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得不說，在多雷離開的這幾分鐘裏，我非常緊張。
我緊緊的攥着手邊的石塊，掌心幾乎都要在上面磕出血來。
終于，林間漸漸走近的那兩個人影讓我松開了手，可是，下一秒，加納那條滲血的腿讓我牙酸的抽了口氣，“...你這是怎麽了？”
“對不起，夫人。噢...”他摸着樹幹坐下去，“為了追一只山雞，不小心摔下了小山崖...嘶...”
多雷蹲在他面前，仔細的看了看他的傷口，眉擰了起來，“很深。”
加納用力将原本就不長的褲管撕了下來，咬牙切齒的包上了那塊血肉模糊的傷，“我暫時可能動不了了。”
“那我們就在這裏休息半天吧。”我低聲說，多雷點了點頭。
是的，沒有加納帶路，我們也找不到營地。
“真是抱歉。”加納歉意的看了看我們，忽然背過魁梧的身子，掏出來什麽東西，“我們先吃點東西，休息半天再說吧。”
“噢！”他提出來的那只肥山雞讓我驚訝的叫了一聲，眼睛開始放光，“真不賴！你摔到山崖下還逮住它了？！”
“那當然。”他笑的有些自得，“曾經在村子裏，我可是有名的獵戶。每一次狩獵，我帶回的獵物都是最多的，因此，我特別受姑娘們的歡迎。如果不是多彌人，我也不會去提坦參軍，更不會...”說着，他停了停，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裏有些神傷，“如果不是那些，我現在應該與新婚的妻子在一起享用野味呢。”
他的話讓我慢慢的把笑收了回去。
那一瞬間，兩個男人臉上浮起的陰霾讓我識趣的閉上了嘴。
一陣沉默。
只剩下河水輕輕的流淌，只剩下枝葉輕輕搖晃。
那些聲音，在那一刻充滿了世界。
許久，加納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歉意“噢”了一聲，轉向多雷，“你也是費卡德人是麽？”
多雷愣了一下，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
“...多雷。”
“那麽，小多雷，你去撿一些幹柴回來，我們要用美味的山雞招待這位夫人，不能讓她小看了費卡德的男人。”
他的話我再一次笑起來，多雷也微笑着撓了撓腦袋，轉身走進了密林。
加納沒有閑着，他掙紮着挪到河水邊，抽出了腰間的匕首，開始娴熟的為山雞開膛破肚。
那些漂亮的羽毛不斷的在河面上打着轉，随後，飄往下游。
“你結婚了，是麽？”我支着頭，打破了那陣沉默。
他笑了一下，沒有回頭，依舊背着身處理着山雞，“算是吧。”
“算是吧？”我重複了一句，帶上了不懷好意的腔調，“那是什麽意思？恩？難道你...”
還沒有等我說完，他立刻打斷了我，“夫人！不是您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哪樣？恩？”
“我...”
他回過頭，有點挫敗的望着我。我支着頭，興趣盎然的望着他。下一秒，都笑了出來。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轉回去繼續清洗食物，半晌，才繼續開口，“她是提坦城裏一位裁縫的女兒，我曾經在熊掌下救了他。”
“喔~然後，她對這名英勇的獵戶一見鐘情？“
“呃...算是吧。”他用力的擦着山雞，弄出了一陣很大的水聲，“她不算漂亮，但是，在我心裏，她是最好的姑娘。”
“喔~原來是你對她一見鐘情~”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聲，“雖然，我們之間總是有些小争執，但是，并不妨礙我喜歡她。”
“啧啧，真甜蜜。”
他又笑了一下，“雖然，我們還沒有結婚，但是，我們在特蕾莎聖臺上喊過彼此的名字，這也算是訂婚了。”
“特蕾莎聖臺？那是什麽？”
“您沒聽說過麽？”他有點驚訝的回頭看了我一眼，“納威湖畔的特蕾莎聖臺，那是康納大人為了死去的妻子建造的。後來，聽說那座聖臺得到了特蕾莎女神的庇護，她會将真愛贈給那些在聖臺上誠心許願的信徒。所以，有天晚上我約她一起去聖臺，可是，我卻喝醉了，後來...”
“康納大人？”我對那個名字更感興趣，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是那位城防将軍？”
“你也聽說過他麽？”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了，“也難怪。他是位非常博學多才的紳士，很多姑娘都為他着迷。雖然作為軍人他非常失敗，但是他設計的聖臺還有未竣工的新皇宮都非常漂亮。可是，”說着，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轉過身來，“他卻把提坦丢了。噢，”忽然，他歪了歪腦袋，似乎在看着我身後，“小多雷？你把幹柴帶回來了？”
回頭，多雷正站在那兒，他的臉背着晨光，一片昏黑。
“噢...”我慢慢眯起了眼睛，剛才那些話對他意味着什麽，我想我清楚。可是，我掙了掙，卻沒能站起來。
抱着幹柴的手臂緊了緊，他走了過來，将它們放在了我腳邊。
“做吃的吧。”忽然，他低聲開口，擡起頭，劉海下，那雙湛藍的眼眸裏一片平靜。
讓人心慌的平靜。
“怎麽了？小多雷？”加納手裏拎着濕淋淋的山雞，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們，“是不是剛才的話讓你想家了？”
多雷愣了一下，許久，才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淡淡的回應，“恩。”
“多雷...”我一把拉住了他，剛想說什麽，一陣劇烈的咳嗽忽然從喉嚨裏迸發出來，打斷了我的話。
我無法形容那一陣咳嗽有多恐怖，因為，幾乎是在瞬間，我便覺得嗓子裏冒出了淡淡的甜腥味。
SHIT！
怎麽回事？！
可是我來不及想明白，眼前一黑，随後，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我沒有不省人事，因為停止不住的咳嗽不斷的折騰着我，仿佛要撕裂我的喉嚨，讓我吐出所有的內髒。
“夫人？”
“噢，莎拉？莎拉！”
多雷驚慌失措的叫起來，讓我靠在他的胸口，但只是一瞬間，我便看見他的皮膚上濺上了殷紅。
噢，那顏色真刺眼。
這是怎麽了？
我感到恐怖，因為，身子開始了無規則的抽搐，也幾乎是在同時，我的耳邊也響起了轟鳴，尖銳的聲音幾乎要撕碎我的耳膜。
疼。
耳朵很疼，嗓子很疼，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很疼。
一陣陣尖銳的刺痛讓我的眼眶不住的發熱，讓我的眼前變得模糊不清。
我痛苦的張着嘴，卻無法發出完整的音節，持續的咳嗽甚至讓我的呼吸都成了困難。
“你怎麽了？莎拉？！莎拉？！”多雷攥着我的肩膀，聲音裏帶着哭腔。可是，下一刻，他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
噢，我瞪着眼睛，卻看不清東西。
我豎着耳朵，卻只能聽見自己的咳嗽，還有粘稠的血液在氣息裏吹成血泡，又爆裂的聲響。
這到底是怎麽了？！
脫力的感覺讓我慢慢眯起眼睛，只剩下最後一線縫隙可以感受到光線。
似乎被換了一個懷抱，不甚清晰的眼前，我似乎看見了加納的輪廓。
他的嘴型千變萬化，可是，我卻辨別不出他在說什麽。
忽然，一只寬大的手掌用力拍了拍我的臉頰，下一秒，有力的手指掰開了我的下颌，把什麽東西塞進了我嘴裏。
似乎是水，它們蜂擁進我的口腔，咽喉，速度很快，甚至從鼻子裏沖出來，把我嗆的半死。
可是，我怎麽也掙紮不開，而且那些手指也不讓我閉上嘴，甚至有一支探進了咽喉裏。
天旋地轉的感覺。
我仿佛又沉進了那片瘋狂的水底，不住的翻騰，直到窒息。
那仿佛是一場夢。
我在一片煙霧缭繞的樹林裏迷了路。
“莎拉。”有誰在那片白茫茫的霧氣背後叫我。
“博格？”他的聲音牽引着我緩緩的走過去，漸漸的，我看清楚了那張熟悉的臉。
湛藍的眼睛，漂亮的弧線，每一道線條都熟悉的讓我想哭。
“對不起，寶貝兒。”他擡手捧着我的臉頰，吻了吻我。那種觸感，那種溫熱，無比真實。
“博格...噢！”那一瞬，我撲到了他的胸口，幾近嚎啕大哭，“上帝！這是真的嗎？！你在這兒！噢！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博格！”
他撫摸着我的後腦勺，只是重複着，“對不起，寶貝兒。”
砰--
仿佛從天外傳來一聲巨響，博格的身子僵了一下。
“博格？”我擡頭看他，卻驀然發現他額上浮現出一個子彈大小的深坑，下一秒，紅黑的血混合着腦漿噴了我滿臉。
“噢！”那種顏色，那種觸感讓我驚恐的尖叫起來。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崩塌，地面仿佛在一瞬間碎裂。
我的身下失去了依托，掉進了悶熱的裂隙。
看着身下那片越來越近的火海，我再一次失聲尖叫起來，“不！！”
就在那時，有誰抓住了我，火一般炙熱的手指緊緊抓着我的手腕。
灰黑的煙塵後我隐約看見一雙拉菲般誘惑的眼睛，漆黑的長發在熱浪裏飛揚起舞。
“亞...”
他将我拉了回去，左耳的紅寶石耳墜随着他的動作不斷的跳動，像燃燒的火苗。
“噢...”我捂着嘴壓住了第一聲痛哭，下一秒，卻在他胸口再一次爆發出來，“噢！別讓我死！亞！我不想死！”
“你不會死的，莎拉。”他在我耳邊微笑着說，嗓音低沉，“你不會死的。”
“你不會死的。”那一瞬，我仿佛聽見了一個重音。
猛的睜開眼，我感覺全身都濕透了，我喘着粗氣轉了一下眼睛，一眼看見了雙眉緊鎖的多雷。
“你不會死的。”他低喃着，手臂緊緊的擁着我。
忽然，那雙望着我的眼睛裏浮出了一層水霧，“莎拉...”他瞪起了眼睛，“莎拉！”那一刻，他低吼起來，将臉埋進了我的脖子裏，身子在不住的發抖。極近的距離中，我聽見了他壓抑的啜泣。
“噢...”我擰了擰眉，他的力道讓我覺得自己要被他攔腰折斷了，“多雷...你再這樣...我會被你弄死...”
他松了松手，卻不擡起頭。
我不由扯了一下嘴角，眼神飄向另一邊，在那裏，我看見加納輕輕吐了口氣。
他挪了過來，拍了拍多雷的肩膀，“她會沒事的。現在，去做我要你做的事情。”
多雷深深吸了口氣，放開了我，可是，他沒有看我，而是迅速轉過身去，那個動作似乎在擦臉。
“去吧。”加納說，“我會留在她身邊的。”
“恩。”多雷吸了吸鼻子，向前走了兩步，停了停，又繼續往前，一直消失在密林深處。
“怎麽回事...”我有氣無力的癱在樹幹邊，覺得眼前還在冒星星，“他要去哪兒？”
“你喝了河裏的水，是麽？”
“恩，怎麽？”
“薩薩閣下命人在這片山林的水源裏投了毒。燒熱了喝，倒是沒有問題，但是...幸好都吐出來了。”
“薩薩？SHIT！”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疲憊讓我的嗓音更加細微，“那麽，你讓多雷去哪兒？”
“您暫時沒法移動，我的腿也受了傷。所以，我給他畫了大致的地圖，讓他去薩薩閣下的營地求救。”
一陣困倦，我不由挪了一下身子，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着，“...他能找到麽...”
再一次沉入夢鄉之前，我似乎聽見他笑了一聲，“夫人，別小看費卡德的男人...”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隐隐的聽見有人在哼唱着悅耳的歌謠。睜開眼睛，漫天繁星撲了滿眼，在我的腳邊還有一堆小小的篝火，上面架着的野味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噢...那種味道太勾人了，我不禁手腳并用的爬起來，冷不防看見側前方加納的身影，他垂着頭低聲哼着歌，盯着手裏的什麽東西出神。
我擦了擦眼睛，漸漸清明的視線告訴我那是一條項鏈，上面有一個精致的環狀鏈墜。
“那是你妻子的？”
遲疑了一下，我還是開口了，只不過我的聲音似乎讓他怔了一下，好半天他才眨了一下眼睛，側頭看我，“是的。”
我随意扯了一下嘴角，挪到了篝火邊，開始撥弄那個讓我按捺不住的食物。
“她也被賣成奴隸了麽？”
他搖了搖頭，将項鏈收回懷裏，“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着。”
“噢...抱歉。”沉默了一會兒，我拿起串着山雞的木棍仔細看了看，“還沒有好麽，我要餓死了。”
加納走到我身邊坐下，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忽然，很意外的來了一句，“夫人，我覺得您和我的妻子很像。”
“喔~”那句話讓我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支起了腦袋，“您想說什麽？英勇的獵戶？恩？”看着他尴尬的樣子，我慢慢彎起了嘴角，把身子傾向了他，語調裏帶上了點意味深長，“...你在向我示好？”
“噢，不是的...”他愣了一下，難堪的向一邊挪了一下，如果不是腿上受了傷，我想他一定會挪的更遠，“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他的模樣讓我垂頭悶笑起來，帶着愉悅。
他則尴尬的撓了撓腦袋，重新坐好，那雙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像跳動的火苗。
好一會兒，他繼續開口，“因為，她和您一樣，似乎也不太尊重女神，當然，這個我一定會讓她改好。而且，她也會把自己弄得濕淋淋的，頭發還有臉頰。還有，她也總是等不及要吃東西。”他說着，禁不住露出了微笑，“真的很像。”停了一會兒，他又撓了撓腦袋，補了一句，“只不過，她沒有您美麗。”
“喔~是麽？”我笑了起來，迫不及待的撕下了滾燙的雞腿，又嘶着氣咬了一大口。
噢，濃香而炙熱的食物慢慢滑進胃裏的感覺，真是妙極了。
“那麽，她叫什麽名字？”我一面嚼着嘴裏的山雞，一面詢問，“說不定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
他也笑了起來，剛想說話，樹林裏忽然傳來的一聲異響驚擾了我們。
是的，那是利器磕碰出來的聲音。
我警惕的擡起頭。
那一刻，我的笑僵住了。因為，順着那聲聲響，我在加納背後那片昏黑的樹林裏，看見了幾個慢慢靠近的黑影。
我立刻轉頭看了看四周，試圖尋找可能的退路，可是，下一秒，我的心卻懸到了嗓子裏。
是的，周圍的樹叢裏那些影影綽綽的黑影告訴我，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一陣死寂，我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些靠近的影子，直到他們清楚的出現在火光裏。
那一刻，我倒抽了一口氣，連嘴裏的山雞都掉了出來。
SHIT！
那些人都帶着冰冷的青銅面具，他們是多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