見姑母!”
說着還往前幾步跑着,進來便與人撞了個滿懷,這才驚驚的回了頭,連聲道歉。
顧湄被她一撞,跌的結實,頭上的幂離掉到了地上。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并不想耽擱太久,便道了聲“無事”,忙撐着站起來匆匆便走了。
陸曉月還有些怔愣,不意她走的這般匆忙,且方才她看了一眼,雖只是側臉。她卻總覺得這人十分面熟,仿佛在哪裏見過。這一時又想不起來,便放下這茬,帶着丫鬟繼續往茶館裏走:
“我跟你說,鄧表哥最喜烹茶。我們一會兒進去挑幾樣上好的茶葉,他定然喜歡。”
***
陸曉月買完了茶葉,便坐着馬車一路到了鄧府。一下車便見有個嬷嬷在那裏等着自己。再定睛瞧,竟是陸氏身邊最得力最為倚重的李嬷嬷。她頓時更加心花怒放,少女心思藏不住,只想着自己等了鄧表哥等了這麽多年,也許終于能修得個善果。忙快走了幾步,去拉李嬷嬷的手:
“這烈日頭底下的,怎勞的嬷嬷在這兒等我,折煞我這個晚輩了。”
嬷嬷慈愛的笑笑:
“表小姐客氣,這是老奴的本分。表小姐快随我進來,夫人正等着呢。”
陸曉小月連忙點頭應是:
“還勞煩嬷嬷引路,我這便過去拜見姑母。”
于是幾人一路穿花過徑,進了陸氏所居的榮居堂。
枇杷則守在外面,大約等了半個時辰,自家小姐才從裏頭出來。枇杷看着她的模樣,與來時的歡欣雀躍截然不同,似帶了心事,有些悒悒不樂的。待回了暫時客居的绛草軒,枇杷便忍不住問了出來:
“小姐這是怎的了?可是有了什麽心事?小姐總要看開一些。依奴婢所見,姨夫人此時叫小姐來上京鄧府做客,定然是存了将小姐許配給鄧大人為妻之意,小姐多年的盼望便要成真了!”
枇杷一邊說着,一邊觑着陸曉月的臉色。見她臉色越來越不好,幾是要哭的模樣,便慌了神,急急問道:
“小姐,可是奴婢說錯了?”
陸曉月搖搖頭:“你猜的不錯,姑母正有此意。”
“那為何小姐還這般……”
這一問,陸曉月的眼淚便忍不住了,忙拿帕子擦着眼角:
“姑母說,從前那個顧湄,今又住進府裏來了,而且表哥待她、待她……”
她說着說着便說不下去了,枇杷一聽顧湄這個名字,雖然事過多年,但她仍然記得,這不就是當初鄧大人定親的顧家九小姐嗎!
此時枇杷也為自家小姐發急,絞盡腦汁的想着怎麽安慰自家小姐,卻忽的聽自家小姐“啊”了一聲,噌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咱們方才在茶館門前碰到的那個,就是她!”
***
鄧知遙回府的時候,天邊已是繁星點綴。栓全早已提着燈等在鄧府門前,将人引入門後,知道自家大人定然牽挂着那小院裏的顧姑娘,便将今日顧姑娘的情形,一一禀來:
“顧姑娘今日心情尚可,早前還多吃兩個春卷兒,之後便帶了些丫鬟和侍衛上街去了,買了些錦緞料子回來。吃了晚飯後在園中消了消食,便沒有再出屋子。只是聽下人回禀說,晚飯沒有吃多少。”
鄧知遙一路聽着禀報,一路往顧湄所居的小院而去。哪知剛過了垂花門,卻見一人提着燈等在那兒。以為是顧湄,剛快走了幾步,可到了眼前,見那衣裳花色嬌俏,不是顧湄的風格,這才認了出來,是母親娘家的表妹陸曉月。
曉月一見鄧知遙便有些欣喜,垂着頭嬌生生的喊了聲“鄧表哥”。
鄧知遙這才知她來了府中,想想知道該是母親的安排。想透了這一點,不免在心裏嘆了口氣。他只朝曉月點了點頭,便擡步欲走,想早些斷了她的心思,于她而言不是什麽壞事。
陸曉月但見他只不過打了個照面便要走,心底失落,有些發急,忙又叫了一聲。
鄧知遙停了步子回頭看她,見少女燈光下面頰緋紅,一雙杏眼裏有欲落未落的淚水。
他心裏嘆了口氣,索性把話說的更明白了些:“陸表妹,我知你心意。可我于你,只有兄長對于妹妹的愛護,并無其他。母親那邊我會同她說。表妹若是只是來鄧府做客,陪陪母親,我自然高興。只是別的,也只能讓表妹失望了。表妹韶華正好,切不要再為我耽擱了。”
他說完,擡步随夜色深處走去。陸曉月此時已是滿臉的淚,提高的聲音,她知道鄧知遙不喜歡自己,但沒想到他會回絕的這麽決絕,一絲一句都不留給她。
“是因為顧湄嗎?”
鄧知遙腳步一頓。
“你是因為她,是嗎?你說話呀!你滿身的才華,驚世的韬略,為什麽一遇上她,人便糊塗了呢??她當年是怎樣害你的,怎樣棄你而去的,表哥你都忘了嗎她現下回到你身邊,又會安什麽好心!我今日還在茶館碰到她了,那鬼鬼祟祟慌亂的模樣,這樣的人哪會在安安心心的待在……”
“表妹慎言!”
鄧知遙沉了聲,語氣裏有不容置喙的淩厲和威嚴。
陸曉月終究只是個閨閣女子,他剛從宮裏出來,身上的朱紅色官袍凜凜生威,令她不敢直視。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真正讓她看不得的,是明珠暗投,看不得顧湄一次次這般糟踐他。
她惱了,她氣得很了,擦了把眼淚,便嗚嗚地轉身跑回去了。
***
鄧知遙看到顧湄的時候,她正坐在羅漢床上,癡愣愣的出着神。
燈光将她的眉眼映的柔和,像月華下安靜吐蕊的桂花,一簇簇的,開得密匝匝的那種。
也不知想什麽想的那麽入神,直到他走到身旁她才驚得回了神。
“何事想的這般入迷?”
有意湊在她耳畔吓她一吓,哪知一陣極為清淡的龍涎香味兒入了鼻,不禁心下疑惑。
顧湄從不喜熏香,且這龍涎香也着實名貴,每年産的那麽一些基本上都上供給了宮裏,不是一般的商賈富戶所能用得起的。
“沒什麽,坐久了有些百無聊賴的。”
說完話頭一轉,便問他:
“怎麽這般晚才回來?”
一月間的相處已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她言語之間早沒了早前的疏離。他被這親近的語氣所取悅,卻仍記得心中的疑惑,只随口問道:
“今日是上街上去了?”
“嗯,逛了些衣料鋪子,買了幾匹段子回來,準備裁些秋日的衣裳。”
他仍是一副閑聊的模樣,随手倒了盞茶:
“哪家的衣料鋪子這般好?府上又不是沒有,值得你巴巴的跑去買。”
顧湄搖搖頭:
“只是想出去走走罷了。你若覺得不妥,往後我少出去些便是了。”
“只是随口一問罷了。出去走走也好,成日裏悶在府裏,那也要悶出病來了。可有給我買些?”
顧湄一愣,顯然忘了這茬。出來時只買了些女子的衣料,這麽當面一問倒有些不好意思。因她吃住都在鄧府,是也該上一上心的。
她小心看着鄧知遙的臉色,瞧着有些發沉,是自己考慮不周,便描補道:
“因着不知你的喜好,便沒買。你喜歡什麽樣式的?我下次記得。”
她這不描補還好,一描補鄧知遙便知她這是自己的說辭,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就有些惱了。
夜風吹進來,她身上的龍涎香溢到鼻端,愈加清晰了。一時又是曉月口中說碰到顧湄的那些話突然就心煩意亂的。
他回府便巴巴地找來,可她對自己卻一向不怎麽上心,哪怕上心一點兒,便不會連買衣料都将他漏了。
他将手上的茶杯一擱,幾點子黃綠色的茶水濺了出來,他起了身,朱紅色官袍上壓了些褶子:
“夜深了,你早些睡吧。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顧湄不意他會發這麽大的脾氣,只因為沒給他買什麽衣裳料子,實在不像他的作為。
剛想哄上幾句,終究不知該如何開口。
鄧知遙出了門,在院中站了許久,不見她出來追自己,面色沉郁地回了書房。一回到案後,便朝栓全吩咐道:
“查查她今日的行蹤。”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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