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離
秦王府書房。
室內燭火明亮,秦王朱峋與內閣首輔鄧知遙兩人坐在臨窗的炕上,彼此間隔了方放着棋盤的紫檀木小幾。
二人對弈,房中寧靜祥和,帶着點兒閑敲棋子落花燈的雅趣。
牆邊上是一扇整塊琉璃做的窗戶,晶瑩剔透,将外頭的凄風苦雨隔絕了去。
秦王朱峋撚了顆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打着:
“這次戶部工部貪腐的案子波及甚廣,再往下查下去,只怕泰半的官員都要牽累進去。如今父皇踐阼不過半載,該是安定民心的時候,這份差事交到我手裏,實在是個燙手山芋,可這麽個差事老七都要争,”他搖頭失笑,“要說他也不是個沉不住氣的性子,我這七弟的心思我是越發瞧不明白了。”
鄧知遙壓下沉靜的眉眼,在棋壇裏拈了顆棋子。
“火中取栗,想必是有不得不取的因由,這才不懼燒手之患。”
秦王眉心一跳,“你是說,此次貪腐,老七有參與?”
鄧知遙落子。一時眼前是她雨中的狼狽。
“子瞻?”秦王見他不語,出聲詢問。
鄧知遙回神,捏緊指間的棋子,“還需觀望。”
要說當今陛下,幾年前只是個小小藩王,只是那時的皇帝昏庸無道,寵奸滅忠,這才民不聊生,甚至起了削藩的心思。當今陛下帶着西北軍造起了反,直至半年前才攻入這北京城裏,榮登大寶。
也是那個時候,在衆人心中早已死去多年的鄧府第三子鄧知遙,重新現身。
原來在陛下還在潛邸時,他便在陛下身邊做幕僚,不僅在朝政之事上屢屢為當今陛下獻上佳策,又跟随四皇子秦王朱峋南征北戰,屢出奇策,把當時的南軍打得潰敗不已。如今新朝建立,論功行賞他是頭一號的功臣,果然便被陛下親自封了刑部的二品大員,還封為文淵閣大學士,已經是堂堂的內閣首輔,早已不比當年。
說起現今陛下的幾位皇子,當今陛下原配早逝,中宮未有所出。而眼下最為嶄露頭角的當屬秦王朱峋和寧王朱琛。秦王善武,在親爹造反的時候便跟着南征北戰,可以說如今的天下大半是他打下來的,因此武将多支持擁立他為太子。
而寧王朱琛平日裏不聲不響,在府中替他的父王處理着朝政之事。然而在圍攻京城之時,他卻不知以何種渠道假借皇後的名義将幾位朝中大員的命婦和他們的幼子接到這宮中,并派一支精銳軍隊悄然入城,将這些人全部挾為人質,這才讓京城不攻自破,也實在是居功至偉。因他多年來處理政務,因此文臣大多站在寧王這一派。
然而這文臣之首鄧知遙,卻堅持站在秦王這邊。如今立儲之事鬧得頗為厲害,君心難測。
見秦王踟蹰,他便寬慰道:“陛下還是疼您的。這一次,也是存了考校之意。”
“哎,本王又何嘗不清楚,” 朱峋揉了揉眉心,“此事還多虧有你幫我。依你之見,這次的事該當如何?”
鄧知遙眉眼不動:“松弛有度,殺雞儆猴。”
四皇子朱峋撲哧一聲笑了,整個人這才爽朗了起來,往他肩頭上虛垂了一下:
“子瞻,你這人看着溫和,其實最壞了。這也好,總不會被人欺負了去。本王最喜你這一點,守着清正之心,做起事來卻從不迂腐。此事交給你,我放心。”
被四皇子打趣一番,鄧知遙頗有些無奈的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搖搖頭:
“殿下又打趣臣,” 說完,不知忽的又想起來什麽,目光會變得悠遠,頗有些感嘆的意味,“所謂通達圓融,哪裏就是天生的了。殿下遇到臣要晚一些,臣年輕時也是頗有些棱角,總覺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否則當初也不會……”
他收了聲,沒有再說下去。
“所謂禍福相依,” 朱峋見他有些低沉,忙安慰道,“若不是當年你如此遭遇,倒是不知要何時才能得你這肱骨之臣呢!”
正事一說完,兩人便又将注意放回棋局上。最終鄧知遙黑子落下,這局便贏了。他起了身:
“夜深了,臣回去了。”
“外頭下着雨,不若你在王府上留一晚,我派人到你府上報一聲便是了。你家裏連個夫人都沒有,還冒雨趕回去做什麽呢?”
這後半句便透露着些揶揄的意味了。鄧知遙無奈,兩人這麽多年的情分是在的,他索性直接道明了緣由:
“如今不比在王府,您是皇子,我是朝臣,多少也要避諱些的。”
朱峋摸摸鼻子,想想也是,叫人送到門口,還是不忘念道:
“要我說,你就該早些娶個美嬌娘回來。你不會還念着當年那個……”
話還沒說完,鄧知遙便走了出去,那門一下子就在朱峋面前合上,差點夾着他的鼻子。
朱峋搖搖頭有些好笑,暗自嘀咕着:“就說你這人看着有規矩,其實是最有脾氣了。”
兩人是生死相交的情誼,他也不以為忤,想起外面還下着雨,真怕他淋着,趕忙讓丫鬟給他送傘去,自己則回了寝殿休息。
***
安陽伯府後門上的大鐵環一下一下被人叩擊在門上,十分急促,聽的久了,便覺聒噪得難以入耳。
“來了!來了!”
守門的一個仆從一邊提溜着褲腰帶,一邊從那瓦片壘的小屋裏出來,聽見那人還在敲,啐了一口罵道:
“別敲了!都說來了,你這是趕着投胎去嗎!就算去了閻王殿,也要……”
他一邊開着門一邊罵罵咧咧的,卻在看到來人的那一霎那,舌頭猛的打了結,整個人說話都不利索了:
“夫……夫人?”
他恍惚間以為自己看錯了,門後的那人頭發散亂,被雨水打濕粘連在臉上和脖頸上,衣裳淩亂着,連把傘也沒有,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唯有左頰了高腫着。
眼神看過來的時候,帶着森森的寒氣,像是一口幹涸已久的枯井,人趴在井沿兒裏往裏看,卻總覺得背後毛骨悚然,像是下一刻都要被人推一把,從此跌進那深不見底的枯井裏。
“夫人?”
那仆從哆哆嗦嗦、戰戰兢兢地又問了一句。
顧湄沒有答他,只是邁過門檻,徑直走了進去。仆從也顧不得其他,跺了跺腳,趕忙扶穩了頭上的鬥笠,撒開腿兒便要去找老爺。一邊跑着一邊想,老爺今夜在哪來着是在陸姨娘屋裏,還是在白姨娘屋裏?
***
安陽伯謝從彥此刻正與白姨娘交纏的正歡,聽見外頭的敲門聲,只得急急抽身出來,很是不耐。咬了咬牙,憋着火氣,提着褲子開了門便罵:
“是哪個雜種坯子?敢攪爺的好事!”
聽了那敲門的丫鬟将事情說來,連忙披了件衣服便往外走。走出幾步便回頭,盯着那丫頭,盯的那丫頭叽叽往後躲。
“想要舌頭就管好嘴,明白?”
丫鬟抖如篩糠的應着“是”,謝從彥奪過那丫鬟手中的傘,急急便往顧湄那裏奔過去。
一進門,見屋裏滿地的水漬,顧湄就穿着那身濕噠噠的衣服坐在椅上,手邊連盞茶也沒有,只是默然的坐在那兒。
他心裏就一咯噔,趕忙走上前面上帶了笑:
“湄湄,你這怎麽也不換身衣服,濕噠噠的多難受。”轉臉又眉目沉沉一立,朝外頭喊道,“丫鬟呢?婆子呢?都是死人嗎!還不快給你們夫人備好熱水!”
他面上這邊發作着,心裏卻忍不住想:怎麽會呢?是事沒有辦成?不該啊,那大理寺少卿素來好色,顧湄這般絕好的顏色,怎麽就能不動心呢?可是若辦成了,好歹也給一頂小轎把人悄悄擡回來,或是先在那裏安置一夜。如今這顧湄一個人冒着雨回來,身上還像是被人打了的模樣。
心裏泛着嘀咕,想着該如何開口同顧湄旁敲側擊的問一下。
至于顧湄眼下她這般形态,他倒是不甚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把她送出去,第二天鬧是鬧了一場,可他哄上一哄,還不是乖乖的留了下來。一回生二回熟,眼下這是等着自己給臺階下呢。
剛堆了笑臉兒,正準備上前哄。顧湄正擡眼看着自己,竟然還笑了。只是那笑透着冷意,透着寒氣,他不禁脊背汗毛倒數。
“我來葵水了。”
顧湄定睛看着他,嘴角那抹冰冷譏諷的笑意更加深了。
顧湄想,她現在一定笑得很惡毒,一定和她的親姨娘提起王氏時的神情,一定一模一樣。
從前她以為這種笑絕對不會出現在自己臉上,然而她終究還是成為了她最讨厭的那種人。
謝從彥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想着趕快把顧湄哄好,好自己套出話來,便順着她的話頭說下去:
“來葵水了,那更不能着了涼呀!你瞧瞧你這一身的雨水,這小日子……”
他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人猛地反應了過來,就這樣突然轉換為一種震驚而憤怒的神情。
他的表情太過誇張,仿佛轉換的太急,他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人便顯出幾分滑稽來。
“你來葵水了!”他幾乎是暴吼,“你怎麽能在這個時候來葵水呢?你知不知道……”
顧梅的話打斷了他:
“謝從彥,我們和離吧。”
作者有話說:
這章鋪墊,蓄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