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流火

第19章

夜晚十一點，王素清已經睡熟了，冬籬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冬籬手機上收到一串“生日快樂”。

都說生日快樂，可她并不覺得，反而比平時更累一些。

冬籬側身躺着，正好透過窗簾的空隙，看見外邊灑落的月光，慘白慘白的。

她本來想在生日這天去看看母親，然而回家時已經太晚了，再出去肯定會被父親阻攔。等冬援國和王素清都睡着後，雖然可以偷偷溜出門，但夜晚的小縣城，還有周邊鄉路，往往是不安全的，尤其對于一個不擅運動的女孩來說。

冬籬也說不出為什麽，心裏煩悶得要命。

她知道，冬援國供她讀書，期望她考好大學找好工作，與其說是為了她的未來，不如說是為了他自己的面子。而王素清的想法就更簡單，只要她能快點嫁出去——嫁進有錢人家最好，那就一切都好。

但冬籬也知道，無論是冬援國還是王素清，都是愛她的。不然她也不會直到十六歲都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甚至就算從小生活在鄉村裏，卻連菜都不認識多少。

就算有許多觀念不一樣，但冬籬知道自己也愛着他們。

所以冬籬一心想要闖出去，帶着家人一起離開現在的小縣城。

然而在父親和奶奶的觀念裏，“離開”二字似乎是天方夜譚。

就算未來搬進城裏住了，他們的朋友、親戚仍然在這裏，他們的根永遠在這裏，走不掉的。

真的走不出去嗎？

冬籬十六歲的腦袋裏想不明白這些事。

她又想到了陳寒。

考進城裏的高中，是冬籬走出去的第一步，然而今天再次遇見陳寒後，冬籬才發現那些城裏在優質資源下長大的男孩，真連一個地主家的小少爺都比不過。

冬籬有了解過大學生畢業後的平均工資，她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天才，能在平均線上就剛剛好。而她身邊認識的男性，大概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然而服裝廠廠長的兒子，就算每年什麽都不做，也能坐收幾十萬分紅。

至少以冬籬目前的閱歷來看，她似乎遇不到比陳寒更好的男生了。或許大學以後還會有些許轉機……但目前為止，就如父親和奶奶說的那樣，陳寒是她最好的選擇。

那麽接下來呢？在小縣城裏安心當一個服裝廠廠長夫人，生兒育女，安安靜靜在這裏呆一輩子？

還是走不出去。

陳家有足夠的資本，又為什麽不把孩子送出去？出去，真的有自己想象得那麽好嗎？會不會幾年之後，自己才發現，十六歲的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

會不會到時候，自己才發現，年少時的努力就像一場幻夢，夢裏瑰麗奇異，可夢醒了，什麽都沒了。

冬籬苦惱地捏緊床單。

這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冬籬閉上眼休息一會兒，才打開看。

是顧流火發來的短信“冬籬，你睡了嗎？”

和上次寒假一樣，冬籬回老家後，幾乎再也沒和顧流火聯系過。今天直到深夜，顧流火才突然發了一條短信過來，冬籬都差點以為，小孩是不是安全忘了她的生日。

原來……還是記得的。

“還沒睡。”

“那你方便接電話嗎？^^”

看到文字後的小表情，冬籬目光柔和下來，嘴角不自覺飄起一抹笑。她輕聲從床上坐起，蹑手蹑腳走到沙發邊上坐着，“方便。”

“冬籬！生日快樂！”電話那頭，小孩的聲音仍然朝氣蓬勃，像冬日裏初升的太陽，“嗯……現在應該是中國的八月十三號晚上十一點半吧？”

“是。”冬籬疑惑道，“你出國了嗎？”

“嗯嗯，我跟着姐姐回美國了，我們這邊是十三號的中午十一點。我本來想，要做最後一個給你生日祝福的人，可是我怕十二點你已經睡着了，就提前半小時打電話來啦，嘿嘿。”

顧流火的聲音是很誠摯的，不含一絲雜質。

冬籬的心一下子暖了起來。

“謝謝你，流火。”

說完這句，冬籬一時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在小縣城裏的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她似乎沒有什麽能分享給顧流火的事情。

顧流火卻問：“冬籬，今天過得怎麽樣？”

冬籬沉吟片刻，回憶道：“上午去初中班主任家裏幫忙補課了，中午回家才發現，我爸爸請了很多朋友來給我過生日。下午呢，我喊到一些這邊的朋友，一塊兒去KTV唱歌……”

冬籬盡量将這一天描繪得比較美好。

電話那邊果然傳來顧流火帶着點兒向往的聲音：“哇，真好啊……如果不是在美國，我也好想陪着你過生日。”

冬籬聽得出，顧流火說的不是客套話，她是真心這樣想的。

“如果你來了，我會更開心的。”冬籬說的也是真話。

如果顧流火來這邊，冬籬多少會受她情緒感染。

冬籬在沙發上躺下，一只手舉在眼前，目光散在指縫間。

“流火，你呢？在美國那邊過得怎麽樣？”

“唔……”顧流火思考道，“感覺和在中國的日子沒什麽區別呢，反正在姐姐身邊，我就開心。今天我陪姐姐去她讀的大學逛，現在她去找同學了，正好留下我一個人在學校裏亂串。诶？冬籬你笑什麽？”

冬籬輕笑：“哪兒有自己說自己‘亂串’的呀，像條小狗一樣。”

“唔，好吧。”顧流火悶悶哼了一聲，轉眼又活躍起來，“對啦冬籬，你要不要看姐姐學校的照片？這邊風景還是挺不錯的。”

“好呀，開學後帶給我看吧。”冬籬答應下來，又突然有些好奇，“姐姐是在哪所大學？”

顧流火答道：“哥倫大學，在紐約這邊。”

冬籬聽說過，這是一所世界top10級別的私立大學。

冬籬最擅長的事情是與人保持距離，從不過分探究別人的隐私。顧流火已經是她最親近的朋友了，但她從未深入問過顧流火的家庭問題。

可現在，冬籬第一次想了解。

冬籬現在很迷茫，她隐隐約約感覺，顧漣身上會有能夠激勵她找到方向，并向着那個方向前進的東西。

“流火，能給我講講顧姐姐的故事嗎？”冬籬思考道，“嗯……我記得她以前是在明華讀高中，沒想到後來竟然出國，考進哥倫大學……就像小說一樣……”

冬籬多說一個字，就多覺得自己說錯一個字。

過問別人的隐私，不管怎麽說都是很過分，很越界的事。

好在顧流火絲毫不覺得有什麽，聲音還是那麽清亮純粹：“姐姐到美國讀書是因為家裏面出了一些事兒。”

冬籬：“.…..”

果然不該問。

顧流火身上似乎帶着許多謎團，比如為什麽她有明顯的美國血統，姐姐卻沒有？為什麽家裏只有她們兩人？

冬籬一直憋着好奇，雖然心底有偷偷想過，卻從來沒有開口問顧流火的打算。

顧流火沒有察覺到冬籬的沉默，繼續道：“剛開始，姐姐只是一所公立高中的交換生，每個月還得一邊打工一邊學習……後來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就、就考上哥倫大學了。”

顧流火說得很含糊。

冬籬松了一口氣。

如果顧流火一口氣将她家的過去一下子吐出來，冬籬心裏不知道要內疚自責成什麽樣。

從顧流火短短的幾句話中，冬籬腦海裏已經構思出一個完整的小故事。

父母離婚後，少女跟着父親去了美國，在那邊，父親組建起一個新的家庭，而少女多了一個混血的妹妹。後來家長遭遇不幸——或許是車禍，也可能是別的什麽，只剩下少女和妹妹相依為命。少女不甘向命運低頭，拼命打工、學習，只為了給妹妹優質的生活。

後來的結局很明顯，少女一步步走向成功。妹妹除了幼時失去雙親，日子一直過得十分優渥，她也因此養成現在這樣純善爛漫的性格。

冬籬覺得自己找到了前進的動力。

她雖然不是顧姐姐那種天才，但只要努力，說不定也能帶着家人走出去呢？冬籬之前還覺得太缥缈，可眼前有了活生生的例子後，那些美好的幻想好像一下子觸手可及。

“說到姐姐……”顧流火俏皮地笑了一聲，“冬籬，姐姐也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哦。”

“嗯？”冬籬驚得一下從沙發上坐起身。

顧漣居然也會給她生日禮物？

顧流火笑：“嘿嘿，應該明天就到啦，到時候你就知道是什麽了，我可得保密，免得到時候你就沒驚喜感了。”

“流火，能替我謝謝姐姐嗎？”

冬籬在心中勾勒出一個小計劃。

由于早晨還要去補課的原因，冬籬沒敢和顧流火聊太晚，半小時後便挂了電話。

第二天中午，冬籬走出錢老師的家，一打開手機就看見一個陌生號碼的短信。點開看，是中國郵政的。

冬籬大概猜到是誰寄的東西。

縣城很小，沒幾步就到了郵局，冬籬取出那個巴掌大的小包裹，心跳卻驀地加快。回家路上，冬籬走路速度都不自覺快了幾分。

“這是什麽東西？”冬籬一到家，冬援國就注意到她手上那個包裹。

顧姐姐其實是內心非常非常柔軟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