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5)
原因的!你連給我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聽到了吧?看到了吧?旁人有誰在意你所謂的特殊原因?誰有那個閑工夫給你解釋的機會?外人眼裏,你不過就是個神經不正常腦子不着調找了個離過婚的!”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淚水下落的速度,它們瘋了一樣挂掃滿全臉:“為什麽要這麽在意別人的看法?你根本就不為我考慮,你就是為了你的面子!”
“對,我就是好面子!”老爸臉漲得通紅,他雙手架着椅子扶手,像是要把自己禁锢在那,才不至于拐出桌後來對我做出更大程度的肢體上的抨擊:“把你養了二十多年養到這麽大,你拿什麽來回報我們?一直騙着瞞着我們也就拉倒了,本來多高興你想考事業單位追求個安穩工作,這樣我和你媽也放心,結果呢?你考什麽事業單位啊?你因為什麽考啊?你那是什麽追求啊?是個成年人該做得出來的事情麽?”
“怎麽不是成年人該做出來的事了?就因為喜歡上一個離過婚的男人?這社會上二婚的人多了去了,習近平也是二婚呢,誰他媽在意他二婚,人家只知道他是國家主席!根本就沒人嘲笑他二婚,反而還羨慕彭麗媛運氣好旺夫臉,背後都在說他前妻不識貨!”
我和爸爸進行着語調的競賽,誰都在分貝上不甘示弱。
“你那個醫生離過婚的,當上國家主席了?”
“沒有,但他也很優秀。”
“有多優秀?主任醫師?”
“對!人也好得不得了,爺爺也老誇他,奶奶還說過他這個條件什麽女的找不到。”我開始拙劣地架上爸爸的長輩當盾牌和砝碼。
“那是因為當事人都不是他們!站着說話不腰疼!”老爸的臉色被失望和怒氣折磨得有些猙獰,他手臂擡平,暴躁地指着書房門的方向:“你現在去問問,他們老兩口什麽反應?你就不能老老實實當個正常人,找個正常的男朋友,嫁個正常人家嗎?誰要你驚天動地了,安穩點要死啊,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的感情特美好是吧?在我看來,那是個什麽玩意,多不負責任才會把你自己,把你的家裏人弄成這種樣子啊。”
“我真的……”我吐不出一個字,我要被氣瘋了,氣死了,心成了尖銳的墜子,抽痛得快把胸腔磨出洞來,他們根本不明白,不了解,誰都覺得我是十足的傻逼,所有人都覺得我蠢得不可理喻,就因為沒人願意聽真正的理由,他們只津津樂道于表面的非同尋常,眼光膚淺心理陰暗,把別人的苦恸當茶餘飯後的笑話。是啊,江醫生的身份的确特殊,但我永遠不可能徹底根除掉對他的感情了,它們是飛蛾,它們見到火光就要撲上去的,它們能直接穿透我的肉體,我根本無從阻攔。
就算滿世界都是對你的非議和誤解,我永遠心甘情願,接納你。
☆、第三十四張處方單
我和父親的交談,或者說是争執,注定無疾而終。從書房出來,我小幅度偏了偏眼,從少量的視野缺口裏回望了一眼門內的書桌。老爸就坐在那後面,漫無焦點地平視前方,一半臉藏在那只被茶葉染得綠瑩瑩的水杯後,他只在開局時分呷了一口,之後說過再多話也沒有潤過喉嚨。
他的另一半臉,被射燈蘊黃的光打出深淺清晰的紋路陰影,我第一次覺得,這種無害的暖光也是會這樣紮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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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脾氣再暴烈、講話再針鋒、口沫星子跟刻薄詞彙再跟開挂一樣亂飛亂砸,也終究是個五十歲的老人了啊。
他是會老的啊。
這個想法很快就點在我淚腺上,輕而易舉地讓我又想掉眼淚了。
我回到房間,在床沿坐了一會,什麽都沒想,就單一地賣着呆。過去幾分鐘,虛掩的房門被推開,我看見吳憂探進來半個腦袋。
他的卧室離書房很近,必然能聽清剛剛那出由父親和姐姐制造出來的人工狂風和驟雨。
“姐……”他叫我。
我沒吭聲,僅回以平靜默許的眼神。得到同意,吳憂才鑽進房間,他有這個年齡、愛運動的男孩子特有的瘦削身材,輕而易舉就把自己送過了門縫“一線天”。
但他沒再往我這裏走。
“作業寫完了?”我斜着眼問他。
“沒,語文還有半張講義呢。”吳憂老老實實站那,像頭被隐形栅欄緊緊圈起來的綿羊,乖巧得不像我親弟。
“那怎麽不寫作業?”我換上老媽子的口吻督促他。
“就來說幾句話……”我弟單手揣進褲兜裏,擺出十幾歲小男生獨有的有點小帥氣,有點小潇灑,又有點小湯姆蘇加腦殘的姿态:“姐,我就是來表明一下我的立場,我還是很支持你和江姐夫的,你也別太積郁成疾了,不是全世界跟你們為敵,還有小弟我在我你們搖旗吶喊。”
吳憂笑着,光把他藍色的格子襯衣混得泛出一點兒寧靜的紫。我注視着他,也跟着他抿唇笑了下,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雙眼順其自然地就彎了:“行啊,也不枉我曾經給你充值過那麽多次CF點。”
“對嘛,我這人還是很懂得感恩和回報的。”吳憂給點日光就春回大地。
“你一個小屁孩的支持有毛用,青春期結束了?喉結還沒發育完全吧?”嘴上吐槽着,我的腳尖卻已經在我方陣營又增一員大将的快活裏,一下下貼到地板打拍子了。
老弟胳膊肘撐門:“怎麽說我吳憂也終将會取代咱們老爹成為以後的家主吧。”
我還在笑:“好——家主巨巨,家主大大,草民在此謝謝你的皇恩浩蕩,福澤四方了。”這是真心實意地感謝,世界上能有幾個人,會這樣不計代價不慮後果不論對錯地站在你這邊呢。
“什麽草民啊,再怎麽說也是長公主吧。”我弟糾正我的措辭。
“別角色扮演了行嗎,吳影帝,趕緊給我寫作業去。”這小子一擡舉我,我立馬就得了便宜賣乖端起姐姐架子。
“姐,我真覺得你最後肯定會和江醫生在一塊的。”吳憂還不快滾,他在宣誓入營的戲目裏演上了瘾。
“真的?”我揚着嗓子問。吳憂的話明顯不是虛情假意,特不是奉承恭維,因為發自真心的祝福是能讓人感受到的,就像再密閉的瓦罐,都很難擋得住濃湯的香氣。
“真的。”
“你怎麽知道?”
“第六感。”
“女人的第六感才準,你們小男生的第六感比空氣還空氣。”
“你別不信,去年期末考試我還真就預測出了自己的名次。”
“17?”
“嗯。”
“你那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班上什麽水準。”
“你看清楚好吧,我都精确到了個位數,十——七。”
“那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好了麽。”
“行,那我等着喝喜酒巴紮嘿。”
吳憂吊兒郎當走出房間,像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治愈小天使,抽絲剝繭一般,把我所有不快樂不甘心團成的毛線球全扯光了。所以,再惱火再難過,我也會盡力克制,不去跟在乎的人說太狠太冷漠太鋒利的話中傷他們。因為再怎麽回想,他們帶給我的甜美喜悅都比悲憤要多得多,深刻得多。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家人。
洗完澡,我跟沒事兒人一樣,關好房門,給江醫生打了個電話,不是暗搓搓地發短信而是直接撥手機,皆是愛情在給我壯膽,但它又讓我貼心到懂得隐瞞,今晚和父親的沖突我一個字都沒對江醫生提。我只是專一地充當一名地下情熱戀中的少女,用若渴的期待問他:“江醫生啊,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在太陽底下光明正大牽小手呢。”
他輕輕松松就撥動了我的那根控制笑容的神經,“現在就可以。”
“現在是晚上,沒太陽當頭照。”
“月亮也可以。”
我腦洞太大,旋即就一頭栽進了他用26只字母小蜜蜂作業出來的甜罐頭裏:“噢……是不是想對我表達「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意思?”
“差不多。”他那頭有略重的合上書頁的響動,大概是要和我一心一意閑扯了。
“可是月亮是晚上,深夜!都沒什麽人,不算光明正大。”我得寸進尺。
“《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詞,全都知道麽?”江醫生問。
“我要是說不知道,你會完整地唱給我聽嗎?”
江醫生的笑意化開在耳邊,有消融一整個數九寒冬的力量。他在這種溫情的魔法裏,推辭着:“我五音不全。”
“真的?”
“嗯,同事去KTV,醫院裏的文娛活動,我從不參加,”他坦率地承認,還道明緣由:“為了藏拙,怕被笑話。”
“哈哈,原來江承淮也會有弱項啊。”我從心底裏笑着,江醫生随口講出來的字句,都能像日光一般折射進我的鞏膜,神經,大腦,用和煦輕易地降服我。
“人無完人。”他說。
“那我唱給你聽,行嗎。”我唱歌也不是很在行,但此刻就是很想哼出來,良辰美景,只争今夕。
“好。”
“咳!那我唱了,你聽着啊……”我清喉嚨,貼緊手機,快速找調子進狀态:“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我趿着涼拖走到窗邊,呼一下拉開輕飄飄的簾子。幸而南京不是太過繁華的大都市不夜天,石頭城的月亮尚還健在,彎彎一抹如夜色半昧的眼。我就站在窗前,接着哼,聲線壓得低,低到随時能溶斷在風裏:“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變,我的愛不移,月亮代表我的心……”
就讓月老好好看着吧,為我印下真章:秦淮水燈流槳聲,煙籠寒水月籠沙,鐘山影裏看樓臺,江煙晚翠開,雲觀璧月連長夜,吟醉送年華,它們都在無聲地注意着;就讓六代流轉的栖霞紅葉,雞鳴香火,玄武暮雨,莫愁落花,朱雀橋柳,烏衣巷燕,俠少青絡馬,富貴風流長都在此為我見證吧,多少王朝興衰,南京于燦爛後黯然,而它終究無所謂繁華本身,江水千載,靜靜流淌着就好了——因如是,于之我,不見白日,冷月又何妨,反正它們并無區別,它們至死都會在那,一直都會在那,永生永世,不棄不離,莫失莫忘。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這首經典情歌跑過近半百的時光,終是變得俗濫,口水到誰看見歌詞都無法念誦只能不由唱出來,
可這就是我對你的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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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父母照舊去上班,一家人的神經都繃在那,早飯吃得小心翼翼,老爸第一個吃空,我嘗試接他的碗去洗,他卻一把抽回轉而交給媽媽,典型的冷戰氛圍,沒有尖刻怒罵,卻更折磨人。
當然也更無奈。
好在沒有像小說電影裏一般那麽狗血的被禁足,下午,我乘車去了醫大,先前和季弘拐彎抹角打聽過,得知江醫生在二號樓402有一節《神經病學》的課程。
打算給他一個驚吓(喜)。
我來的不算早,教室裏已經坐滿了學生,他們大多在埋頭玩手機,時不時會跟身邊同學将幾句話,也有少部分學神學霸什麽的在煞有其事地翻教材,有幾個女孩子的笑聲尤其響亮和青春。
我找到一排比較靠後的位置坐下後,上課鈴就響了。我像模像樣地從背包裏翻出一本大筆記,一支黑水筆,一支紅水筆,正襟危坐。
鈴聲結束後,大約一分鐘左右的光景,江醫生如期而至,他今天穿的很清爽,淺藍細條紋的襯衣,像一小片粼粼的海湧進了枯悶的課堂。教室裏頓時安靜了幾度,但也沒完全沉默,保持交談的學生不在少數。過來人表示理解,這是大學課堂的通病。
江醫生倒很适應和自在,目不斜視,将教案擱到講臺,就開始調試投影機,開電腦,整理麥克風,一切做得有條不紊。
來自天花板的光束水一樣沖出來,将今天學習內容的PPT布畫在大白熒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