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神經病不會好轉
作者:馬甲乃浮雲
文案:
爺爺出院後,為了能再見江醫生一面,我注冊了健康問答網站,在神經內科版塊編了個理由匿名提問:「急急急!!這兩天有急事要請假!!輔導員說沒病不給開假條!!各位醫生大人行行好,怎麽才能立刻患上偏頭痛???」
很快,有位專家輕描淡寫給出回答:「收到一份補考通知」
一怒之下,我點開他的名字。
萬萬沒想到,專家正是江醫生。
掃雷提醒:
1.女主暗戀倒追文,女主癡漢,但不是真·神經病
2.男主是神經內科醫生,離過婚!!不過特別英俊!!
3.日更,再不濟也隔日更
4.生活化接地氣小言,慢熱
以上。
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業界精英 制服情緣 天作之和
搜索關鍵字:主角:吳含 ┃ 配角:江承淮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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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張處方單
我目送老弟鑽進了辦公室。
此行的目的很明确,讓他幫我跟辦公室裏面的一位重要人士要電話號碼。
沒有親自要,而是讓我弟上陣。原因很簡單,我慫,慫包一個,不敢和心儀的男神對象面對面,我怕一跟他視線碰撞就電光石火電閃雷鳴直接石化僵死在原地,八竿子打不出個屁。更何況這間辦公室可不止他一個人,還有他的同事,萬一我被看笑話了呢。說到底我還是個面皮兒比較薄的人,有的姑娘天生灑脫跨出人生一大步拍肩就能問心悅之人“你能不能從了我”,而我只能跨出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交給我弟弟來辦。
這“四分之三步”交換的代價是“三張Q幣充值卡”,我弟就是個玩物喪志的東西,人家山書山有路勤為徑一步一個腳印,他網游無涯樂作舟一步一張充值卡。
我并不想當個幫兇還又給他添一把槳,可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
我呆呆站在辦公室門兩米開外,和門板面面相觑,相看兩厭。
一分鐘。
兩分鐘……
兩分半……
我弟的辦事效率還真是對不住我買來的一寸光陰一寸金,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我有些惴惴不安,畢竟辦公室旁邊的病房服務臺護士看我的目光都有了幾分詢究和異樣。
自動過濾掉這些袒露無遺的視線絞殺,我依舊屏息凝神盯着半掩的辦公室門。
過了一會,門開了。
我弟探頭探腦放出自己的大腦門,确定我這個後盾還堅強地矗立在原地後,才接着放出自己的上身,腿,然後一整個人朝我小跑過來。
他停在我跟前,面露難色:“姐,沒要到。”
我垂眸看向他毛刺刺的頭頂:“吳憂同學,你對得起自己嘔心泣血好不容易商讨來的三張充值卡嗎?”
他:“沒辦法,你以為我不想要充值卡嗎,我早就想買那把永久槍了。”
“你的重點快歪到孟加拉去了,”我瞪他一眼,壓低聲音:“你怎麽跟江醫生說的?”
他:“我非常禮貌地問他要電話,然後他看了我一眼,問我多大,我說十五,他就笑了笑,問誰讓你要的,我說我姐。”
我捏了他腮幫子一下:“你這賣姐的速度簡直堪比光速啊。”
我弟:“你先別急着下重手,我還有話要補充呢,”他揉了揉臉,掀起眼皮子委屈吧唧地看我:“江醫生說了,讓你姐姐自己來要。”
我的大腦當即死機了一秒。
讓、你、姐、姐、自、己、來、要!這一句話,這八個字真是五雷轟頂振聾發聩,我本欲抱着僥幸心理拐彎抹角走個獨木橋小捷徑什麽的摘取勝利的果實,到頭來現實還是要逼着我踏上陽關大道直面眼前的高樹和大川。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放下了面子拿得住郎。我深吸一口氣:“行,我去,你回病房等我。”
我弟點了點頭,腳底抹油竄回走廊,球鞋底子蹭得瓷磚地吱吱響,溜得比誰都快。
原因無他,急着回去打神廟逃亡2。
我又在門外糾結了一會,提了提胸,推門走入。
老醫院的陳年老門了,一下帶出輕飄飄的吱嘎聲,右邊角落立刻有三個聚集在一起閑聊的醫生朝我看過來。
像被人莫名擰開了一個體內的開關,臉頰兩畔的氣流一下子咕嘟嘟地,被煮得滾熱起來。
江醫生的辦公桌正對門口,他沒有注意到這邊,正低頭專注地寫字。我只能看見他在格子間後方露出的半個頭頂,那塊兒的頭發并不長,黑漆漆的,整潔又利落。
走得越近,眼底就越能吸納到他更多的五官,他飽滿幹淨的額頭,英挺的眉骨和鼻梁,無框眼鏡和偏白的膚色給他平添一分斯文、甚至可以說是文弱的書生氣,但這種弱質的氣場很快就被他寫字時不刻意為之,卻又完全不塌不駝的腰杆與肩線給中和了。
他有一種沉澱的男人味,不突出尖銳,卻也足夠于細微處見性感。
我停在格子間前,隔板像個防止僵屍入侵吃腦子的小栅欄一樣,阻隔住我走得離他更近。我盯着他握在鋼筆上的手指,修長漂亮,骨節分明,而他握筆的姿勢就跟他的坐姿一般标志,滋着一股子沉穩的英氣。
光是看見這個手就足夠讓人欲罷不能的了。
原諒我的沒節操,如果此刻我的視線也有動作,那江醫生的手恐怕早已經被舔得濕嗒嗒的了。
我将無所适從的目光停留在他一片修剪得當的指甲蓋上:“江醫生。”
“嗯。”他沒擡頭,還握着鋼筆在奮筆疾書抄寫什麽東西,用一個字賦予我存在感。
“我就是剛才來要電話的那個小男生的……姐姐……”完了,又來了,慫包又附體了,我的語氣在粗劣的自我介紹裏越變越微弱,像是被罩上玻璃罩的酒精燈,閃啊閃的,就快缺氧熄滅了。
“我知道你,六號病房吳先生的孫女,”他擱下筆的同時,直入主題,這樣問:“為什麽要我電話,你爺爺讓你來的?”
有一瞬間,時間交錯,眼前的一切既視感是那樣強烈,我就像是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談話的差生,只等着對方發布指令,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心頭那幾丁零星小火還在頑抗掙紮着:“不,不是,不是我爺爺,那個,是我自己想問的,您……”我恨透了自己的慌張和無措,它們讓我的措辭技巧一下子倒退回人類水平線以下,比便秘還便秘:“……有沒有女朋友……”
憋完這句話,我松了一口氣,背脊上汗都快出來了。
江醫生掀起眼睑看了我一下,突然笑了,還是有聲版,輕輕的短促的兩下。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剔亮分明,一點沒有長年佩戴框架的晦暗;他也笑得好好聽啊,清沉悅耳,雖然意味不明,卻也足夠像是一枝藤蔓順着我全身攀爬而上,最後停在我心頭,叭一下開滿了花。
他完全擡起頭來,鼻梁高的人就是天生優勢,每次擡頭連框架都不用扶一下。
他就這麽看着我,清淡的笑容也保持在那不褪色,緊接着,對我說出了一句話。
##
“怎麽樣!?”我一回病房,我弟弟就放下手裏的手機,大聲問。抛開手機游戲關心起姐姐的終身大事,這小子還算有點良心。
“什麽怎麽樣?”我爺爺坐病床上,從報紙後方擡起頭來。
我打謊:“最近便秘,剛才出去拉屎了,他問我拉屎拉的順不順利。”
老人家真是嬰孩一般純真易騙,奶奶把削好的蘋果交給爺爺:“病房裏不是有廁所麽。”
“不是要吃蘋果嘛,怕熏着你們。”我挨着床沿坐到我弟弟身邊,他又在埋頭猛打神廟逃亡,我哀婉着口吻:“失敗了。”
“多吃點香蕉吧。”姜老辣,我奶奶身處狀況外還能就着我們的不明對話神插入進來。
吳憂暫停游戲:“為什麽?”
我:“把手機給我。”
吳憂老老實實把手機遞到我掌心,我攤開殼子,調出短信框一個接一個打字:他結婚了,有老婆了,孩子都有了,我希望破滅了,現實就是這麽殘酷,你繼續打游戲吧,你再過幾年也要面對殘酷世界了,好男人都被提前拱了。
打字是不想讓我爺爺奶奶聽見這件挫比事。
吳憂輕聲輕氣說:“他怎麽跟你說的,看你打字的方式都透出一股心如死灰的悲壯了。”
“你這麽會用成語怎麽語文成績還那麽差?”我更加輕聲輕氣:“我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他微笑着對我說,我連孩子都有了。”
哈哈哈,我弟弟第一反應居然是嘲笑,他十五年來堆砌的人性都被狗啃了,白給他暗地裏充值游戲點卡刷好感度了。
他笑個屁,我都快哭了。
他說:“長得帥當然搶手,我以後肯定也跟江醫生一樣,是被提前拱的帥哥之一。”
“嗯,你提前被CF裏面的槍口拱了菊花。”我目不斜視回道。
“神經病,你才被拱菊花,”吳憂晃晃頭,故作老氣橫秋的深沉:“放棄吧老姐,江醫生根本不屬于你。”
是的,他不屬于我,從一周前我爺爺因為輕微中風住院而特別指派我過來陪護接着對江醫生一見鐘情至今,我也差不多清楚透徹了這一事實。
他真的不屬于我。
爺爺入院第三天,江醫生下午有班,我四點半就提前小跑到電梯口,琢磨着能不能攔下他要個聯系方式,結果到五點十分他都沒出現,我回住院區走廊一看,他正換上便服從辦公室出來。天吶天吶,我心跳如雷,又一路狂奔回電梯口理好門簾正襟危坐等着,十分鐘又過去了,江醫生還是沒有出現,我只能喪氣地拖着蹲麻的大小腿回到病房,沿路順便偷窺了一下大敞的辦公室,他的白大褂擱衣架上,人已經不見了。
我突然意識到,他應該是從那邊的安全通道樓梯,下去了。
對,走下去了,步行。這可是十八樓!!
爺爺入院第五天,我去開水房幫老人家打水,恰巧碰到一個白森森的修長身影站在陰暗處,但這個身影一點也沒吓到我,我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他在短短幾天內就刻進眼球深入骨髓化成灰送到田地當化肥我都能認出來。心跳陡然加速,我的手不免一抖,空蕩蕩的水瓶一下子變得沉重無比。我停下腳步,捏了捏瓶子把手好一會,才能稍微端平一點打在胸腔內壁的狂野力量,朝裏面走了過去。
我擰開另一個水龍頭,梗着脖子在心裏計劃着要不要打一聲招呼,要不要甜甜美美地叫上那麽一聲,譬如“江醫生你今晚值班啊”“江醫生晚上好”“江醫生你好辛苦”之類的話,而我最終還是沒有喊出來,因為他壓根不曾看我一眼,直到離開。
運籌帷幄之中,必敗千裏之外,注定孤獨一生。
我站在陰影裏,讓開水呼嚕嚕灌滿水瓶,心口卻異常空落。我能預見到自己對江醫生說出來的話,無論是字眼,還是口氣,都必定充斥着挫敗與遲鈍。
——就像今早去問他電話號碼這件事一樣,愚蠢到慘,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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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放棄了。”
我附應着我弟弟那句話,擡手揉了揉他刺猬一樣的腦袋,人啊,放棄的時候就會覺得手裏空空的,心也如同從高處下墜一樣失重,很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弟的頭毛就是那根救命稻草,它們好歹不讓我的掌心那麽空曠,思緒那麽無措,動作那麽僵滞。
我都不記得江醫生在宣布他有孩子之後,我是怎麽離開他的辦公室走回病房的了,那一段記憶像是被抹去了,我也完全不樂意回想。
反正也是無窮無盡的空曠啊,無措啊,僵滞啊,比現在還多。
視野一隅裏,窗頭陽光很好,爺爺奶奶正在分食一整個蘋果,咬得嘎嘣嘎嘣的,老兩口相依相偎這麽多年,深情被時光打磨成平滑圓潤的玉石,面對面也懶得磕碰紛争,就愛平平淡淡地聊聊天。
奶奶邊嚼邊說起一個熟悉的字眼:“我今天聽隔壁病房的老太太講了小江主任一件事。”
像靈敏的貓,活躍的狗,得瑟的兔子,我唯恐不及地提起耳朵。
女人啊,你到老了名字都叫八卦,我覺得我奶奶一定是以後的我。
爺爺作為一個男人居然也意外感興趣,他放下報紙:“什麽事?”
奶奶:“小江主任結過婚。”
爺爺了然地哦了一聲:“條件那麽好一男孩子,不結婚也奇怪了。”
奶奶:“但是前年又離婚了哦,”她神秘兮兮地壓着嗓門:“好像是被自己老婆戴了綠帽子。”
估計是八卦過于勁爆,我弟玩神廟逃亡也玩得心不在焉,偏要進來插一腳亂講話:“估計是那方面不行。”
“說什麽呢!”大逆不道侮辱我男神,我直接對着他後背釘了一拳,我爺爺奶奶從小慣他到大,這小渣渣向來在二老面前口不擇言。
他擺醜臉吐舌頭:“就說給你聽的。”
“臭不要臉的小炮子。”我罵。
我奶奶沒在意我倆的奇怪互動,否認:“怎麽可能不行,他小孩子都兩歲了啊,法院判給他前妻了,現在江主任孑然一身,也怪可憐的。”
“也不知道是誰的種。”我弟弟繼續大放風涼話。
這回輪到我爺爺也怒了,江醫生是他的主治醫生,對他照應有加,我爺爺更是贊不絕口。他瞪吳憂,語氣略沖:“別瞎說。”
“噢……”我弟歪了歪頭,攤手擺出妥協樣子:“不說就不說,不過我估計有人這會可高興了。”
咦,這小子沒拿正眼瞧我,也沒拿餘光掃我,我的心思怎麽一下子就被他給憑空識穿了?
我側頭去看廁所門,那上面的方塊玻璃剛好形成一個還算清晰的平面鏡。此時此刻我才發現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完全不加掩蓋,興奮勁兒就從那裏邊湧出來,汩汩不斷,像擁有水風車一般的動能,用力把我往上拉了又拉,想撇都撇不下來。
嗯,是啊,我這會可高興了。
☆、第二張處方單
“你有什麽可高興的?”康喬在手機那頭喋喋不休,操着各種惡劣的字眼往我耳膜上砸,只為抒發她難以置信的情緒,“高興你喜歡上了一二手貨,撿破鞋。撿破鞋就算了,還有孩子,整就一破鞋還拽只小拖油瓶。你才多大?你自己還是你爸媽的大拖油瓶呢。”
伺候我爺爺吃完午飯歇下後,我偷跑到走廊盡頭,停在窗臺邊給康喬打了個電話。她是我大學室友兼職閨蜜,自打我被屬于江醫生的那柄丘比特箭穿心而過後,她就一直在關注着我和江醫生的進展。
我第一時間向她彙報了有關江醫生的最新訊息,言簡意赅,離異,有孩子。
說實話,這個身份,無論擺在哪個盤正條順的女孩子面前,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包括我,在沒碰見江醫生之前,我一直認為離異男人大抵不是有出軌偷情前科就是游手好閑的失敗者,這樣的人,我看都不會看一眼。可是自從認識江醫生之後,我就覺得自己以前的眼界實在太窄了,太狹隘了,太淺顯了,太以偏概全。
我永遠都記得一周前我起了個大早來看爺爺,打着哈欠,走出電梯,拐彎走進病區,見到江醫生的第一眼。
省人民醫院的關系,尤其還是充溢着“腦出血”“腦梗塞”這種大衆老年病的神經內科住院區,必然會一床難求。
當時,走廊上架着兩張臨時床位,有個老太太坐在其中一只的床緣,身穿白袍的青年就站在她面前,低頭問了幾個問題,又指揮她做了幾個動作。老太太似乎都有些不耐煩地在瞎嘟囔,但他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裏潤着溫和,耐心,寬容和謙遜,像冬天的霁陽升起來了。
接二連三打哈欠的我,就偏偏在這一個上面卡殼,愣是沒打出去。根本來不及阻止,就如同被偷襲一般,有一枚隐形的子彈就從我半張的嘴唇間打了進去,幾乎一擊斃命。我無法控制心髒的瘋跳,呼吸的錯亂,放佛将死之人。但我并沒有死,這枚子彈本能般地從我胸口炸開,長成花瓣,重重疊疊,花朵繁複,身體裏瞬間怒放出一個春天。
後來我和康喬分享了當時的奇妙感受,她根本不屑一顧:“要不是江醫生臉好個高氣質佳你怒放個什麽春天啊,你讓王寶強黃渤之流穿個白大褂站那試試,你經過的時候不對他怒放個屁都算好的了。”
我心悅誠服地點頭,對,她分析的很中肯。
那天,我就懷揣着一個砰砰跳的春天,還裝目不斜視冬日般冷峻,從他身畔經過。我暗搓搓地偷聽到有病人叫他小江醫生,小江主任。這兒的病人年紀大多五十歲靠後,他們喚他的時候都愛帶個“小”字當前綴,因為他生得年輕,清俊又斯文。
那天,我找到爺爺的病房,門邊的銘牌上寫着床位號,1806,數字的旁邊是責任醫師和護士的金屬黑體字,上下平行,我瞄了一眼責任醫師後頭,擺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姓氏的發音跟“jiang”完全不挂鈎。
心微微下沉,說不失落是假的,江醫生為什麽不負責我爺爺?這是當時油然而生的第一個念想。
之後幾日,因為奶奶身體狀況也一般,而且她體型偏胖,睡不來醫院的陪護折疊小床。晚上就換我待在這,大概是第二天下午吧,奶奶扶爺爺去走廊有太陽的地方散步,活動筋骨。我就一個人被落病房裏看電視。
沒過一會,門口有白色的東西一閃而過,似乎有人走了進來,我偏頭朝那看過去,就看見了四十八小時前曾讓我心花怒放萬物複蘇的導火索,
江醫生。
他穿着黑色毛衣,裏面有襯衣的領子露出來,被衣主整理得筆挺幹淨。服裝顏色裏屬白色最不顯瘦,但江醫生身上微敞的白大褂卻襯得他兩條腿意外修長。
再一次見到他,春天嗖一下過渡到盛夏,轟得一下,室內暖氣直升一百攝氏度,我臉燙得像前不久剛被開水澆過。
媽媽呀,明明在一本正經坐姿正常地看電視,為什麽我還是有種出盡洋相的窘迫感?
大概是見到病床上沒人,來人視線回到我身上。他看了我片刻,似乎在斟酌和定奪我的身份,接着,他才問:“你爺爺呢?”
他猜的可真準,他可真會看人。我下意識收了收下巴,這樣臉盤應該不會顯得那麽大:“跟我奶奶出去散步了。”
我故作平靜地答着,邊在心裏反複叨念,我一點都不緊張,我一點都不緊張,我拼命督促自己,打着氣。
他颔首,“那我過會再來。”
江醫生像是要走了,可我還想再跟他多說幾句話,我叫住他:“你是我爺爺的主治醫師哦?”
他糾正了一個字:“我是你爺爺的主治醫生。”
我沒搞明白:“主治醫師和主治醫師不是一回事?”
“主治醫師是職稱,主治醫生才是稱呼。”江醫生随意解釋了兩句,跟我想象中的耐心溫和如出一轍。但他的耐心溫和不并摻雜軟弱妥協,全然一派融入骨子裏的好度量和好教養。
鏡片也一點都遮不住他狹長漆黑的眼睛,他眼神向來坦蕩沉穩,可我還是被看得心頭火辣辣的。
我絞盡腦汁地刮着話題,只為了讓他多在病房留一會。怕他看出我的小心思,我只能用力在臉上每一處施展着困惑勁和求知欲:“噢,既然你是主治醫生,那怎麽每天來病房的都是一個女醫生而不是你啊?”
“她是負責你爺爺的床位醫師,比我入微得多,”江醫生看了看身側的門,跟我道別:“我還要去看別的病人,先走了。”
他可真忙。
“好,等我爺爺回來了我會告訴他的。”告訴他你來過。這裏剛剛進行了一場格外致命的慢性絞殺,受刑者是我。
江醫生“嗯”了聲,要離開了。我洩一口氣,不再手握成拳,舒展開五根手指頭,想要探出椅子扶手,擺出道別的姿态,晃着跟他說再見。但又覺得這個動作格外蠢,只得讪讪放棄,看着他走了出去。
##
“吳含,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康喬的炮仗一樣的嗓門把我從回憶打醒。
我把手機貼近耳朵,跟她解釋:“江醫生的孩子跟的前妻,他現在就一個人,”我皺了皺眉:“你也別老說人家破鞋,就算他是破鞋,那也是伯魯提的,鞋中翹楚,靈魂之鞋,”我的聲音沒自信地弱下去:“而且,我還未必撿得到破鞋呢……”
“瞧你這出息!你還沒跟他有一腿呢,就開始護短,”康喬啧啧聲:“出師未捷身先死連他的手機尾號都沒摸着,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閨蜜真是奇怪的生物,嘴上說着不支持你不看好你,行動上又在善意而寬容的為你推助。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把空閑着的手指搭在窗檐上,“我爺爺應該有他的名片,但是我沒法正大光明地去跟我爺爺要啊。”
“你到底喜歡他哪啊?”康喬又莫名其妙問,她重複一個問題兩遍大多是因為對一個人不理解,看對方有種爛泥糊不上牆的挫折感。
“臉啊。”我理所當然答。
“臉,臉好看的多了去了。我那天去醫院找你,特地去神經內科門診看了看你那江醫生糊牆上的介紹框,在一排老專家肖像的襯托下,他确實好看,但世界上又不是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單身未婚的肯定也有。”
我盯着自己在窗臺上點啊點的手指:“那我打個比方,你在一個帥哥班級,外貌全是一個水平線的帥哥,你都快挑花了眼。但有一個帥哥,他從不逃課,從不遲到早退,謙遜有禮,上課的時候,其餘帥哥都哈着腰玩手機抖腿嚼口香糖,就他一個筆直地坐在那認真聽課,你還會再看別人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腦子裏自動呈現出一幅畫,一個回憶:就有那麽一回,我路過江醫生辦公室,他正坐在主桌電腦前,摁着鍵盤往屏幕上輸東西。就給我一個側面,年輕的男人腰線筆直,坐姿那麽端方,不跟別人一樣,也不跟我一樣,上網總是和駝背如影随形。
康喬冷呵呵一笑:“你才認識他幾天,就過度腦補成這樣,你怎麽知道他根正苗紅?我堂嫂就在醫院做護理,她說當醫生的大多好色,生活中還有怪癖。”
“啊……愈發覺得萌了。”
“鬼迷了心智!”
“不說啦,再見!”
“你有本事反駁我啊,就知道說再見逃避現實!”
“你知道你爸媽為什麽叫康喬嗎?再別康橋!我的道別只是為了不辜負你父母對你的殷切希望,輕輕的你快點滾吧,再見!”
我掐斷通話。
回病房的路上,我又在辦公室附近牆壁的介紹框前停了一會,18F病區算是江醫生的地盤,他的玉照被鑲在這兒也不奇怪。
介紹牌的內容我都快背下來了:
「江承淮,男,副主任醫師,兼職南京醫科大學神經病學副教授,曾在香港中文大學威爾斯親王醫院和北京多家醫院、科研院所進修學習。為專科各種常見疾病和危重病的診斷和治療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尤其在腦血管疾病、頭痛病等的診斷和規範治療方面有較深的造詣。曾在國際、國家和省級期刊上發表論文30餘篇,參與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2項。主持省級課題一項 。獲省級科技進步一等獎1項。主編著作3部,參與編寫十餘部。」
真的是好厲害啊,我把他的成績和印象中的十二星座性格對着號,深覺江醫生可能是摩羯座的人,學神+工作狂魔。我也對他前妻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麽女人啊,竟然會把這麽無可挑剔的男人甩手出去。
他的名字也很好,“淮”字的本義是,至清的水,真的超級好聽。
真是受不了,我捏緊手裏的直板機,細細消化着有關他的信息,想着想着,兩邊的臉又蒸騰起那種,浮躁而熟稔的熱量。
“小姑娘又來每日一看江主任的牌子了。”醫藥車的輪子咕嚕聲從我腳邊經過。
像偷雞摸狗被抓了個正着,我趕緊回過頭,調侃我的是林護士長。她是我爺爺病房的責任護士,三十多歲,臉頰飽滿紅潤,看上去很和善。
在對角服務臺的年輕小護士附和她:“是地诶,我也看見她天天都要在那站一會。”
這些護士跟我差不多年紀,打趣起來也是一把好手。
看來我不以為意的癡漢舉動,早就成為別人眼裏的不同尋常。
真是窘到不行,我縮着下巴藏着自己那顆可能早已淪為番茄同類的臉,慌張地找理由,找借口:“我就是覺得,江主任很厲害啊,這麽年輕就這麽厲害,羨慕嫉妒恨,”我語無倫次解釋着,舌頭和思緒一并打結,那些幹巴巴的用詞把我出賣了個透:“我也快畢業工作了!多看看這個,多刺激一下,不對,激勵一下自己,不能再當個學渣啦!”
說完這些話,确認自己臉上的狀況應該稍微好點,沒那麽紅到慘不忍睹了,我才擡起頭,睜大眼,凸顯出我心敞亮正大光明,朝着服務臺的方位看去。
心跳在這一秒靜止,酷暑悶夏的燥熱感鋪天蓋地。
我的目光被中途打斷,因為江醫生的突然出現。他可能是剛好要從辦公室出來,又或者已經在那伫足了一會。
但一切原委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就站在辦公室門口,目光淡淡地,朝我看過來。
☆、第三張處方單
我一定在剎那間又紅了臉,那種火烤一樣的氣息鋪天蓋地傾倒下來。好像江醫生一出現在我眼前,醫院的室溫就會在頃刻變得格外高。
我不敢再站在牌子跟前了,這個舉動讓我的心思昭然若揭,剛才那一小段僵硬的解釋都不能拯救我了。我微微垂下眼,手機正被我掐緊在五根指頭裏。直到此刻,我才感覺到稍微有了點力量回了我身體裏,我離開原處,加快腳程,朝着正前方走去。
這中間必然會經過江醫生。
為了不顯得那麽做賊心虛,我沿途跟他打了個招呼:“江醫生,您好。”
打招呼的時候,我都不敢正視他,怕窘意和愛慕都寫在了眼裏。
江醫生大概沒料到我問個好還這麽正式,微微一愣,旋即才應了一聲:“小朋友,你好。”
他語氣裏蘊着一點兒笑的意思。這可真要命啊。
小朋友,你好。明顯是為了配合我那一本正經的問好,都可以組成上下聯再配個“倚老賣老”當橫幅了,小朋友……其實我也不小了。
服務臺變得異常安靜,三兩護士都用揶揄的眼光看着這邊,真讨厭她們的揶揄,一點也不加掩飾,不給我留一點顏面。
江醫生從門框裏走出來,他個頭好像并不比門低多少:“我正好要去你爺爺病房。”
說完擡起長腿就走。
“那一起!”我急匆匆地說,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講話了,但又害怕讓自己落下。我跟上江醫生的步伐,跟他一致并肩。
視線剛好和他的胸口齊平,我瞥見江醫生的工作服前兜插着一支鍍銀邊的黑色鋼筆,真是老學究做派。
不想一路沉默,我找話題:“我聽我爺爺說,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江醫生點點頭:“我去病房也是為了跟他說這件事。”
“那他現在身體完全好了嗎?以後還會中風嗎?”剛問出口,我就覺得自己提了個蠢問題。江醫生是爺爺的主治大夫,我怎麽能質疑他的治療手腕。
江醫生講話跟他的步行速度一樣,不緊不慢的:“還是有一定可能的。”
“啊……”我難掩失落。
“你爺爺的輕度中風是動脈硬化引起的,”他吐字清晰而标致,聲音像一捧清水一樣淋在我耳朵裏:“他血壓不高,不沾煙酒,每天早上都會散步慢跑,生活作息也很好,按道理說,不應該有這種血管疾病。”
“那是因為什麽?”
“平時神經緊張,易怒。”
“哦……對,我爺爺确實經常跟我還有我弟弟發脾氣,”我回憶着:“他是處女座的,潔癖可嚴重了,我弟喝完的牛奶包裝盒沒及時扔垃圾桶,他都會來火。”
“嗯,”江醫生補充:“還有,吃東西過于油膩。”
“對!我爺爺就喜歡吃大肥肉。”
江醫生伫足在1806號病房門前:“瘦肉呢?”
“都讓給我們吃了,”我擡高手機錘了下另一只手心:“那我們以後盡量不惹他生氣,瘦肉都拿來孝順他,肥肉的話,就由我和我弟平攤。”
他推開門前,回頭笑了笑。光在他眼底聚起焦來,之前平視前方的那種渙散蕩然無存,緊跟着,他就問了我一個問題:“你很喜歡研究星座?”
我停頓了片刻:“還好吧。”
他看着我,繼續問:“你看我什麽星座。”
我回避着江醫生的眼睛,他的注目,哪怕還隔着一層鏡片,都會讓我有