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抱着膝蓋在椅子裏坐了很久,一聲不吭。柔軟的裙擺不住的碰着紅腫不堪的腳踝,帶出的感覺就像我現在的心情。
火一般的狂躁。
奧蘭那個混蛋把我關在了帳篷裏,持着長矛的衛兵守住了門口,這讓我無法出逃。
而且,就算我幹掉了衛兵,我又該怎麽找到維埃娜替我說情?或者,多雷又能背我走多久?又能背我走多快?
這些讓人沮喪的事實讓我的太陽穴開始做疼。
門簾被掀了起來,衛兵将殷紅的燭火置在木桌上,随後,又走了出去。
夜晚到了麽?
我不由看了看門簾的方向,罅隙中的昏暗讓我覺得我的時間越來越少。
是的,我不知道奧蘭會在什麽時候把我賣了,這種無法預知的焦躁讓我心中躁動的烈焰越燃越旺,幾近噴發。
多雷坐在我的對面,湛藍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他也沒有說話,從奧蘭離開之後,他就那樣看着我,可是,他眼中的那片汪洋大海卻無法讓我平靜。
噼啪作響的燭火漸漸将空氣烤熱,很悶,我按了按太陽穴,忽然,霍的站了起來。
“莎拉?”我的動作似乎吓了多雷一跳,緊接着,他也站了起來,“你要去做什麽?”
做什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呆下去,我要瘋了。
忽然,眼前的一陣恍惚讓我晃了晃,差點栽倒。
多雷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我,漂亮的眼睛裏充滿了擔憂。忽然,他将腦袋伏在了我耳邊,低聲說:“我們逃走吧,我可以背你走。”
“多雷...”不得不說,那句帶着溫熱氣息的話讓我有一絲心動,我伸手抱住了他,緊緊的,“謝謝你,寶貝兒。”
那句話是發自真心的。
是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這麽誠摯的說一句感謝,當然,或許以前是沒有機會。
“但是,多雷,你看見那些衛兵了麽?我們逃不了,而且,就算我們擺脫了奧蘭,誰又知道我們能不能碰上薩薩的軍隊呢?說不定我們還是會落到多彌人手裏。”
“但是,如果不逃走,我們肯定會落在多彌人手裏。”
“不是我們,多雷,”我放開了他,将手掌貼在了他的臉上,“是我。”
“莎拉...”
“你不是艾倫人,多雷...但是,我他-媽的也不是!”噢,那種感覺真是讓人抓狂!我不由抽回手,用力的咬住了食指關節,直到傳來一陣劇痛才松口,“但是,你與艾倫沒有關系,我卻與艾倫脫不開關系。奧蘭雖然是混蛋,但是也不至于會害你。”
他擰了一下眉,沒有答話。跳動的火苗映在那雙湛藍的眼眸裏,讓它們像燃燒起來一樣,閃閃發光,“...莎拉,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我無奈的握住他的手腕,勉強扯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剛想說些什麽,門簾忽然被挑開。
一陣冷風,夜色裏那一身漆黑的盔甲讓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裏。
卡萊瑞德?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警惕瞪着他,他是準備帶我去多彌人那裏麽?
犀利的眼睛掃了我一眼,“您,”說着,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想措辭,“尊敬的女戰士,請吧。”說着,他側身擡起了門簾。
那一刻,我抓緊了多雷的手,他則回握了我一下,向我點了點頭。
“多雷.康納。”走過門口時,卡萊瑞德忽然叫住了他,“陛下說,如果你願意,可以暫時留下,等安全一些再離開,或者,過一段時間,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塞...”
“不,謝謝。”多雷一口回絕,他攙扶着我越過了他身邊,“我必須和她在一起,”說着,那雙眼睛看向了我,閃動的厲害,“我最後的...家人。”
噢,那句話讓我眯了眯眼睛,眼眶開始莫名的發熱。
家人。
那個詞很陌生。
那是兩千年後的我所缺乏的東西。
是的,我沒有關于家人的任何記憶,在逃離那座噩夢般的大樓前,我能回憶起的人與東西大部分都伴随着橫飛的鮮血。
比如女孩時期,人販子手中揮舞的鞭子。比如少女時期,我用來殺死那名企圖強-暴我的男人的匕首。
當然,我不否認在我的記憶的深處,還有一些別的東西,比如那只溫暖的手。
雖然,至今我都不知道它屬于誰,但是在幻覺中,它的溫度撫慰過我無數次。
多雷的溫度與它很像,讓人安心,讓人愉悅。
那是家人麽?
我忍不住再看了他一眼,挑起嘴角,更緊的倚在了他胸口,是的,他身上的溫熱讓我貪戀。
卡萊瑞德在前面引路,他的長劍随着腳步不住的磕碰着盔甲,發出一陣陣讓人心跳的聲響。
那一路似乎走了很久,直到沙漠死神的營地被我們抛在身後,他才停下。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出乎意料。
我沒有看見手持利器的騎兵,也沒有看見四壁都封的嚴嚴實實的馬車,樹影下,我只看見了兩匹駿馬,還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立在一邊靜靜等候。
那幅場景讓我愣了一下,下一秒,我與多雷對視了一眼,而他也一樣疑惑。
“他是薩薩.塔卡麾下的費卡德士兵,前幾天倒在我們營地前被我們撿回來。他應該能帶你們去艾倫的營地。而且,”卡萊瑞德忽然伏在了我耳邊,壓低聲音說了一句,“他不知道您的身份。”說着,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們過去。
我心裏一動,吃力的跟上他,“...卡萊瑞德将軍,您私下放我走,奧蘭...”
“這是陛下的意思。”卡萊瑞德将其中的一匹駿馬牽了過來,把缰繩遞在了多雷手中,“畢竟,多彌人會對敵人所信仰的女神做什麽,我們都勉強能想象出來。”
不得不說,他刻意咬重的“勉強”讓我覺得身上發冷,我不由擦了擦手臂。
其實,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裏還閃出了很多問題,比如他們打算怎麽對多彌人解釋特蕾莎一夜之間不見了,但是,我忍了忍,沒有問出來。
可是,他仿佛知道我想說什麽,“您曾是撒格角鬥場上英勇的女戰士,拿下幾個哨兵應該很容易。”
噢,他的話讓我慢慢挑起嘴角,是的,壓抑不住的喜悅讓我在下一刻笑出了聲,“那麽,謝謝您,将軍。”說着,我轉身拉住了多雷伸來的手,猛的用力,坐上了馬背。
“喝!”多雷抖了抖缰繩,驅使着駿馬慢跑進沙沙作響的樹林。
那一刻,我忽然越過他的肩膀,望向了夜幕中卡萊瑞德的身影,“請為我轉告給奧蘭,我是真心想與他再一次共賞撒格的夜景,在那座高塔上!”
淩亂的樹林讓駿馬馳的很慢,枝葉的斷裂,夏蟲的鳴叫,還有宿鳥拍翅膀的聲響總是讓我的心一陣接着一陣的狂跳。
那名叫做加納的士兵告訴我們,原本最多只需要一天,我們就可以到達最近的艾倫營地。
可是,在神的震怒之後,營地可能會轉移到其他的地方,這會有點棘手,因為原先那附近就駐着多彌人。
“神的震怒?”那個詞讓我笑了笑,回頭看向了那張年輕的臉,“你相信月神特蕾莎麽?”
“月神?”加納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聽說在艾倫,特蕾莎女神象征着希望與命運,是麽?”
我不置可否的歪了歪腦袋。
“在費卡德,特蕾莎女神象征着愛與純真。”說着,他将右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微微傾了傾上身,無限虔誠,“但是無論在哪,她都是一位受人愛戴的女神。”
“喔~”他的話讓我不由的把身子傾向了他,盯着他的臉,“那麽,多彌人也相信她麽?”
“多彌人?”那個詞明顯讓他的語調變得不快,“那些野蠻人認為美麗的特蕾莎女神是人首蛇身面目可憎的怪物。我想,就是因為他們的亵渎,女神才會不斷的讓他們遭到災難,以至于在他們企圖踐踏凡蒂時,降下震怒警告他們。”
“是麽?”我聳了聳肩膀,不屑的挑了一下眉梢,“那她一定弄錯了,她應該讓這場神的震怒直接震在迪埃的腳下,而不是我的腳下。”
他愣了一下,随後神色複雜的望着我,“夫人,您說這種話會遭到女神的懲罰的。”
“噢,那她就太小心眼了。”我微笑着靠回多雷的胸口,向他吐了吐舌頭,他則垂頭沖我笑了一下,轉開了話題,“你怎麽會成為薩薩閣下麾下的士兵?我記得提坦的人民都被變賣成了奴隸。”
“...你說的沒錯,我們被分批送到了撒格。”沉默了半天,加納才緩緩的開口,“在沙漠裏,死了很多人。”說着,他忽然停了下來,握着缰繩的手臂繃的緊緊的,輕輕的顫抖,仿佛在重新感受着那段鮮血淋漓的回憶。
“那麽,你們怎麽會到艾倫?”
“在奴隸市場,我們被亞汀斯殿下買下,然後,他把我們帶到艾倫,編進了薩薩閣下的軍隊。”
“軍隊?”我歪頭看了看他,“那麽,你們就甘願給他賣命?”
他笑了一下,“不是為他賣命,是為我們自己。亞汀斯殿下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回到提坦,就把自由還給我們。”
回到提坦?
喔~
我不由眯了眯眼睛,那個混蛋真會利用人。
多雷也沒有說話,他甩了甩缰繩,讓駿馬奔跑起來。
縱使耳邊的鐵蹄聲很沉重,我還是能聽見了頭頂上他沉重的呼吸。
那一刻,我伸出手,擁抱了他。
我們在昏黑的密林裏轉了整整一晚。
清晨,當第一縷晨曦到來時,我們停在了山間的一條小河旁。
極度疲憊與極度幹渴讓我立刻趴倒在岸邊的石子地裏,幾乎把整個腦袋都埋到了水裏。
“我們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多雷在我身邊蹲下,透過淺淺的水面,我看見他手裏的水袋在咕嚕嚕的冒着泡。
似乎過了許久,我才心滿意足把腦袋從水裏扯出來。
嘩---
臉上頭發上那些清冷的水珠讓我感覺生命再一次回到了身體裏。
我抹了一下嘴角往四周看了看,“加納呢?”
多雷對我笑了笑,擰緊了水袋放在一邊,“他說去幫我們弄些吃的。”說着,他掬起一捧水,可是,嘴唇還沒有碰上,林間的一聲慘叫就讓那碰水落回了河裏。
加納?
面面相觑。下一秒,多雷站了起來,“我去看看,你呆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