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種莫名的羞愧和怯懦,無所适從。不過我還是告訴他心裏的答案了:“我覺得,可能是……摩羯吧。”
他極快地否定:“我是巨蟹。”
“喔……其實我對星座也不是了解得那麽透徹的……”真是失敗的揣測,我急切給自己找臺階下。
“所以了,”他說:“沒必要用星座衡量你爺爺,他只是希望你們晚輩的生活質量好一點。”
他平和地擱下這句話,推門走進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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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給江男神留下壞印象了!”晚上,醫院斷燈後,我躺在陪護床上,開微信,在【叁貳陸名媛圈】裏發了條消息,又補充:“他肯定覺得我不尊重老人!”
“叁貳陸名媛圈”我室友建的微信群,就四個人,326是宿舍房間號,至于名媛……單純是女屌的自嘲。
康喬還沒睡,第一個跳出來回我:“就沖你今天挂我電話那舉動!說明你不光不尊重老人!還不尊重同齡人!”
我:“我爺爺明天都要出院啦!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在這住十天見他的次數一只手都掰得過來!”
“大半夜的,能別一直感嘆號聊天嗎,”張思敏也加入話題:“你們倆怎麽不幹脆拉開窗戶扯着嗓子對唱山歌?”
康喬:“好啊,吳含含那個春心唷,黃豔豔~”
我:“……你有病吧。”
還是張思敏抓重點:“怎麽了?你做了什麽事,讓你在江男神面前這麽受挫。”
我就把下午那事兒一五一十講給她們聽了,末了總結:“他肯定認為我是一個浮躁的人,總愛鑽研星座,卻不會靜下心去仔細了解一個人。”
康喬不屑:“那他讓你了解了嗎?真是,走個捷徑都不讓,裝什麽假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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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話題從抨擊江醫生上擰回來:“我怎麽辦,明天就要走了,要不要去跟江醫生道別,明天不是周二,他不坐診,肯定在樓上辦公室的。”
康喬:“當然要去啊,再不去就徹底沒法了,馬上就要過年了,醫生都要放大假。你號碼要不到,除夕夜連一次被男神群發祝福短信的機會都沒有,你也太挫了。”
張思敏附和:“慘不忍睹地,挫。”
我:“他上次都拒絕沒給了,我再要是不是太厚臉太廉價太掉次啦?”
康喬:“倒貼的女子,你難道還想把自己擺在高貴奢侈品的地位嗎?作不作?”
我:“那他清楚我喜歡他麽?”
康喬:“那麽明顯還不知道?這種離過婚的老男人,老奸巨猾,就喜歡勾引着你們這些小姑娘往上貼,貼來了也不給你們一個明确身份,單純享受被貼的快感。”
我:“江醫生根本不是這種人,我從來沒見他跟年輕護士開過玩笑,護士門也都對他很敬重的樣子。”
康喬:“因為人家妹子都清楚自己不跟他一個段數不輕易去飛蛾撲火,就你一個盲目的,上吧。”
我:“哦對了,他今天還叫我小朋友。”後頭還特意附了個emoji的「可愛」表情。
康喬:“你的心智也的确對得起他給你的稱謂。”
康喬永遠一副憤世嫉俗樣,大家同為中文系學子,單數她最像五四愛國女憤青。我轉移話題到另一個始終沒露面的室友身上:“黃亦優呢?”
張思敏當即回答:“肯定睡了,她這幾天忙着找實習單位,白天都在筆試面試。”
張思敏和黃亦優私底下的關系,要比和我、和康喬密切得多。四人宿舍就是這樣,兩個兩個玩得好才能形成一個和諧的天平,不至于糾紛遍地。
關閉微信前,我跟她們道別:“我也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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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八點半左右,江主任作為本樓的二把手,例行領着其他資歷尚低的小醫生們,來我爺爺這查房,并留下一些有關生活飲食、護理保養方面的醫囑。
他站得離床尾不遠,在跟我爺爺講話。他面對面與旁人講話、或者傾聽他人講話的時候,都會正視那個人,顯得有禮數且尊重人,而我就一直盯着他。成語詞典裏就該創造一個叫“愛不釋眼”的成語,有的人很難摸得到,看着都特別特別好。
江醫生身後還有兩三個的女生,應該是醫科大學的見習生,年紀輕輕,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
負責我爺爺的那個女床位醫師也在其列,她朝我走過來,把一張紙片交到我手裏:“這個給你。”
我接過一瞧,白紙黑字的,出院通知單。
“拿這個和你爺爺的醫保卡去一樓收費處結個賬,就可以來換出院證了,”她直起身往回走,一邊跟那群見習生議論起我:“這小女孩應該跟你們差不多年齡吧,是南大高材生,中文系的,才女。”
我以為醫院裏就護士八卦,沒料到冰清玉潔的女醫生也這麽八卦。
見習生們順着她的話,開始竊竊私語。我斜觑我爺爺,一定是他整天沒事亂透露的。
悄悄擡起眼,我剛好瞄見江醫生也看着我。他眉眼細長,生得一派神清骨秀。
他大概和身後的醫生們一樣,單純只是因為話題的矛頭正指着我,就順便看過來了。
我快速收回視線,心髒又開始用力地拍打在胸口上,膨脹的不舒服感頃刻間把我灌滿。好像我還算拿得出手的大學名字和科系,并不是一種光榮的介紹和炫耀,而是羞恥的袒胸露乳。
“先走了,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我聽見江醫生客套跟我爺爺的道別,我爺爺也是各種道謝。
接着就是衆人離去的細碎行走聲,門被帶上的吱呀聲。
終于走了。我倒回椅背上,在心裏長長舒出一口氣。
剛剛側耳傾聽的幾秒種,我大腦裏閃爍過許多念頭,這可能是我和江醫生的最後一次碰面,以及,今後我可能都不會再見到他,我要不要立刻沖出去要號碼?
不行,真的不行,這會人太多了。
我可以給自己面子,但不能讓江醫生在自己學生跟前丢了面子吧,莫名其妙被一個異性要電話,作為一名副教授導師,他肯定要被自己的學生調侃議論很久。
于是,最後一個念頭,就如重負般壓着我,把我壓在了身下的椅子上,不能動彈。
我也沒有追出去。
臨近中午,奶奶過來接爺爺出院,我和她一塊幫爺爺收拾好生活用品和換洗衣服後,才把壓在床頭櫃子上的出院通知單從茶杯底下取出來,捏在手裏走出病房,打算去一樓結賬。
老天真是喜歡先抑後揚甩個巴掌又賞個紅棗地耍人玩兒,我在走廊上沒走幾步,就撞上江醫生從其中一個病房出來。
不能忘記我的計劃,一定要把它付諸實踐。手心瞬間熱得出汗,我叫住江醫生:“江主任。”
叫他的這一聲,我感覺仿佛有喜鵲從話語裏飛了出來。
他也看見我了,腳下步子停住,被風帶起的白大褂衣角也垂墜回原處:“找我什麽事?”
我望向他,我靠,江醫生居然沒戴眼鏡!而且相貌也不比戴眼鏡的時候有差!反倒還更年輕了!
暫時壓抑下花癡的念頭,我拼勁全力讓自己的語氣維持在自在輕松的狀态,晃晃手裏的出院單子:“我要出院啦。”
這張紙可真像一柄白旗,充分概括了我在江醫生面前的所有狀态,只需他一眼,我就會繳械投降潰不成軍。
他烏壓壓的睫毛一低,看了眼我手裏的紙片:“我知道。”
我垂下手:“真不考慮留個電話給我?”即将到來的離別逼迫着我,讓我變得勇敢,我随即就把目的說出來了。
江醫生單手插進白大褂兜裏:“你爺爺有我的名片。”
我在心裏咆哮,我知道!但我不方便啊!我可不想搞得家裏人盡皆知!不想幻滅我爸媽眼中的乖乖女形象成為一個豪放倒貼貨!我找了個爛俗的借口:“那是你給我爺爺的,又不是給我的。”
他看了看我,好像有話想跟我說,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然後,他問:“你要去辦出院手續?”
盯着他溫和的臉,我變得恍惚又遲鈍:“啊?嗯……是啊!”
江醫生露出那種很官方的笑容:“正好要下班了,我陪你去。”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有點不知所措,小雞啄米式點頭:“噢噢,好!”
“走安全通道,我不喜歡坐電梯。”他轉身朝安全出口的方向走去,我也三步并作兩步地跟上了。
我問:“你每天上下班都爬樓梯?”
他:“嗯,一般上樓都會步行,算是養身。”
我變成了一張書寫着有關“江承淮”的問卷調查報告:“那你不戴眼鏡下樓梯沒關系嗎?”
那種略抿笑意的口吻又出現了,江醫生答我:“我度數不高。”
我自顧自點頭,跟着他拐進安全通道門,邁下第一級階梯……之後的幾層都沉默異常,我和江醫生之間,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直到牆上的标識變成10F。
我盯着那個數字,不知不覺都走下來八層了,真希望能一直走着,沒盡頭。
旁邊的白色身影停了下來,我也跟着他站住。江醫生站定的時刻貌似也不需要什麽依靠,直直的,如同一株漂亮的高木。不像好多人,一站着就得挨着牆或者貼門板才舒服。
看來他是真的有話要單獨跟我說,就在我這個想法出現的下一秒,江醫生果然開了口,他說:
“我可以給你聯系方式,但是跟患者無關的電話短信,我都不會接,也不會回,”他頓了頓,問:“還想要我手機號麽。”
☆、第四張處方單
“要啊。”
一秒後,也許都不到一秒,是立刻,馬上,是随即,連忙,是一切迫切的形容詞。我聽見了自己的回答,它在安靜的樓道裏格外清晰、明确,它也是我心裏的聲音。
我鹦鹉學舌般重複了一遍:“要的。”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在中文裏,反複是一種修辭手法,為了達到強調的目的。連語氣助詞都不再加,聽起來篤定又堅持。
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我要把它牢牢攥在手裏。我将左手放進羽絨服衣兜裏,擺出要拿手機記號碼的架勢,突出我的意圖。
而我的右手,也馬上在江醫生面前攤開,讨債一樣。我用眼神提醒他插在制服口袋外邊的鋼筆:“我是用手機記?還是讓你寫在我手上?”
連我都開始覺得自己太過咄咄逼人了。
江醫生看向我的眼神并沒有什麽波動,他從白大褂兜裏取出手機,交到我掌心:“你自己來。”
說罷,他還輕輕呵出一口氣,好像有點無奈的意思,在裏面。
我忙換兩只手握着他手機,他用的是黑色的諾基亞925,不是安卓系統,也不是ios。手機外邊還套了一只透明真空袋,醫院裏病菌多,是不是好多醫生都會這樣?
我隔着塑料膜按開手機屏幕,畫面馬上跳入wp8簡潔而幹淨的界面:“你怎麽不弄個密碼鎖,也不怕別人偷偷看你手機?”
“裏面什麽都沒有,”江醫生答得很随意:“他們看了也會敗興而歸。”
江醫生真的跟別的人好不一樣啊,大家都拼了命地隐藏自己,他卻有種平和的坦蕩。奇怪,我的嘴角又被一股子甜美而竊喜的力量給吊了起來,就這樣,笑眯眯地在撥號欄裏一顆一顆鍵入自己的手機號,放佛在鄭重地留着什麽神聖的印跡。11個數字完成,我還默念了一遍确定沒錯誤,才按下通話鍵。
我的手機随即在口袋裏掀起強震。
“好了,”我挂斷通話,剛要把江醫生的手機遞回去,想了想,又縮回手:“我能把我的號碼存到聯系人裏面嗎?”
“可以。”從我步步緊逼的回答開始,江醫生的态度就一直和順妥協。
于是,我又喜不自禁地,妥妥帖帖地把自己存進了江醫生的聯系人名單,才把手機送了回去。
他接過一看:“小朋友?”
“你之前就這麽叫我的,”我煞有其事地說明緣由,也把自己手機翻出來:“這是為了配合你的習慣和喜好。”
你可以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要記住自己曾經叫過一個姑娘,“小朋友”。我在心裏想。
江醫生聽完我的解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按滅屏幕,将手機重新放回兜裏。
歡欣鼓舞,我埋頭保存江醫生手機號,并偷偷用餘光打量了他好幾眼,他好像對我把他存成什麽名號完全不感興趣,窺伺的欲望徹底為零,他就偏頭凝視着樓道的小窗子,他好看的側臉,幹淨的皮膚,就被那一束零星的光渲開來,打出一層柔和的效果,看得人心都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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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一樓的時候,江醫生不确定地問:“你會辦出院手續吧。”
“入院手續就是我親手辦的,”有種智商和閱歷都被羞辱的感覺:“我過完年都是應屆畢業生了。”
“那就好。”他換上放心的口吻。
江醫生停在安全出口前,沒有再往大堂裏走:“就送你到這了,”他解釋原因:“主任帶頭脫崗,他們會有意見。”
“你不是快下班了嗎?”
“其實還有一會。”難怪他沒把白大褂換成便服。
大廳人來人往,開門關門,就算開着暖氣,室溫都還是偏低的。我看了眼江醫生制服裏面的黑襯衣,嘶了一口涼氣:“江醫生,你快點上去吧,這裏好冷,別受涼了。”
他眼睛裏立刻寫上笑的字眼,又淡又沉,像摻進瞳孔的一抹墨,溶化在裏頭,但又清晰存在着,不容易被人忽略。
江醫生擡頭看向我身後不遠處的窗口,“這會不用排隊,去吧,”緊接着,他才跟我道別:“我先上樓了。”
“嗯,拜拜。”
我雙手插着兜,蹭一下轉過身,朝辦理出院窗口走過去,我的步伐明明刻意慢吞吞,但踩踏在大理石地面的腳板底,卻輕快得要飛起來,放佛踩在一朵雲上。
停在服務窗口的跟頭,我側眸朝一樓的安全通道口看過去,那邊黑洞洞的,江醫生已經離開了。
大多數的人,一生中能有什麽蕩氣回腸賺人熱淚,連真正完滿的一天都少之又少。但今日于我,就是這之中的一個圓滿。很成功,沒白活,跟虛度光陰更沾不上邊。
哪怕從明天開始,江醫生就會開始對我的兇鈴充耳不聞,對我的短信視若無睹,至少,至少,我在除夕夜應該可以收到他群發的新年祝福短信了吧。
至少,至少,我在他的私人手機裏,也占有了一席之地。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讓我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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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好出院證後,康喬也來醫院接我一塊去吃個閨蜜餐,她剛拿到駕照一個月,整天開着她媽的車子招搖過市。
康喬人美嘴甜,拍馬屁狂魔,還是個學霸中的巨無霸,年年國家獎學金。所以我爺爺奶奶也特喜歡她,看見她就笑成一朵花。
康喬和我一道,替二老醫院門口攔好的士,把大包小包安頓好,目送出租車離開,才又掉頭折返醫院大樓。
康喬不懂我的意思,伸手擋住我去路:“又回去幹嘛啊你,還沒要到電話?”
我:“要到了,”我抓着手機調出聯系人列表給她看,得瑟:“噢噢噢噢,快看!江男神!”
康喬無語地看看手機屏幕,又瞄瞄我:“所以現在到底是要幹嘛?”
我:“去江醫生牌子那,幫我跟他合個影,”我拽她圍巾:“快點!”
康喬:“我的祖宗,你剛要電話的時候,直接開前置攝像頭跟他自拍一個不就好了。”
我:“那樣也太得寸進尺了,會被人家讨厭的,快,照相。”
“你自己愛玩羞恥PLAY也別拽上我好嗎。”
“你有沒有人性啊,算什麽姐們啊,下學期的獎學金考察,我也不想再幫你說好話了。老師問起來,我就說,那個康喬啊,臭襪子堆一周才洗。”
威脅奏效,康喬順從地被我拉着扯着,往大樓裏走,她一臉嫌棄:“好吧好吧,別被別人看見,太丢臉。”
于是,咔嚓,為期十天的住院身涯,就以一張我和江醫生介紹框的合影相片宣告結束。
“你要把它當手機桌面嗎?”康喬斜着眼問我。
“不啊,這是秘密,秘密要藏起來,就跟開過光的玉佩要揣在衣領裏一樣。”
“呵。”
我舉高手機,讓屏幕裏的照片能夠同時來到我和康喬的視野裏:“有沒有很般配?”
“般配,簡直太般配了!”康喬冷嘲熱諷的意思全兜在話語裏:“老夫少妻,二手男和倒貼女,真是羨煞旁人的一對。”
“你滾吧,狗嘴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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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整整一周,我都沒給江醫生發過一條短信,打電話就更別提了,我連敲行字過去騷擾都不敢。
但我卻沒有因此遺忘或冷卻掉一點對于聯系人列表裏“江男神”三個字的熱情,它們像有溫度和生命一樣躺在那,存在感高到不可思議。如同冰冷的繭蛹裏正在孕育的毛毛蟲,讓我日思夜想牽腸挂肚,只要夠到手機,摸到手機,我都會敲一敲看一看,指不定哪一天,哪一分鐘,哪一秒,就會有一只蝴蝶從裏面飛出來,漂亮又旺盛,讓我驚喜到不能自己。
短短一周裏,我也模拟過無數次發給江醫生的短信內容:“今天坐診累不累?”“今年南京還沒下過雪呢。”“年底醫院是不是很忙?”“快要過年了,江醫生有沒有給自己買好新年衣服?”……
真是佩服又鄙夷自己,我找話題的能力的确一流,可是我的勇氣一點也不一流,哪怕我檢查過一遍又一遍的錯別字和語氣情境,确保它們萬無一失,我都不敢輕易按下發送鍵,讓這些字眼傳遞出去。江醫生擺明是個一諾千金說到做到的男人,我怕自己花上半個小時琢磨出來的心意,全部石沉大海,杳無回音,這可比給我一刀還讓人難過。
我也完全不高興去編纂關于我爺爺的身體訊息,誰會去詛咒家裏的親人再度生病,平安康健比什麽都重要。不過,我還是試圖以我爺爺的口吻寫過短信內容:“我爺爺老記挂着您呢,經常跟人誇您醫術高明。”“我爺爺說會找時間再去您那複查一下。”“我爺爺特別聽您的話,最近很注意飲食和脾氣的說。”“我爺爺……”
我爺爺!我爺爺!這些借口也長得太像是借口了,我煩躁地把它們删了又删,打了又打,最終,我的短信框還是回歸空白,還是一條都沒有發送出去。
天吶,這條路該走多長多久,才能走到“江醫生,我真的很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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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周日晚上,我靈機一動,有了個主意。
江醫生說:跟患者無關的信息,電話,他都不會接,也不會回。
那這樣好了,我把自己變成江醫生的病患,我要讓自己患上一個有關神經內科的病,找一個周二,挂他的專家門診,再見他一面。
我快速掀開筆記本連上網,百度,搜索“神經內科”四個字。
很快,一大堆結果黑壓壓地布滿界面,我皺起眉毛,嚴肅地掃描着詞條:“主要診治,腦梗塞,腦出血,腦炎,腦膜炎,脊髓炎、癫痫、癡呆、偏頭痛、神經系統變性病、代謝病和遺傳病、三叉神經痛、坐骨神經病、周圍神經病(四肢麻木、無力)及重症肌無力等……”
浏覽完畢,我的脖子瞬間脫力,就着前額癱倒在鍵盤上,這些病也太難患上了吧,癡呆和癫痫倒還蠻好扮演的,反正就裝瘋賣傻到時候含個泡騰片制造出口吐白沫的效果,但……我是要給江醫生診斷的,太丢形象了。
不能這麽輕易就挫敗,我支起腦袋,繼續在詞條裏篩選着,最終鎖定了一個,“偏頭痛”。
“怎麽才能偏頭痛”,我打字如飛,繼續百度。
搜索引擎真不給面子,跳出來的全是“得了偏頭痛怎麽辦?”“怎麽治療偏頭痛?”“如何緩解偏頭痛?”
翻了二十多頁,全是針對和解決這種病。難道地球上就沒有一個從未得過偏頭痛的人類,想體驗一下偏頭痛的感覺的嗎?
我又跳回去,點進第一頁一個健康問答網站,翻了翻,這個網站流量很大,有很多名醫專家駐紮,打着“不用出門就能尋醫問藥治百病”的名號,吸引來不少網民來注冊詢問,而且他們的提問也基本能得到回答。還有!最厚道的地方就是,患者可以匿名提問,保護隐私。
我決定,再也不依仗百度知道那個不靠譜的家夥了,就鎖定這個專業權威的網站提問。
飛快地注冊好,我登陸新賬號“wh19921121”刷刷跳過好幾張網頁,直接點進神經內科版塊,拟好主題“關于偏頭痛”,在提問框裏打下“怎麽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患上偏頭……”不,不行,我瘋敲鍵盤的手指頓下來,這兒的醫生,看到這個問題,肯定會覺得我是個神經病網友來搗亂砸場子的,直接無視掉我了,我得編個合理的理由。
想了一會,我把原來那行宋體字删掉,重新輸入:“急急急!!十萬火急!!這兩天有急事要請假!!輔導員說不生病不給開假條!!各位醫生大大,醫生巨巨行行好!!!怎麽才能立刻患上偏頭痛???”
看我這真誠懇切的小口氣,看我這标點符號用的多麽緊張急促,足以讓所有看到這則問題的醫德崇高妙手回春的白衣天使們,都提起一顆心來答複我了。
這麽想着,我選好匿名,按下回車,發送。
「神經內科」版塊首頁下方的【最新問題】欄裏很快懸浮出我的問題,高高挂在第一位。
我點開仔細看了看,提問人果然是匿名的:南京市網友,w******21
頭像也是網站默認的無臉人。
一切就緒,我開始一遍遍刷新網頁,F5,F5,F5,按到第五下F5的時候,耳機裏叮咚了一下,我瞄向網頁右下方的信息提醒框,那兒正在頻頻閃爍,果然有專家回答我問題了!
短短一行小字從那個小窗口內滑過:“收到一份補考通知單。”
……什麽專家啊,熱切的我瞬間被澆上一大盆冷水,都沒打開原問題網頁,直接就着那個信息欄內裝可憐:“我真的真的有急事要馬上偏頭痛,這事關我下半輩子的人生進程,專家大大你就好好回答我一下吧,別開我玩笑了QAQ。”
“我的建議是,你可以去隔壁精神科版塊問問看。”大概過去一分鐘,他一本正經回道。
靠,真沒醫德,我得看看是哪個狗屁專家,我刷了一下原網頁,零點幾秒後,那位回答我的專家的名號和基本資料躍然眼前……
我撐在鼠标左鍵上的食指再也按不下去。
「江承淮 【實名】
江蘇省人民醫院
職稱:副主任醫師,副教授
神經內科
擅長:腦血管病,顱內感染,神經免疫病,神經變性病,神經心理疾病等疾病診治
滿意度:★★★★★
響應度:★★★★★」
我:“……”
☆、第五張處方單
救命啊,居然是江醫生!
我急促地操縱、拍打着鼠标,瘋狂按着右上角的所有小x,驚慌失措到鼠标都握不穩了,好像它真的變成了一只狡猾的老鼠讓人怎麽抓也抓不住。
直到所有的網站都被清光,屏幕也回歸了原先的壁紙圖樣。我才松了一口氣。
就在剛才短短的一秒鐘內,我都不用去隔壁精神科了,我可以直接被急救車載進醫院做心肺複蘇!我就如同一個親身參與火山爆發,飛機失事,後天末日連番轟炸的地球人,第一反應就是倉惶和逃亡。
而我也這麽做了。
哪怕我後知後覺江醫生根本不會認出這個賬號就是我。
看着幹幹淨淨的桌面,我的心情總算能平複些了。健康問答網,敢問您的貴圈為何這般小,我不過是在茫茫網海沉浮不定的一粒渣,為什麽偏偏就會被我心上人在第一時間看到我甩出的求問信號,還是一個腦子被門擠過被驢踢過的信號。
我離開電腦桌,心神不寧地在房間裏踱了幾圈後,才又重回椅子上,再一次打開健康問答網,它把我的賬號記得清清楚楚,都不用自己登陸。
我小心翼翼打開後臺,去看自己和江醫生的那段交流,句尾還終結在他建議我去精神病科問問看的回答上。
我支起左手背撐腮,傻樂,江醫生連冷幽默都這麽帥。
女人真是健忘的生物啊,我完全不記得自己前不久剛剛咒過他“狗屁專家沒醫德”了呢。
我盯了自己的匿名賬號一會,猛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操着鼠标一路撒丫子狂奔點進人工客服:
wh19921121:客服!!在嗎?!客服!!!!!
客服3711:尊敬的網友,您好,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wh19921121:我剛剛匿名提了個問題!!!比較隐私!!!那些回答我的醫生應該不會在後臺看見我的完整賬號吧???
客服3711:^_^這個您盡管放心,我們網站很注重您們的隐私的,只要您一旦匿名發問,醫生們也是不會看到您的完整賬號的哦。
wh19921121:噢噢噢!那就好!謝謝你了!我會給你的服務評價打滿分的!
被拔高的心髒又慢吞吞蹲回原處,這樣就好,江醫生就不可能根據首字母和年月份來揣測出這個賬號與我相關了,畢竟他那天在病房聽女醫生說過我是應屆畢業生,我之後還又強調了一遍……
不過是不是我想太多,江醫生估計早都已經忘了這茬!連我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我邊打着五星好評,邊心境大起大落地想。
客服3711:^_^謝謝您,也別忘了給回答您的網站醫生打分哦,他們也很需要您的支持呢。
Wh19911121:好,我知道了……
我給江醫生的答複的【滿意度】和【可信度】都打上了滿星,這也是他在我心裏的分數。
并且,我也希望能通過自己以德報怨的舉動,讓他對今晚意外碰見的這名“神經質網友”難以忘懷。
我還考慮着要不要再回江醫生一句“謝謝您”,但又覺得太過莫名其妙,打滿分都不夠,還來聲真誠的感謝,江醫生肯定更覺得這人走錯頻道了。
于是,作罷。
接着,我又鬼鬼祟祟點進江醫生回答的其他網友問題裏看了看,發現都是一本正經又相當專業的答複,百分百好評。當然也有慕其美色過來騷擾他的,比如有個叫yaohua1234的網友,她特別點名提問江醫生,問:醫生,我最近胸口好重好痛,您能親自幫我看一看嗎?
什麽人啊,在炫耀自己的大乳房嗎?幹嘛不去心內科呼吸內科問?雖然江醫生并未搭理她,我還是咬着下唇,默默右擊她頭像點了舉報。
把江醫生的所有回答都颠來倒去反反複複看上三、四遍後,我收藏好網頁,依依不舍關掉界面。
此刻,電腦屏幕裏就只剩江醫生的一張名醫個人主頁,頭像也是他本人。純粹的藍幕為背景,他戴着眼鏡,身穿白大褂,成熟,幹淨,充溢着儒雅的書卷氣。這張像畫兒一樣好看的肖像照,在我的手機裏也有備份,一模一樣,嗯,就在我和他介紹框合影的那一張裏。
于是,右鍵,另存到桌面,插上數據線,再一次如獲珍寶般,囊進手機。
“我男人的兩寸照片!!!”
“[圖片]”
我把這張圖強塞進微信群,看着它在wifi網絡下快速緩沖出來,灰色透明的遮擋物一點點褪去,露出江醫生無可挑剔的氣質和臉蛋。
康喬:江醫生好可憐[蠟燭]
黃亦優:江醫生好可憐[蠟燭]
張思敏:江醫生好可憐[蠟燭]
吳含含:<[ ] 7''
——“看看你們羨慕嫉妒恨的嘴臉!有一次真愛多不容易你們知道嗎?”(埋怨語氣)
康喬:那你繼續加油啊,追尋真愛的女子。
吳含含:_(:з」∠)_加不動,我慫得連短信都不敢發。
黃亦優:那你要號碼回來有何意義?放着燒香當佛供?
吳含含:他說不回跟患者無關的消息,我今天都上網去搜怎麽才能偏頭痛了!求着能挂上他號,再看他一眼。
康喬:哈哈,我鼻涕都笑噴出來了,你太會瞎折騰了吧,直接沖過去強抱強吻強行推倒不就得了。
吳含含:不行,肯定會讓人家覺得我小太妹一個,輕率輕佻不自重,估計以後看見我就躲着我。
張思敏:吳含你心眼也太實了,你就不能假裝偏頭痛過去挂他門診?直接拿着單子沖到他辦公室可憐巴巴說頭疼,江醫生那麽謹慎一專家,總不能武斷地說你不疼吧。
張思敏發出來的這一段,如果有語氣有神态的話,一定在擠眉弄眼地慫恿着我,每一個字連同标點都戳在我心口最容易受蠱惑的地方。對噢,對,我怎麽沒想到,大腦瞬時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