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護妻
當年,鄧知遙的親姨娘陸氏曾來找過她。
就在鄧知遙為了讓她安心,不惜惹怒禮部尚書,徹底斷了與禮部尚書小女婚事的第二日,陸氏來了顧府找到了她。
只是那時鄧之遙因為她的緣故,被他的父親打了板子,又關在府中禁閉。她以為陸氏來,是勸她離開鄧知遙的。
但是她想錯了,陸氏一來,便塞給她一個盒子。她打開,裏頭是一只觸手生溫的羊脂玉镯子。
“這玉镯是遙兒的外祖母當初的陪嫁,也是她老人家留給我的唯一的念想。我原本便想着這個镯子日後傳給遙兒媳婦,今日我便将這玉镯交與你。望你珍愛待之。”
顧湄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道謝。陸氏将那玉镯子給她套在了手腕上,玉镯溫潤生光,襯得手腕愈加纖細凝白。
“顧姑娘,我同你說句實話,從前其實直到現在,我都并不看好這門親事,因為你的性子我不是很喜歡。你聰慧果敢,卻也偏執敏感。你想往上爬,改善現下的處境和地位,這一點我清楚,也理解。只是你的心機和手段,遙兒肯包容你,我卻總會介懷。姑娘,做娘的,大都不指望兒女如何地光耀門楣,只盼他平安喜樂,一生平順。因此我并不盼他娶個家世多麽好的姑娘為妻,只要對方柔婉貞靜,一心一意的待遙兒好,我便知足。可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姑娘,但沒有關系,遙兒他喜歡你,他想娶你。他同我說,你只是在家中活得艱難了些。他在我面前要把你誇的天花亂墜,所以我知道他有多中意你。”
“顧姑娘,以後我也會試着去喜歡你。只要你待他好,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與他白頭偕老。雖然我只是個姨娘,遙哥兒也只是庶出,可到底我們母子走到今日,鄧家的生存之道,我們還是懂得一些的。往後你嫁過來,也許你會受一些委屈,但只要我力所能及,必護你安穩周全。”
這時候的顧梅看着面前的陸氏——鄧知遙的親姨娘,她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不喜歡她,但是因為她的兒子喜歡她,她便願意盡心盡力的對她好。
那個時候顧湄便明白,她和鄧知遙雖然同為庶出,但他們永遠永遠,都不會是一類人。
***
婢女将碧綠的茶水端上來,放到二人手邊,又躬身退下。熱氣氤氲而上,顧湄想起那些,眼前突然就有些模糊。她想,她對不住當初陸氏對她的好。
“當年,你十裏紅妝,風風光光的嫁入安陽伯府。那個時候鞭炮響的滿街,伯府離鄧府并不算遠,你可曾想過,遙兒他該如何自處?那夜,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裏,誰都不見。他喝了一整夜的酒,吐的昏天黑地。他從前,滴酒都不沾。”
“他走出那間屋子,出來的時候,我幾要認不出。我素來知道他的性子,若只是因為你嫁給他人,斷不會頹喪至此。而不久前,他恰因做文章一事,被當時的先帝治罪,褫奪了翰林的官職,終身不許他科舉入仕。那時,我便覺得此事與你脫不開幹系。我去問他,他只說與你無關。文章是他自己要寫的,也是他自己遞上去的。他說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後果如何,都是他無怨無悔的擔着。那是第一次我氣的打了他一巴掌。”
“我問他,可将你放下了?他只是跪在我身前不說話。後來,他表面看着是恢複如常了。可我是他的母親,怎會看不出他的苦痛。直到有一日,他來到我跟前兒,給我磕了三個響頭。他說政治腐朽,君王不明,滅忠寵佞。他說他要去北邊投奔燕王,掙個前程,也想實現多年的報負,還說不願牽累顧家和族人,願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沒有阻攔他,這世上沒有哪一個母親願意與自己的兒子骨肉分離。可我是他的娘,他要去做我認為是對的的事。如果我不站在他的身邊,那麽還能指望誰去支持他?之後,我看着他假死脫身,在他衣冠冢前哭得暈厥過去,我不敢露絲毫的端倪。我告訴自己我的兒子死了,只有我自己相信了,別人才不會懷疑。後來燕王即位,新朝初立,滿京城的人都說他命好,從龍之功,位及人臣是怎樣的造化。就只有我知道,他遠赴西北,沒有人脈故舊,沒有家族蔭庇,一個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艱難的扣開燕王府的門,又是如何在那刀槍劍矢之中立下了不世之功。那幾年我甚至不敢去打聽,怕他金蟬脫殼的事敗露。他還活着,他替燕王賣命的事,一旦被鄧家的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的父親便不會再讓他留存于這個世間。”
顧湄端着茶盞的手抖了起來,嘴唇翕動的幾番,看着陸氏,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些年為了往上爬,她早已抛棄了很多良知、愧疚。她一味逃避,使她不去想鄧知遙以及他的親人會因那件事遭遇的一切。然而當年這些被他的母親毫不遮掩迂回的攤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無法面對他的母親以及罪孽纏身的自己。
“所以姑娘,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遙兒當年為了你吃了多少的苦頭。而我一個母親,看着當年傷害自己兒子,并且以後很可能繼續傷害他的女人,是如何的悲憤交加。你若想圖一場富貴,我可以給你說一門上好的親事,只要你肯離開鄧府。若你執迷不悟,我雖吃齋念佛多年,可你不要低估一個母親維護自己兒子時的狠心,那是你承受不住的。”
“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将我娘家的侄女接來了京城,她和遙兒也是自小的情誼,只不過當年我瞧出他屬意于你,那樣矢志不渝的情深,我便早早斷了那姑娘的念想。如今不一樣了,陸家雖沒有顧家顯赫,她不如你姿色過人,也不如你聰慧機敏。可有一樣,你永遠做不到,一心一意,毫無旁骛地愛慕着遙兒。她一直苦等到如今都不肯出嫁。也許她不是遙兒妻子的最好人選,但一定比你合适。”
說完,她抿了口茶湯,再擡頭時,仍是那般波瀾不驚。
顧湄可以從她眉眼之間看到鄧知遙的影子,是那樣的沉着冷靜,決絕又堅定。
“顧姑娘,選吧。”
顧湄垂下眼來,掩住了眸中的情緒。她不敢再看陸氏的眼睛:
“夫人放心,我原本就是要離開……”
“娘。”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走進來的鄧知遙打斷。
她擡眼,見他面上生了些細汗,知道他該是匆匆趕回來的,也不知方才的話他聽去了多少。鄧知遙卻不看她,只朝陸氏行了一禮。
“娘,無論有什麽事,兒子一會兒向您請罪。”
陸氏看了兒子一眼,又看了沉默不語的顧湄一眼,起了身:
“姑娘,我說的話,還請姑娘好好想一想。”
說完便再不看二人,只由丫鬟扶着走出了院子。
房裏一時寂靜,顧湄心裏有些發虛,不敢擡頭去看鄧知遙,只低低垂着頭,将茶杯攏在掌心裏,怔怔的。
手腕子卻突然被人捏住,幾要發緊,她整個人被他拽了起來。
“是不是……若我回遲一些,連你的人都見不到了?從沒有一次,你是站在我這邊的。”
他的語氣很沉,壓得顧湄擡不起頭來。
“阿湄,我只說一遍,從今往後,除了我身邊,你哪裏也別想去。願也好,不願也好,前塵怎樣,往後如何,這一點永不會變,我再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離開。”
顧湄顫抖着唇想說什麽,話還沒有說出口,便一把被人扯進懷裏,抱得很緊,是不容她抗拒的力度。
隔着夏日的薄衫,胸腔處的跳動清晰可聞。她忽地意識到,鄧知遙可能是一聽到消息,便急奔回來的。擡臂攬上了他的脖頸,陸氏的話言猶在耳。
“鄧知遙,這些年,很辛苦吧。愛上我這樣的人,很辛苦吧。”
***
鄧知遙來找陸氏的時候,她正在小佛堂裏,跪在佛前念着經文。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此時褪了下來,撚在她細白的指尖,上一顆又一顆,周而複始。
鄧知遙并沒有打擾她,而是撩起袍擺跪在陸氏身旁,朝佛像拜了三拜,便沉默的跪在那兒,等陸氏把佛經念完。
香案上袅袅的白煙生成,襯着暗後的佛像更加飄渺莊嚴。灰白的香灰一點點落下來,岸前的佛手柑散着清幽的香。
陸氏一卷經念完,開了口:
“我沒有勸你什麽,你也不必想着勸娘。”
鄧知遙扶着陸氏從團蒲上起了身,緩緩道:
“兒子來,不是想勸娘,也不是要惹娘生氣。兒知道娘所介懷的是什麽,兒保證,即便把她留在身邊,也絕不會給她再傷害兒子的機會。兒這般說,娘可會寬心些?”
陸氏看了他一眼,終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願你記得今日這句話。”
說罷,又将鄧知遙往外輕推了推:
“別在我這耽擱了,快去處理正事吧。你是急趕回來的,我知道。”
鄧知遙卻還是執意将她扶到了椅上,捧了些洗淨的櫻桃,放到陸氏掌心裏,這才告了罪,轉身要出小佛堂的門。
可正要邁出門檻的時候,他就突然停住了,沒有回頭,只是擡眼看着那湛藍的天際,低聲道:
“娘,阿湄她不是什麽壞透了的姑娘,她只是……只是走錯了路。兒子至少還有娘,可是阿湄這麽多年,身旁一個值得依仗的親人都沒有。若兒子不救她,這世上就沒有人願意救她了。兒子把她留在身邊,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她窮途末路的時候,自己做那個把她拉回頭的人……”
他說完,将朱紅色的袍擺撩起,擡腳跨過了門檻。落在陸氏眼中的,便只剩一個越走越遠的朱紅色身影。
***
養到八月初的時候,顧湄身上的傷已然大好了。鄧知遙得閑的時候,也拉着她在院中出去走走,散散心。幾日下來,總覺得她的心情總是低落,提不起精神,話也變少了許多。于是這日便趁着清晨,帶着顧湄上街。
因此時是清晨,街上游人并不算多。馬車停在一條售賣各式點心的小街上,鄧知遙拉着顧湄下了馬車。顧湄低頭看着被他捏在掌心裏的那只手,倒也掙不開,乖順的模樣,只邁大了步子,跟着鄧知遙往前走。自那日以來,他似乎在這樣親密的事上更強勢了一些。
街上各式的小攤,林林總總。有賣涼茶的,支了個棚子,擺着幾條長凳,攤主扯了嗓子吆喝叫賣。一個小攤子上,蒸籠蓋被掀開,熱騰騰的白氣直往上冒,惹得攤主拿了搭在膊上的帕子将臉上的細汗擦了擦,将一屜屜包子拾掇出來。
鄧知遙帶着她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問她想吃哪一個。
顧湄擡頭掃了一圈,最終指了指那個賣馄饨的小攤:
“要這個。”
那攤主見兩人衣裳華貴,趕忙迎了上來:
“公子夫人,小店的馄饨都是用雞湯熬出來的,鮮美得緊。二位想吃什麽餡兒的有肉沫的,雞絲的,豬肉的……”
顧湄被他一句夫人喊得有些不自然,直接結結巴巴的應了聲“要肉沫的”,又轉頭看向鄧知遙。
鄧知遙笑着對攤主說:
“要兩碗肉沫的。其中一碗多加些蔥花和醋,少放點辣子。”
兩人尋了一條長凳坐下來,冒着熱氣的馄饨很快就被攤主端了上來:
“兩位貴客慢用。出鍋的馄饨有些燙,貴客們小心些。”
端上來的馄饨顏色鮮妍,打底的是明黃色飄着油花的雞湯,裏頭九、十個小巧潔白的馄饨,像一顆顆銀錠子,浮動在明黃的湯水之中,翠綠的蔥末散在黃白相間的蛋花上,十分可人,光是聞着、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
她咽了咽口水,拿起小勺攪動着碗裏的馄饨,企圖讓熱氣散的快一些。小勺碰在碗壁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約摸着那蒸騰的白氣少了許多,顧湄剛欲舀起一勺雞湯入口,便被鄧知遙制止住:
“再等等,還燙。”
顧湄有些怨念的看着他一眼,鄧知遙被她看得有些無奈。等了一會兒,他才往她碗裏舀了一勺送入口:
“可以了。”
顧湄早已饞的不行,聞聲忙将嘴就到碗沿上,将明黃的雞湯吸了幾口。溫熱的雞湯一入腹,便覺五髒六腑都舒服了起來。顧湄吸溜了一口,又吸溜了一口。發出輕微的聲響,落在鄧智堯眼中,有點像小貓喝水時的模樣。
薄滑馄饨皮兒一咬開,裏頭肉香便漫到唇齒間,混着點雞湯的濃香。
顧湄五六顆下肚,覺得有些飽了,額角上也冒了細細的汗。剛擡起頭來,準備掏出帕子來擦,眼前卻見對面酒樓門前那迎客的夥計很是面熟。
看了幾眼,便認了出來,頓時心跳如擂鼓。
是寧王的人。
此時鄧知遙拿着帕子替她擦掉額頭上的汗,帕子剛碰上她額頭,便見她陡然一驚,吓了一跳的模樣。不禁蹙眉問道:
“怎麽了?”
鄧知遙正要順着她的目光去看,顧湄卻突然出聲:
“沒事。我吃好了,我們再去別家看看吧。”
後來那一路,顧湄都沒有什麽心思。又逛了兩個攤子,便推脫說身子疲累,便回府了。第二日她便趁着鄧知遙不在府中,借着挑選衣料的由頭,出了府。
馬車一路行到一家衣料鋪子,顧湄進去後又悄悄從後門溜出來,最終入了一家名叫折桂的茶館。她見到了朱琛,他一身墨綠色常服,見到她來,風流的眉眼一擡,上下一打量,似笑非笑的語氣:
“瘦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大家別着急,女主到底會不會投靠寧王這個令說哈大家看到這裏應該知道俺的風格了,別的我就不劇透了
感謝在2022-04-30 17:52:17~2022-05-01 23:16: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0385772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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