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親吻
鄧知遙此時依言等在了垂花門處,只是他左等右等,仍不見顧湄的身影。
他擡眼看向一旁此時也一臉焦急的水碧,水碧知道他的意思,此時她也摸不清是怎麽個狀況,等得心急如焚,生怕鄧知遙等得不耐,一時離開,若小姐真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與鄧公子說,這次錯過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時。
于是她趕忙屈膝同鄧知遙行了一禮:“大人,奴婢也不知小姐為何此時還未來,但小姐說了,的确是十萬火急的要事,要單獨與您說,還吩咐了奴婢不許聲張。還請大人稍等,奴婢這便回芷汀軒瞧瞧情況。”
鄧知遙颔首,算是默認。
此時天有些黑了,天地像是攏在了一層黑霧裏,要亮不亮的,涼風拂過,吹得垂花門裏頭的古槐樹飒飒作響。
一只綠色的螽斯從草葉上跳起來,落在栓全的青布鞋面上,倒是吓了他一跳。
今日舉辦婚宴,垂花門這處反而沒什麽人來往,栓全背後不禁就起了一層冷膩的汗,心頭有了些不祥的預感:
“公子,此處畢竟是顧府,顧家人也都站在寧王一派,如今表小姐遲遲不來,奴才瞧這事有蹊跷,不如咱們早些回去,免得顧府的人特意下了圈套,對公子不利。”
鄧知遙聽了倒是波瀾不驚,仍是副氣定神閑的沉靜模樣,仰頭看着那灰藍的天邊兒,一只飛鳥掠過,只是天色暗了,看不清那羽毛的顏色,于是也辨不出是什麽鳥。
他的聲音在涼風裏淡淡的,幾要淹沒在沙沙竹聲間。
“既來之則安之。”
***
大約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此時夜色愈發深了,四周的竹葉沙沙作響,有皎潔的月華從疏疏落落的竹葉間透過來,落在人身上。
此時竹林的小徑裏急奔過來一個人,正是丫鬟水碧。她已跑得面色通紅,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剛跑過來便撲通一聲跪在了鄧知遙面前:
“大人!奴才方才跑回芷汀軒,小丫鬟卻跟奴婢說小姐是聽聞了我要被發賣的消息,這才匆匆而出,可奴婢明明一直安然無恙!奴婢又詢問了那小丫鬟是哪裏得到的消息,她卻說是在內院碰見焦姨娘的時候,焦姨娘面色焦急透露給她的。可待奴才又跑去焦姨娘那裏,焦姨娘卻說自己半分不知情,又匆匆打發了奴婢,說要到宴會上幫夫人的忙。”
“奴婢只好和兩個小丫鬟分頭去尋小姐平時愛去的地方,可卻一無所獲,心裏總覺得此事透着蹊跷,便沒了主意,又怕大人您等不及要走,只得先來找大人!”
水碧說着,淚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她趕忙擦擦臉:“今日府上有婚宴,來往的賓客衆多,奴婢只怕是小姐被人下了圈套……”
她說着,人竟然嗚咽起來:“奴婢自小長在大宅門裏,這些內宅裏的事兒奴婢自小沒少聽過,幾年前,三房裏有個頗得三老爺喜歡的姨娘,就是在一場婚宴上……後來便再沒了音訊,只說是發了急病死了。”
鄧知遙越聽心底越發沉,他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沉靜一些,今日的事處處透着蹊跷,先是顧湄邀他過來說有話要同他講,然後顧湄又沒了蹤跡,眼下她的丫鬟水碧又哭又跪在這裏求他幫忙,何嘗不是一個為他而設的圈套。
此時最好的做法便是抽身而出,早早地離了這裏。
可是他眼下耳畔只有水碧那句小姐尋不見人,以及什麽府上原來有個姨娘,也是在這樣的婚宴上出了事,之後就發了急病死了……讓他無端就帶入了顧湄那張清瘦的小臉兒,心底起了躁意。
呼吸不由得有些亂,再也顧不得其他。
焦姨娘……對,如果那個小丫鬟沒有撒謊,他自小和顧湄一起長大,焦姨娘他自然是知道的,雖是顧湄的親娘,但向來重男輕女的厲害,只疼愛她的弟弟。
焦姨娘曾生過兩個兒子,一個是宗哥兒,7歲的時候落水死了。還有一個便是如今的八少爺,聽說也算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童生試考了多次也沒有考中,若是他沒記錯,只是在東城做了個小小的五城兵馬司司吏。
腦中霎時一閃,今日婚宴上那個醉醺醺撞到他身上的人忽的就浮現在他眼前,他是東城兵馬司中城的指揮!斷斷續續的思路像是滿地的落珠被一根線穿連起來。
今日那人差點撞到自己後的賠罪模樣,分明是清醒着,為何要裝醉?他站了起來,轉頭看向水碧,目光淩厲而幽深:“供男客休息的客房在哪裏?立刻帶我去。”
水碧不敢耽擱,忙站起身,一路小跑領着鄧知遙到了客房一帶。
一走進去,果然裏頭靜悄悄一片,裏頭連個守門的丫鬟和婆子都沒有,他給了栓全一個眼神,栓全立刻會意,悄悄躲進暗處警惕地四處觀察着。
鄧知遙則命水碧乖乖待在院裏,擡步從這一排客房前走過,仔細聽着房裏的動靜,一間一間走向裏頭愈深的地方。
果然有一間客房裏頭有微光透出來,有着喘息的聲響。
他一推門,卻發現門早已從外頭鎖上,後退一步,擡腳踹過去,門便啪的一聲被踹開了。
裏頭鄭谷梁有些肥碩的身子正趴在床上,解着衣衫的手一頓,他回過頭去,待借着房中那一點微弱的光,看清了來人那張臉陰沉的臉,哆哆嗦嗦的剛想下床,便直直地往地上跌去:“大……大人,小的不是……”
“滾出去!”聲音裏是不可遏制的怒火。
鄭谷梁被這猛得一喝,甚至打了個寒戰,趕忙連滾帶爬地出了門去,鄧知遙快步上前,果然見顧湄仰躺在床上,半邊雪白的肩頭露出來,那裏還有幾處被嘬弄出來的紅痕,身子猛地一顫,他趕忙上前喚她:“阿湄,阿湄,醒醒……”
顧湄神情混沌地睜開了眼,她兩頰坨紅如醉,一雙精致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像是含着萬千情愫,像是陳年的佳釀,飲一口杯便要醉倒,像是幽深的一汪泉,看一眼就可以讓人奮不顧身地沉溺其中。
一股暗香傳來,鄧知遙忽得身子一晃,撐在了床上,眼中越來越迷亂。他晃了晃頭,企圖清醒一些,然而只是徒勞。
他眼中只有她那張半開的櫻桃紅唇,水澤誘人,只要咬一口,便會汁水迸濺,看一眼便知道含入口中時是如何的甘美,半開的唇中傳出細碎的、隐隐約約的、不可名狀的輕哼呻-吟,讓人腹底生出一陣酥麻的熱流。
鄧知遙的呼吸也促急了起來,像縱馬在懸崖邊兒,那前蹄即将落空的一剎那,他拼盡了全力想要試圖拉緊那馬缰,可偏生那若隐若現的峰巒處,随着她促深的呼吸間起伏。
他擡眼,深情地望着她那一張風情萬種的臉,是他愛了許多年,喚過他無數次名字,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裏,喊他知遙哥哥的阿湄。
阿湄……他的阿湄。
不忍看她這麽痛苦,那雙拉起了缰繩的手忽的就松開了。
他的唇貼了上去,是燙的、熾烈的、急不可耐的,亦是溫柔的、缱绻的、情意綿綿的……仿佛隔了多年,遲到了多年,終于在那一刻得了圓滿。
就像從前他在院裏栽了顆小小的櫻桃樹苗,他每日來看她、澆水、同她講話,守着她、愛着她、護着她,滿眼都是她,直到那樹苗長大,結了顆顆紅潤飽滿的櫻桃之時,那些櫻桃果卻突然被別的人占為己有。
時隔三年,他終于将那顆熟透了的櫻桃采撷,他含在嘴裏,在唇齒間纏磨,吮着她的汁液,品着她的芬芳,陶醉在這甜美的汁水之中。
終于在餍足之後,他放過了那張櫻桃小嘴,往下沿着她的脖頸,一點一點地往下流連。
“公子,公子!是你在裏面嗎!方才外頭有個婆子想出去報信,被奴才逮個正着,公子你能聽到嗎!公子!”
隐約而急切的聲音傳入耳中,是栓全的聲音。
鄧知遙的動作突然一頓,他撐起身,整個人像是從幻夢中驚醒一般,憑着腦中最後一絲清明,拔下頭上束發的簪子,插-進了手心裏。
鮮血汩汩而出,失去了桎梏的黑發垂落,他終于靠着疼痛換得了一瞬間的清明。
他撐着床沿平息着,眼前的桌椅床具無一不在晃動着,最終他定睛在那香爐上,身子一僵,整個人搖晃着撲過去,将那香爐打翻在地。
窗扇被驟然推開,清冷的風迎面吹了過來,他終于漸漸清明,神志漸漸恢複。
外頭的栓全見自家公子猛地推開窗的模樣,心中一急,便要沖門而入。
鄧知遙已徹底清醒了過來,腦海中一幕一幕浮現,她借口有要事要同他說,約他到垂花門處,然後不見她的人。
水碧跑來求他救她,他順着水碧的話,猛然想到了今日差點撞在他身上的那個中年官員,然後他來到這客房,踹開門看到那一幕,撲了上去,然後呢這房裏燃了媚香,他失了神智……
鄧知遙忽得低低地笑了出來,顧湄她當真從不讓他失望。她在面對他的時候毫不心軟,一擊即中,若不是方才他留了個心眼以防萬一,示意栓全在門口留着查看情況,此時又是何種的境地他不敢再深想。
對了,栓全說有個要出去報信的婆子,這爛俗的戲碼,他自小在鄧家的內宅也見過不少,下一刻便會是有丫鬟或者什麽人,猝不及防地闖到這裏,看到兩人巫山雲雨的一幕。
然後呢……鄧知遙閉上眼不敢再深想下去。
“公子!公子!”栓全晃着他的胳膊,有些焦急地喊道。
“出去。”他喝道。
栓全怔愣了下,他還是第一次見公子發這麽大的怒火。
“滾出去。”
栓全見自家公子的眼神漸漸清明,稍稍安定了幾分,心中再火急火燎,便也只得依令出了門去。
鄧知遙提起那桌上的茶壺,晃了幾下裏頭滿滿的茶水。他先是倒了一杯将那媚香澆滅,然後盛滿了怒火的雙眸看向床上的女人。
原本開着窗,外頭的夜風灌進來,顧湄便清醒了幾分,又被這房裏的怒喝一驚,眼前的景象便漸漸清晰了起來,她撐起身子,腦袋昏昏沉沉的。
還未看清這房中的一切,便瞧見面前鄧知遙那張陰沉沉的臉。
山雨欲來風滿樓,她張了張嘴,想要問一句什麽,只覺喉嚨幹啞。然而下一刻,下巴處便一痛,狠狠地被人捏在了手心裏。
那人壓着沉怒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顧湄,你的心真是硬透了……這麽多年,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這麽卑劣……”
他只是笑,笑這一場荒唐。
“你當初不是對我棄若敝屣嗎?如今這算什麽?演一出大戲,點一爐香,想讓我爬上你的床,你的禮義廉恥呢!你的尊嚴驕傲呢!顧湄,你看看現在的自己,和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妓有什麽區別!”
他真的是怒,出口是那樣的口不擇言。不知是因自己再被她欺一遭而怒火中燒,還是為她的自甘堕落而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