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夜
她笑了,沖着焦氏笑,笑得寒涼:“姨娘以為我長大了,小時候的事情就記不得了嗎?”
“我娘早就沒了,在我九歲那年,宗哥兒落水沒救上來的時候,就沒了。那個時候我還在病中,撐着身子去看你的時候,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姨娘你還記得嗎?”
焦姨娘忽然面色白了幾分,嘴巴張在那,一時說不出話來,想要解釋些什麽,然而顧湄沒有這給她這個機會,她一轉身,便出了她這裏的門,焦姨娘看着她決絕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她的女兒,親生的女兒,這一次是真的要離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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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知遙此時已回了鄧府,坐在案後,十分疲倦地揉着眉心,案上是一摞高高的公文,只是眼下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腦中一時是水碧過來找他說小姐有要事同他說,一時又是他踹開門,看到那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壓在她身上的模樣,一時又是那被他推翻在地的迷香,她紅着眼哀婉地望着自己的模樣……
不禁搖頭苦笑,他在等什麽呢,他等的究竟是今日的真相,還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栓全匆匆走了進來,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放下手,微微仰靠在椅背上:
“說。”
栓全只好将所查到的事情一一道來:“公子,今日只怕是咱們是真的誤會顧家表姑娘了,奴才已将今日那報信的婆子仔細審問了一遍,的确是焦姨娘的吩咐,據那婆子所言,那焦姨娘早就和那東城兵馬司指揮使的鄭大人通了氣兒。讓他先佯裝醉酒去那客房等着,她再想辦法将表小姐弄在那客房裏,還特地點了迷香,與此同時,她還特意吩咐了一個丫鬟,想在婚宴的時候趁機将您的衣服弄髒,引誘您前去客房,讓您撞上那一幕,卻哪知那丫鬟還沒來得及将你的衣服弄髒,卻殊途同歸,恰好撞上了。”
“奴才生怕是那婆子提前準備好了說辭,便利用咱們安插在顧府中的一些人手,仔細細地查了一遍,和那婆子的口供都對的上。大人,咱們今日恐怕真的是冤枉了表小姐。”
栓全還沒有說完,便見自家公子已然起了身,随手拿了件披風,便已跨過門檻,要出門去,栓全忙跟了上去,想開口勸阻。
這兩人剛出了門,此時卻恰有一個門房匆匆跑過來禀告道:“大人,門口有個自稱是顧家表小姐的丫鬟水碧,她說她家小姐人不見了,如今實在走投無路了,只能來找大人,小的見她之前似乎來過咱們府中一趟,便特意來向您回禀一聲。”
“快把她帶進來。”鄧知遙聽得心裏發急,嘴上剛說完,終究怕有什麽耽擱,他索性快步往大門走去,直接去找水碧。
待兩人一見,水碧都不等他問,跪下來嗚嗚地哭:“大人,奴婢本沒什麽臉面再來找您,但奴婢真的沒有辦法了,今日晚上小姐從焦姨娘房裏出來便一直不吃不喝,她找了個由頭将奴婢支開,奴婢再回來的時候,房裏已然沒有了小姐的蹤影,只在桌上放了一包銀子,底下壓着的竟然是奴婢的賣身契!奴才左右尋不到,去問門房,門房只說送了趙府的二小姐出門,之後就沒瞧見,奴才只以為小姐是跟去了趙府。”
水碧說着,又朝前膝行了幾步,苦苦哀求道:“大人,今日那一切真不是我家小姐安排的,是焦姨娘想要給府上八少爺鋪路,這才布了這一場局啊,被自己的親姨娘這般設計,奴婢只怕小姐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奴婢去找焦姨娘,但今晚二老爺就歇在她房中,奴才根本進不去……”
她的話還未說完,幾乎就是瞬間的事,鄧知遙已沒有耐心聽完,他趕忙朝栓全吩咐道:“去牽匹馬過來,一會兒咱們兩個分頭走,你去找京兆尹趙大人,給他個大體的體貌特征,只說是府上的逃奴,讓他着重往山林裏去尋。”
待馬牽來,他翻身一躍,朝顧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若她真想尋短見,卻又不想留在府裏,那麽最可能去的地方,一個是山上懸崖,再一個就是湖泊。
他只盼着顧湄能清醒些,千萬別做了傻事,手裏的鞭子一揚,落在馬背上,便朝離顧府最近的那個湖泊奔去。
夜風迎面,鼓進衣袖裏,将背後的冷膩吹得發寒,他只悔今日晚間,對她說了那樣多的重話,自己為何不肯相信她,若是……勒着馬缰的手一緊,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找了幾個湖泊,均未尋到,馬兒疾馳到距顧府七八裏處平秋湖。
他縱馬沿着堤岸跑,借着月光往湖裏看,果然隐隐約約有個人影正一步一步朝湖心走去,呼吸驟然一緊,下了馬,趟着水,便往湖心奔去。
剛一近身,他就一把将人拉扯過來,那像如水的月光一般,那個美得讓人心驚的臉龐,可不就是他的阿湄。
她的美是脆弱纖薄的,如那易散的彩雲,似那易碎的琉璃,世間好物不堅牢。他忽然就覺得她像這周身的流水,好像握在手中怎麽握都握不牢似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無聲地東去,不肯回頭來。
他将她擁入懷中,抱得那樣緊。
“阿湄,阿湄。”
在她耳邊柔聲喚着她的小名,他擁着她的手臂發起抖來,是虛驚一場的後怕和慶幸。
只不過稍稍放松了一瞬,便明顯感受到懷中人的激烈掙紮和反抗。
她正試圖推開他,顯然還存着死志。
鄧知遙只覺心頭一陣暗火,惱她竟生出這樣輕生的念頭。
可更多的,卻是憐惜,憐惜她如今沒了夫家依仗,憐惜她的那些遭遇,更憐惜她被親娘算計,被自己誤會。
怕又刺激到她,于是壓着心頭的怒火,緩着聲音,柔聲哄道:
“聽話,跟我回去,世上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
阿湄卻一把甩開他的手,河水四濺,水上的月光也撞得稀碎,她低低地笑出了聲,擡眼看向他:
“回去?回哪去呢?”她偏了偏頭,自嘲一般地看着他,雨水從她凄楚的臉上滑下來,像是一道道傷痕。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特別得意,特別解氣?我曾經為了榮華富貴抛棄了你,如今便算是報應了……我的丈夫兩次把我送到別人床上,就算和離了,回了娘家,也被我自己的親娘送給別人。還有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做了個首輔嗎?憑什麽就覺得、覺得我會用那種龌龊的手段,來和你破鏡重圓,鄧知遙你放開我!這場笑話你合該是看夠了……放過我吧……”
她趁着鄧知遙分神不備,推了他一把,整個人站不穩,往水裏栽去。
鄧知遙見狀一驚,忙将人從水裏撈出來。
顧湄嗆了水,猛烈地咳嗽着。
鄧知遙見了心裏一抽一抽的疼,可他即便有再大的怒火,眼下也只能乖乖地憋着,他擡手拍着她的背順氣兒,見她還想推開自己,他再也壓不住心底洶湧翻騰的火氣,發了怒,手上用了力氣,狠狠扳過她的肩膀。
“顧湄!你擡頭!看着我!你聽着!”
見她不聽話,他就捏住了她的下颔,迫使她揚起頭來,濕漉漉的水從她蒼白的面龐上流下來,像是被一場急雨打落在地上的春海棠,讓人驚豔的破碎之美。
“這世上總還有念着你的人。你說我笑話你,可我笑話的是自己。因為那個念着你的,即便被你棄若敝履,也仍念念不忘的那個人,是我!”
以為永不會說出口的話,就這樣在這個雨夜,猝不及防地說了出來。
不知道何時起,河面開始落起了雨,滴滴嗒嗒地打在被夏風吹皺的河面上,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顧湄呆呆地立在那兒,仰着頭被人箍在懷裏,仿佛被那人的盛怒所驚吓,又仿佛只因他的話語而震撼不止。
許久,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河水積極地從她身旁流過,雨水噼啪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卻仿佛一個塑像,呆呆地站在那兒,仿佛不知道要怎麽樣呼吸,怎麽樣講話。
鄧知遙見她終于安靜了下來,低着臉将人橫抱在懷裏,他一步一步趟過被急雨驚蟄的河面兒,一步一步向着岸邊走去。
月亮漸漸隐沒,天地之間仿佛空茫一片,只有夏雨喧嚣着,沒入驚顫不止的河水裏。
作者有話說:
因為涉及到敏感點,所以要特意說一下,很明顯女主是假意尋死。本文對自盡行為持堅決的反對态度,生命只有一次,請珍愛生命。(嘆氣 現在寫個文好不容易呀……
大招繼續憋,相信不會讓大家失望的,另打滾兒求評論,求作者收藏~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