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求他
“謝從彥,我們和離吧。”
謝從彥一聽,将桌上的茶盞猛然摔在地上,火氣一下子被撒了出來:
“和離?你想都別想!你這是看我們安陽伯府如今敗落了,改朝換代了,我那皇後姐姐沒了!不是什麽國舅爺了!你如今看着我做的那些事就要被查出來了,這個時候想跑,沒門都沒有!我告訴你,我就算死也會拉着你一起死!毒婦,你是個什麽東西!要命的時候你給我失蹄子,現在還有臉兒坐這兒給我擺臉子看!”
顧湄美目流轉,臉上并沒有什麽怒色,看向謝從彥的目光多了幾分憐憫和鄙夷,語氣裏透着幾分氣定神閑:
“去年,淳安縣一帶發了洪水,朝廷下發了赈濟糧。可是後來聽說還是餓死了很多人,好像有個叫張翠娥的婦人,一路輾轉到了京來告禦狀。卻哪知官官相護,終究落到了你的手上。只是她身上的萬民請願書卻不見蹤影。你說這請願書哪裏去了呢?怎麽就沒有了?”
“哦,對了,這說到底是前朝的事了,咱們說點兒近的吧。聽說最近戶部工部人人自危,修好的堤壩說塌就塌了。往日裏你和如今已下了诏獄的工部左侍郎十分要好。對了,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好到可以穿一條褲子的時候呢?是了,是從睡了過了同一個女人開始。而這個女人,是我吧。此事我如今想想也不怨你,那工部左侍郎體貌豐偉,寬肩窄腰,床上的功夫不知比你要好上多少,所以我倒是要謝謝你,送我這樣一場桃花。”
謝從彥面色突然就很難看,雙唇抖動着就要發作。
“只是後來你書房着了火,裏頭燒毀的恰好有一 份你們分贓的賬冊。只是這賬冊實在命大一些,它如今在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安放着。伯爺,還用我再說下去嗎?你把和離書給我,否則明日這些物件,便會有人呈交到督察院。當然,如果我死了,結果亦然。”
“你、你……”
謝從彥氣的臉色鐵輕,用手指着顧湄,卻是硬生生憋不出一句話來。這個蛇蠍心腸的婦人她是如何知曉這些的,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偷偷計劃這些的。
不對,還有她那葵水。雖然自他将顧湄送到工部左侍郎床上之後,他總覺得她不幹淨了,因此自那之後也沒甚同過房。可她每月的癸水他是清楚的,大約都在月初。如今恰在月中,怎麽就會這麽巧?
只是潑天的怒火阻止了他的思考。作為一個男人,他聽見自己的女人說出那樣一番話,那份屬于男人的自尊深深的被踐踏。
他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嘴裏不斷罵着“賤婦!□□!”,然而終究顧及是她嘴上說的那些證據,色厲內荏,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待謝從彥一走,顧湄仍坐在椅上,手手卻緊緊扣着扶手。一陣一陣冷意起來,因她提前吃下藥而提早來的葵水,此刻折磨的她渾身乏力,下腹處一陣一陣的痙攣抽疼。
她就坐在那裏枯坐了一夜,直到房裏的燈燭都燃都熄滅了,直到外頭天光一點點亮起來,才覺察出來,新的一天已然來了。
天陰霧蒙蒙的,雨雖停了,可瞧着陰沉的天色,像是還在醞釀着下一場雨,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滴水,但是仍然濕着粘在身上,一股潮膩的冷。一如他那夜冰冷的語氣,“不必。若知是你,我不會救。”
***
辰時末的時候,平日裏此刻早該天光大亮,只是此刻的日頭卻被烏雲壓得嚴嚴實實,幾點在稀薄的光漏下來,連同着淅瀝漂泊的雨絲,又顯出幾分沉悶壓抑來。只是與外頭不同,京城裏最大的銷金窟——紅袖樓,裏頭卻是絲竹靡靡,一派紙醉金迷之象。常言道,家花不如野花香,哪怕自己的嬌妻殊麗無雙,內院裏還住着二十幾房美妾,謝從彥對高檔窯子的熱情仍不減分毫。
昨夜受了妻子威脅羞辱後的謝從彥此刻郁悶非常,再加之這次只怕是徹底得罪了那大理寺少卿,便是這最後一條生路也沒了。
如今工部左侍郎已下了诏獄,眼見貪腐一案就要查到自己頭上,他如今也再無那個做皇後的姐姐庇護,只怕此朝是兇多吉少了。
他此刻醉卧在美人膝上,脂粉迎鼻,将酒壺裏最後那一點兒酒斜斜的倒進嘴裏。十分苦悶時,聽見旁邊那桌正在閑聊,便多聽了一耳朵。
“這要說當今陛下跟前的紅人,這首輔鄧大人那是頭一號的人物。說起來,這做人真要講些個運道,當年前朝時候,他不過一小小庶子,更是因為做了篇文章,連着頌嘉書院舉子鬧事一案,卷入了當年林李兩黨之争,落得個終身不得科舉入仕的下場!在那之後,聽說他便酗酒成性,渾渾噩噩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後來更是聽說在山林裏走失,一頭栽進了江水裏。這些年大家都以為他早就葬身在魚腹裏了。可哪知他竟偷偷去了西北,拜在了還是咱們陛下門下。唉,這從龍之功啊,一要才情,二要氣運,那可是上天的眷顧的人物!”
另一人也跟着啧啧稱奇:“可不是?陛下如此倚重他,他如今又掌着刑部。聽說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貪腐案子,交到了秦王殿下手裏,又讓鄧大人從旁幫襯着。可說到底,秦王殿下和鄧大人,那是何等的情誼,此事估計最後做主的還是鄧大人。聽說這些日子,那些凡是和案子沾邊的官員,哪個不卯足了勁兒投其所好,只求其高擡貴手。且不說那珍玩玉器,光是那送到鄧府又被打發回來的美人,啧啧。我瞧着後宮裏的佳麗三千也不過如此了。”
“ 這事倒是有些說頭。聽說鄧大人後院空虛多年不娶,身邊連個暖床的丫頭都沒有。你說那麽多美人擺在他面前,他都清正自守,莫非是真對那女人沒有興趣?難不成真如坊間傳言……”
那人說到此處,便悄悄的收了聲,朝着對面那人擠眉弄眼的,可眼神裏的促狹之意,任誰都聽得出他那會往下說的話是什麽。
“這你可猜錯了,這裏頭可有些典故!你來京城的晚,不知道。我卻從前和鄧家有些姻親。那個時候鄧大人和那顧家的九姑娘可謂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怎奈當時身卑力微,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小表妹嫁到那安陽伯府,這可不就成了終身的憾事嗎!說不準如今還記挂着呢……”
那人來了精神,連連搖頭,“要說那顧家姑娘也是命不好,聽說這次的風波只怕安陽伯府要被卷進去。她要當年能嫁給這鄧大人,如今也是堂堂的首輔夫人了。唉,可惜啊,可惜。要我說安陽伯恐怕是這次跑不了了,要我是那鄧大人,這奪妻之仇不共戴天。就是這案子裏沒有這安陽伯,我也要給加進去才好!”
兩人說笑着,推杯換盞,談性十足。一會兒議起那顧家的九姑娘、如今的安陽伯夫人該是如何的顏色,一會兒又談起說總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那顧家九姑娘當真容色過人,那安陽伯又怎會那了二十幾房嬌妾……
謝從彥一面聽着那幾人打趣自己的妻子,心裏一陣窩火,卻猛地一拍腦袋,便從美人膝頭坐了起來。他可真是糊塗了,怎麽忘了這一茬,當年鄧知遙對顧湄的深情,別人不知,他卻是知道的。這般想着,趕忙匆匆穿好了衣服,出了紅袖樓,快步回了府裏。
***
謝從彥剛回了府便往書房裏走,不一會兒便出來了,帶着他寫的東西匆匆往顧湄屋裏頭趕。他一到便将丫鬟婆子都趕了出來,将他手裏的東西扔到了顧湄面前:
“這是你要的東西,帶上你的東西,馬上滾出我們安陽伯府。”
顧湄也不怒,她将那信封裏的紙抽出展開細細的看。可當她看到那頂頭的休書二字,眉間變便是一蹙。可待見了後頭,更是站起了身看向謝從彥:
“伯爺可是記性不好了?我要的是和離書,伯爺給我一張休書算什麽?這些年我在安陽伯府操持着家務,給老太爺送了終,就是就連你娘,即便她再怎麽不待見我,我這些年也從未當面頂撞過一句。你那二十幾房美妾,你那庶子庶女,我哪一項苛待了?”
一路走得太匆忙,謝從彥灌了口茶,倒是不急不躁的坐了下來,冷嗤道: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你不就是覺得這伯府要倒了,你好早早的避開這禍事嗎!我告訴你,你休想。你手裏那些東西,你要呈給誰就呈給誰吧,大不了我帶着你一起死!大家誰也跑不了。到陰曹地府裏,我也要硬拉着你做對怨侶。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本事就把那些東西交上去,判個滿門抄斬,連你們顧家也要給伯府陪葬!”
顧湄看着謝從彥那張臉,只覺嘴中一陣苦笑,她當初怎麽會看上這樣一個人?是了,她當初一心看中了這安陽伯世子夫人的位置,又覺得這謝從彥耳根子軟好拿捏,本想着嫁過來以她的心計坐穩了這正房的位置,還有什麽好怕的呢?可如今……
指尖深深紮進手掌心的肉裏,她知道她此刻不能發怒、不能急切,否則将會一敗塗地,反倒要被謝從彥拿捏住。
她平息了幾瞬,才睜眼清清冷冷的看向謝從彥:
“伯爺想讓我做什麽,說吧。”
到底夫妻多年,對他的這點了解還是有的。謝從彥見她如此識趣,也不與兜圈子了:
“你想要和離書,也不是不能。只是咱們到底夫妻一場,說到底,你也要救救這伯府一家子。你在這生活了五年,也不是一點兒情分都沒有不是嗎?如今你那舊情人位居人臣了,你好歹也要去見一見,順道替咱們伯府求一求!聽說他至今未娶,說不定便是對你還念念不忘……”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顧湄便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謝從彥……當年是個什麽情形,你不是不知道。他如今做了首輔,不回來報複我,不報複你們安陽伯府,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你竟還有臉讓我去替你求他!”
謝從彥捂着臉看着自己的妻子,氣得面龐漲紅,只是他生生磨着牙忍下了,只撂下一句:
“你自己看着辦,是要一起死還是一起活!”
說完,便是一甩袖子匆匆走了。顧湄怔怔的立在那裏好一會兒,直到整個人栽到椅子上,渾身在無一絲的氣力。
她終究逃不過,要再一次一身狼狽的去面對那個人。
她這一生,很多人都對她不住,她恨!她怨!她不甘!她意不平!可這一輩子,如果說非要說她對不起、誰欠了誰的話,也只有他鄧知遙一人了……
***
這陣子的雨是連日的下,灰蒙蒙的天總不見晴,以至于風迎面撲來的時候都滿是潮膩的土腥氣。
鄧知遙下了朝,剛從紫禁城裏出來,待到了府邸,他緩緩步下馬車,身後跟着的栓全正往他肩頭上撐開傘。
他一轉眼,擡手将那把遮了他視線的油紙傘擡來擡。
不經意間,就這樣隔着密匝匝的雨水,看清了等在他府邸門前的那個女人的臉。
她一身天青色的襦裙,站在灰蒙蒙的天下,淡綠色的布鞋踩在雨水裏,裙裾被微風微微的吹動着。
雨水沾染在裙邊上,印出深深的水漬,像是露珠滑下時那顫巍巍碧瑩瑩的荷葉。
一雙淺黛的遠山眉下是一對兒意态橫生的含煙妙目,隔着雲霧望過來的時候,像是盛了無盡的哀愁。
那雙眼睛分明沒有哭,可隔着雨幕望過來的時候,好像這漫天的雨水都是她的眼淚。
而跟在她身後替她撐傘的那個丫鬟,他是識得的,是從小跟着她的水碧。
這些年他以為合該忘了,可是有關她的一切像是一本他熟讀百遍的書卷,打開扉頁的時候,所有的字與句便排山倒海洶湧而來。
他終究失了神,于是在踩下最後那一階臺階時,皂靴踩進了雨水裏,濺起了雨水。雨水飛濺,沾濕了他緋色的官袍。
油紙傘重新壓在眼前,這一次他沒有再伸手去擡,任由那把油紙傘遮擋了自己的視線。他像是什麽也沒瞧見似的,一步一步往府邸走。
“大人。”
他的腳步沒有停,仍舊往前走。
“知遙……”
顧湄還是開了口,但是那聲知遙哥哥,她終究沒有說出口就斷了半截兒,像是生生撕碎的裂帛。
鄧知遙的腳步停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從明晚開始,只要更新就是6點,v前按榜單更,v後日更。
搓手搓手,開始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