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流火

第3章

周天晚自習，楊老站在講臺上，表情嚴肅地總結着上周班裏發生的種種。

講完後，楊老恢複笑容站到一邊，讓冬籬上前來。

楊老規定，從這周開始的每周天第1節晚自習，都用于班會，前半節課由他主導，後半節課則交給一名學生。那名學生可以以自己的角度訴說上周的經歷，也可以分享學習方法，或者幹脆進行才藝表演——僅僅唱一首歌也行。

身為班長，冬籬責無旁貸第一個上場。

初中時，她經歷過很多次國旗下講話，對此并無任何緊張的情緒。

冬籬緩步走上講臺，環顧四周，捏出一個溫柔的笑，熟練地将早已準備好的稿子背出來。

十分鐘後，冬籬背完“展望未來”部分，在掌聲中結束了自己的演講。最後她作為班長，需要再指定下周上場的人。

大多數學生都很排斥這種場合，私下還有人來找過冬籬，希望能把他們排在後面一點。

對此，冬籬決定保持公正，從她的小組開始。她是第一個，那麽第二個則是……她的同桌。

冬籬的目光鎖定在顧流火臉上。

雙目對視時，隔着小半個教室，顧流火對她笑了笑。

“那麽下一周就由……”

“我我我，班長！讓我來！”激動的男聲打斷冬籬的話。

副班長王奕主動舉手。

“我、我也行！班長看我！”緊接着是學習委員林曉飛。

王奕本身就比較鬧騰的，但林曉飛給冬籬的感覺一直是安靜文青，絕不是喜歡在衆人面前表現的類型。

冬籬有些疑惑，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決斷。

她猶豫的幾秒鐘內，又有好幾個男生舉手。

但很快她就想清楚原因了：班上這些男孩子，是想保護顧流火。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上臺主持班會不是什麽好差事，這群正值青春期的男孩，當然不願意讓這苦差落到年齡最小、又是個女孩子的顧流火身上。

冬籬再次感覺，把洋娃娃一樣的流火扔到男生占了總人數三分之二的一班，實在太危險。

“那……”冬籬本來想說就從副班長開始。

顧流火一下子站起身，嗓音清澈：“我想要試試。”

冬籬清楚地看見，顧流火朝她眨了眨眼。

幾個男孩本就是想保護顧流火才舉手的，現在發現她并不介意，自然也不會和她争，起哄幾聲就平靜下來。

“流火，你準備選什麽？”

上周的體育課已經教完了廣播體操，從這周起開始正式課程。高一上學期的體育課和別的年級不同，采用的是選修制，雖然一共只有三個選項，形體操、排球、籃球。

“籃球。”顧流火伸了個懶腰，好奇道，“你呢？”

“形體操。”冬籬露出一絲苦笑，“我不太擅長運動。”

同時，她也沒料到，顧流火這種嬌小可愛的女孩子，居然會對打球有興趣。

“哦……”顧流火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恢複笑容，朝操場上其他同學揮手打招呼。

顧流火揮動手臂時，正好一陣風刮過，一下将她的散在身後的長發吹得亂七八糟。

冬籬看到這小孩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還帶着些委屈。

“嗚……”顧流火輕聲嗚咽一下，“頭發……遮住眼睛，看不見……好癢……”

冬籬藏着笑，幫她将頭發整理好，“選籃球的話，以後體育課得紮好頭發。”

“诶？我忘了……”顧流火表情愈加委屈，“也沒有帶頭繩……”

“沒關系，我帶了。”因為頭發太長的緣故，冬籬紮頭發時一般會用兩根頭繩。她從馬尾上取下一根，繞到顧流火身後，認真地幫她系上。

這期間又有人和顧流火打招呼，她卻像留下了什麽後遺症似的，可憐兮兮地不敢再揮手回應。

上課鈴一響，體育老師就來組織分班。

三個班，一百多人集合在一起，很快又重新分成三個小班。

其中選排球的最多，男女對半；籃球其次，女生人數不到四分之一；形體操人最少，只有十來人，而且都是女生。

冬籬跟着老師走進形體操教室時，下意識往回忘了一眼。

她看見顧流火幾乎是被簇擁在男生堆裏的。

冬籬眼前閃過一副畫面：一只天真可愛的小白兔，不小心闖入狼群中央，惡狼們眼冒綠光嘴角流涎，試探着将狼爪伸向白兔。

教室外不時傳來一陣歡呼聲。

冬籬有些心煩，一時看不進老師的示範動作。

外邊在發生什麽？

一節課終于結束了，冬籬走出體操教室時，卻看見顧流火已經等在外面。

“冬籬！”顧流火眉眼彎彎，誇張地揮舞雙臂，心情很好的樣子。

冬籬走到她身邊，才看見小孩白皙的脖頸上，滲出些許細密的汗珠。

冬籬從包裏拿出紙巾幫她擦拭，“怎麽樣？籃球有趣嗎？”

話一出口冬籬就覺得自己不該問，她一開始從顧流火的表情上看出了答案。

“有趣！”顧流火重重點頭，“不過前幾節課都只是最基礎的教學，男生分了三組，女生分了一組。要以後實戰的時候才能真正地打球呢。”

男女生是分開訓練的。

冬籬心裏驀地松一口氣。

顧流火也問：“形體操呢？有趣嗎？”

冬籬搖頭：“和運動相關的，我都不喜歡。只是實在沒別的選項了。”

“诶，那你喜歡什麽？”顧流火好奇道。

“看書。”想到好奇寶寶顧流火一定會追問為什麽，冬籬繼續解釋道，“因為書中描寫的種種，能讓我知道世界有多大。”

“這樣啊。”顧流火安靜一段時間，突然說，“冬籬，你和我見過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為什麽這麽說？”

顧流火神情無比認真：“你一直都很溫柔耐心，還知道很多東西，總是會說一些別人不會說的話。”

冬籬再怎麽會克制情緒和表情，那一刻還是臉紅了。

冬籬很快就發現，自己實在是放心得太早了。

之後的幾節體育課結束後，顧流火手上都會多一瓶甚至兩瓶飲料。

回教室後，顧流火會把飲料瓶擺在課桌上，冬籬只要一轉頭就能看見。

瞥到的次數多了，冬籬終于忍不住想，再觀察一段時間，一旦發現顧流火有戀愛的苗頭，就和她好好聊聊……嗯，不能辜負楊老和顧姐姐的囑托。

然而冬籬沒等到和顧流火“談心”的機會，就到了九月底的軍訓。

軍訓七天一過，立馬是國慶七天假。

班上有三個同學找關系弄到醫院假條，不用參加軍訓。冬籬羨慕歸羨慕，自己身邊卻實在沒這種關系，何況她身為班長，更不能臨時當逃兵。

鑒于顧流火以前沒有經歷過軍訓，軍訓前夕，冬籬仔細給顧流火科普了軍訓相關的一切，該帶什麽東西、該穿什麽衣服、到了軍訓基地該注意些什麽，她能想到的都說了。

所以看見流火那一大袋零食時，冬籬吃驚地張開雙唇。

“不是告訴了你……帶零食會被沒收嗎？”

“可是你說軍訓基地的飯很難吃，我怕我們挨餓嘛。”顧流火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語氣輕快，“沒關系，我會把它們藏好的。”

冬籬扶額。

希望吧。

上了前往軍訓基地的大巴車後，顧流火就開始興奮。不過一下車就焉下去了——因為她是轉學生的原因，她被分到了二班宿舍，訓練也是和二班的女生一起。

高中的軍訓管理很嚴，一個輕微的動作，甚至一個亂瞟的眼神，都可能被教官逮住受罰。因此冬籬也不敢四處張望 ，尋找顧流火的身影。

直到夜晚回到寝室，才看見那個小孩。

顧流火坐在冬籬的床上，吃着薯片，雙腿有規律地前後擺動，看起來已經恢複了原來的狀态。

冬籬拖着灰撲撲的身子，累得差點癱倒在床上，她忍不住想，為什麽顧流火就一點兒也不累？

其他人顯然也是這樣想的。

顧流火很大方地将手中的薯片分給同學們，又拆開一包，遞給冬籬。

見冬籬累得沒有力氣伸手，她便捏起一片，直接喂到冬籬嘴裏。

寝室裏的同學調侃道：“小流火，你也太偏心了，我們也要！啊——”

“啊——”顧流火遞了一片過去，眼看要碰到那人嘴唇了，又立刻收回來，喂到自己嘴裏，“不給你。”

“顧流火——你個偏，心，小，鬼！”

女生們笑成一團。

顧流火在冬籬面前總是很乖巧的，但冬籬隐隐感覺，她有些時候似乎有點……有點壞焉壞焉的。

休息一會兒，冬籬終于有力氣說話，她低聲勸道：“流火，要不要回去了？查寝的教官看到就不好了。”

“哦，好。”顧流火聽話地跳起身，走之前不忘隐秘地指了指床角，湊到冬籬耳邊低聲說：“我藏了零食在那兒，你要記得吃哦。”

軍訓到了第三天，冬籬終于勉強适應這兒的節奏。

吃完午飯走出食堂時，正好二班的女生隊伍進來吃飯。冬籬借着帽檐遮擋，偷偷往那邊看了一眼。

正好看見同樣看過來的顧流火。

小孩的眼眸一下子彎起。

冬籬突然感覺，軍訓也不是那麽難熬。

下午四點左右，一班女生方隊靠着優秀的訓練成果，在教官那兒換到半小時休息時間。

冬籬沒有和別的女生一塊聊天，而是靠在操場的鐵絲網上，想抓緊時間補會兒覺。

半睡半醒間，冬籬聽見一絲細弱的聲音。

“冬籬……冬籬……”

冬籬猛地睜開眼，隔着鐵絲網看見了顧流火。

“流火？你們方隊也休息嗎？”冬籬揉揉惺忪地睡眼。

顧流火靠近了些，雙手攀在鐵絲網上，“不是的，冬籬，我要回家了，所以過來和你說一下。”

“回家？”冬籬徹底清醒過來，“怎麽了嗎？”

“我……”顧流火低下頭，語氣羸弱，“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姐姐來接我了，沒事的。”

冬籬的第一反應是，顧流火是不是來例假了？軍訓開始後，因為例假中途離開的女生并不少。顧流火的年齡，說不定是第一次，說不定比別人嚴重一些。但她聽到後半句時，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安心把顧流火一人扔在明華鎮的顧姐姐，卻在這時候來接她？是有多嚴重？絕對不會是因為例假！

“你等等，我去和教官請個假，我過來扶你。”冬籬立即轉身，卻感覺被什麽拉住了。

她回頭一看，顧流火蒼白的小手穿過鐵絲網，扯住她的衣擺。

冬籬這時才注意到，顧流火的手似乎在發抖。

“沒關系的。”小孩笑着搖搖頭，“姐姐就在那邊，我只是過來和你說一聲。”

冬籬朝對面望去，果然看見不遠處那個高挑的身影，還有一輛顯眼的紅色SUV。

她這才徹底放松下來。

你們絕對猜不到流火那兒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