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婚宴
“臣已将人救了回來,現安置在府中問訊,寧王那邊只會以為李簡已死。”
鄧知遙抿了口茶,複又将茶盞擱到小幾上,緩緩說道。
朱峋随手拿起紫砂壺來,給鄧知遙面前的茶盞續上了些茶水。
茶湯在杯中翻滾,幾頭碧綠鮮亮的毛尖兒起起伏伏,終又沉到杯底。
“果然如你所料,這次貪腐案寧王也牽涉其中。怪不得這樣燙手的差事,他當初也要搶上一搶。”
“不止。” 鄧知遙屈指在小幾上輕叩了兩下,眉頭也不自覺間鎖起,“據李簡所供,還有漕運上的事,且還是最要命的一項,” 他頓了頓,看向朱峋,聲音壓的低了些,“私鹽。”
朱峋敲杯的手一頓,臉色沉了下來:“老七這是自掘墳墓,也要與我争一争,這是背水一戰了。”
“所以說此事還由殿下定奪。還有,貪腐的案子也就罷了,可這私鹽的生意卻是重罪。”
朱峋沉吟片刻,“樹欲靜而風不止。如今不比在封地時,入了這京城,籌碼大了,人心便會變換,我也并非建文帝那樣的愚善之人。此事你只管查,若李簡所言皆是真的,便報到朝堂上,釜底抽薪,咱們日後也好有個清靜。”
顧知遙的眉頭仍不見舒展,“只是寧王既沾了手,便不會是那不謹慎的人。此事或是因那李簡所知着實要緊,才讓寧王拼着露馬腳的風險也要将其滅口。亦或是早早看穿了咱們引蛇出洞的戲碼,要将計就計,算計我們一回。這還不好說。”
“你擔心的也在理。” 朱峋沉吟片刻,“老七的确不是志大才疏之人。防人之心不可無,的确要試探一番。”
檐下的畫眉鳥啁啾了兩聲。鄧知遙的目光穿過半開的窗戶往外看,碧藍如洗的天空,連日的雨終究徹底停了下來。
雨後初霁,草葉碧油油的,眼底間有一種洗濁過後的清新之感,于是便連籠裏的畫眉鳥,也都格外活躍了些,總想拍着翅,從這金絲籠裏逃出去。
好像有一年是冬日裏的時候,他們在院裏院中撒了谷子,用蒲籮罩住了一只小灰雀。
那小灰雀毛茸茸的,她喜愛的緊,玩夠了也舍不得放手,便找了只十分精巧的小鳥籠,把那灰雀兒養了起來。
他笑話她:“你拿這麽好看的籠子來養只小麻雀。”
那時她好像有點生氣了,只摸着那小灰雀頭上一撮白毛,氣鼓鼓的不看他:
“都是鳥,怎麽我們小灰雀兒就住不得了。讨了我歡心,它就住得。”
只是他當時年少,沒有留心她話裏的隐秘,但她一直就是那樣的人。鄧知遙收回目光:
“那下毒的獄卒名叫張通,已審了出來,是顧家的人。”
聽到“顧家”這兩字,朱峋一挑眉,看向他:
“你舍得?”
一縷涼風吹進來,帶了絲水氣,有種猝不及防的冷。鄧知遙低下頭,手指無意間摩擦着杯壁,還有漸漸散去的餘溫。
“年少時的一點執念罷了。臣也希望是臣多想了。”
***
“噼裏啪啦”一陣大紅鞭炮炸響,顧府門前挂着紅色的彩綢。待那淡淡和煦的夏風将白煙吹散,賓客們紛紛圍攏上來,聚在門前,次第而入,口中不斷喝着“恭喜恭喜”。
今日是顧家大房嫡次子大婚的日子,門前車馬絡繹不絕,賓客迎門。
待賓客迎的差不多了,此時門口大街上卻緩緩駛來一輛外觀雅致典樸的華蓋馬車。
站在門口迎客的顧家大老爺一眯眼,便瞧見馬車上頭的鄧府徽記。果不其然,下一刻鄧知遙就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鄧知遙會來,他倒未有多大的意外。鄧家與顧家是表親,而此次自己的嫡次子娶的又是左都禦史家的孫女,無論哪一層關系他都要來應個景的,哪怕所屬的陣營不同。
顧家大老爺也只能趕忙堆了笑臉兒,迎上前來。
“表舅大喜。”鄧知遙見他迎了上來,微一拱手,帶了些溫和的笑意。
“鄧大人客氣,車馬勞頓,大人快快入內。”
鄧知遙一入顧府,便是衆人目光所彙。來往的賓客見鄧大人親自前來,無不上前寒暄。
于是一衆大小官員便自發的圍攏在鄧知遙的身後,頗會有些衆星捧月的意味。顧府大老爺顧知禮回頭一見,看的眉頭直皺。
***
原本被顧湄吩咐去前院打聽消息的水碧,此時匆匆回了軒,将兩個小丫鬟打發了才湊到顧湄身邊,低聲回禀道:
“小姐,奴婢已經打探清楚了,顧大人今日來了,此刻正在前院觀禮。”
顧湄因剛剛和離回家的緣故,因此這場婚禮她是避諱不出席的。可她聽罷,秀眉冷了冷,吩咐道:
“一會兒你想辦法去前院找栓全,替我傳個話。就說我有要事要找他家大人,請他務必到垂花門一見。記住,一定要避着人。此事幹系重大,不可有閃失。”
“是,小姐放心。”
***
黃昏十分,夕陽半落,天邊一片粉霞,像密密紮紮的粉色薔薇鋪了滿天。
夏日天長,流雲淡淡。夏風輕拂,悶了一整天兒的熱,總算開始漸漸稀薄。
宴席處衆人推杯換盞,新郎官兒則一桌一桌的敬着酒,好一番熱鬧景象。
也有不少人見今日鄧首輔坐在這兒吃席,忙抓準了機會前來熱絡,向他敬酒的人不少,卻沒有多少人敢灌他的酒,無不嘴上說着“我先幹為敬,大人請便”。待一盞酒飲下肚,便扯些閑談同鄧首輔來添些交情。
鄧知遙應對這樣的事早已駕輕就熟,有人來敬酒,他颔首致意,但不飲酒,面色溫和,話卻不多。
一身月白色的直裰被衆人圍攏在中間,在碧藍的天空下,倒有些遺世而獨立的意味。
他說話間擡眼,便見栓全匆匆而來,找了借口從人群中脫身出來。衆人自然心有默契,紛紛避讓。
鄧知遙一來,栓全便湊上去低聲禀道:
“公子,顧家表小姐說有要事,請您去垂花門小竹林處見上一面。”
說完,見自家公子默然不語,便試探的問道:
“公子,這是去還是不去?”
“去。”
他眉雖還未舒展,話裏卻是斬釘截鐵的意味。
話剛說完,便有一個酒氣熏天的人撞了上來,若不是鄧知遙躲避的及時,便會直接撞到他身上。
東城兵馬司指揮鄭谷糧原本已喝的暈暈乎乎的左搖右晃,正被丫鬟扶着要往客房休息醒酒,眼下擡眼一看自己差點撞上的人,頓時面色白了下來,酒像是一瞬間便醒了,趕忙連連賠罪:
“大人勿怪,大人勿怪,是小的黃湯灌多了,沖撞了大人……”
“無妨。”
鄧知遙面色淡淡的,并不想與其有過多的牽扯。
鄭谷糧這才如蒙大赦,又被丫鬟攙扶着左搖右晃的往岔路口上去。
他本就生的肥胖,又是力氣大的武夫,那丫鬟已扶的吃力,面色漲紅,卻也只得陪着小心指引道:
“大人您走錯了,去客房是往這邊走。”
***
顧湄算計着時間,剛準備出門。此時,一個留頭的小丫鬟卻匆匆忙忙跑進來,惶恐又焦急:
“小姐!小姐!水碧姐姐……水碧姐姐在酒宴上沖撞了貴人,大夫人眼下正要将她發賣了去。”
顧湄一下子從圓凳上坐了起來,顧不得其他,急匆匆的便往前院而去。
只是人還沒有走到垂花門,頸後便突兀間挨了一個手刀。
她眼前一黑,人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